是夜。
一艘大船的甲板之上燈火通明。
錢萬發在船上佈下數桌酒席,除了秦祿業與沈修白外,還邀來了不少商賈作陪。錢萬發吃着碼頭飯,又每年爲孫家採購大量物資,自然少不了與這些商人打交道。
沈修白的衣物先前已經弄髒,秦祿業的着裝更是上不了檯面,所以錢萬發貼心地爲二人準備了換洗衣物。沈修白從小被伺候慣了,倒不覺得有什麼,秦祿業卻十分興奮。兩人換裝過後,錢萬發將來的客商一一引薦,秦祿業更覺臉上有光,興高采烈之極。
至於那些水手、工人,當然沒資格在船上和這些富商一同用餐。錢萬發給每人賞了一點酒錢,令他們自己買酒去了。
酒席上,錢萬發請沈修白與秦祿業坐在主座,自己作陪,又大聲宣揚二位“少年英雄”的事蹟,言談之中多有誇張之處,讓沈修白都不免臉紅。秦祿業倒是挺直腰板,坦然受之。有人問起與北夷人交戰的細節時,秦祿業更是拿出說書人的架勢,添油加醋,唾沫橫飛,將那一戰描述得驚險無比,自己當然也順理成章地成爲了故事裡的蓋世英雄。
其實在場的客人不少都知道秦祿業是千帆集的一個小混混,與少年英雄那絕對是八竿子打不着關係,而且秦祿業那副小人得志的樣子,實在沒有絲毫英雄豪傑的風度。倒是秦祿業的表親“秦小四”,雖然極少發言,卻舉止得體,沒有多少江湖習氣,顯然是大戶人家出身。是以不少人主動找沈修白攀談、敬酒。沈修白在沈府時從不飲酒,這時推脫不過,也就一杯接一杯喝了下去,但他的酒量卻出奇的好,除了覺得杯中物辛辣難喝外,倒沒有絲毫醉意。
酒至中旬。
秦祿業想要小解,錢萬發派人給他引路,王師爺自告奮勇帶着秦祿業離席。
王師爺扶着搖搖晃晃的秦祿業往船艙中走去,秦祿業醉醺醺地說道:“師爺,我、我今日可還風光?”
“風光,風光極了。”王師爺笑着回答。
兩人進了船艙,王師爺帶着他不斷往下走。
“師爺,茅房、茅房這麼遠嗎?”秦祿業忍不住問道。兩人所處之地似乎是船內倉庫,盡是些大木箱,而且幽暗無光,若不是有王師爺引路,只怕常人很難找到這裡。
“茅房不在這裡。”王師爺小聲說道。
“那、那你帶我來這裡作甚!”秦祿業甩開王師爺的手,“我、我要上茅房!”
“我有些重要的事對你說。”王師爺拉住秦祿業的手,走到一邊,然後壓低了聲音,“是性命攸關的大事。”
聽到這句話後,秦祿業終於安分了下來。“怎、怎、怎麼回事?”他結結巴巴地問道。
王師爺打開了身旁的一塊窗板,頓時星光與江風一同涌進來,讓秦祿業清醒了不少。
“老闆已知道你那表親秦小四的身份,過一會兒本家援兵趕到便要動手拿人,你別摻和進來白白丟了性命,快從這裡跳江逃走吧!”王師爺嚴肅地說道。
這番話讓秦祿業大驚失色,一時竟然傻愣住了,半晌後悠悠問道:“秦小四是什麼身份?”
“你真不知還是假不知道?”王師爺反問。
“我、我——”秦祿業嚥了一口唾沫。他早知沈修白身份不凡,所以纔會替他隱瞞,卻不想還是招致新的事端。
“快走吧!今晚的客人都是老闆找來的幫手,本家的人也在路上了。”王師爺催促道。
冰冷的江風吹在秦祿業的臉上,他已完全清醒,更被嚇出了一聲冷汗。
“師爺,感謝你救我一命!”秦祿業對王師爺說道。
王師爺笑了一笑:“我看着你長大,總不能又看着你白白去死。”
秦祿業感激地點了點頭,就要跳出船窗逃走,但他忽然想到什麼,停下了動作:“我若走了,師爺你怎麼辦?姓錢的一定能想到,是你放走了我!”
“不礙事,”王師爺說道,“他要對付的是那個‘秦小四’,你本就不該牽扯其中。”
秦祿業擔憂地說道:“那我更不能走了,沈——秦小四他有難,我得想法子通知他一起逃!”
“這種關頭了,”王師爺急了,“傻小子,你還管他幹嘛?”
“秦小四他救過我,我不能看着他掉入火坑。”秦祿業說罷,便要往回走。
王師爺連忙拉住他:“可千萬別做傻事,一會兒本家的人馬到了,到時候他萬萬是逃不掉,只怕你也自身難保!”
“我、我、我——”秦祿業一連說了數個“我”字,心中混亂不已,拿不定主意。
“你和他交情很深嗎?”王師爺問道。
秦祿業搖了搖頭。他們倆認識不過一日,起初也不過是秦祿業想要利用沈修白而已,哪裡談得上什麼交情?
“那還猶豫什麼,當斷則斷,”王師爺繼續催促,“你趁現在跳江逃走,找個地方躲起來避幾日風頭,等這事過了再出來走動。”
“可是、可是——”秦祿業走到窗邊,看着船外沉靜的江面。
“你當真不怕死嗎!”王師爺急道。
“怕,我當然怕死......”秦祿業手撐在船窗上,沉默了片刻,忽然猛地把船窗關上。
“你幹什麼!”這下輪到王師爺傻眼了。
“我不能走!”秦祿業篤定地說道,“這樣一走了之也太不講義氣,他好歹救過我一命。”
“江湖義氣只會害死你!”王師爺還想勸他。
但秦祿業心意已決,說道:“我得救他,師爺,你快替我想個法子。”
“唉!”王師爺無奈地跺腳。
甲板上。
沈修白見秦祿業遲遲未歸,心中不免生疑。錢萬發同樣奇怪,於是說道:“要不我叫兩個人,下去找找他們,船下面黢黑無光,別出了什麼事纔好。”
沈修白也有些擔心,正好說話,忽然眉頭一皺。
“有一股焦糊味。”沈修白疑惑地說道。
錢萬發不明所以,問道:“是廚房的菜燒得不合胃口嗎?”
“不。”沈修白又嗅了嗅,“似乎有什麼東西燒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