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在連城傑作這調息完畢之際,那原本橫絕於泥濘地上的累累白骨消失了,彷彿這塊歷經大戰的土地上並未發生過任何戰爭,之前發生的一切只不過是人們的幻覺。只是無論誰心中都是清楚的,眼前的一切卻是真實存在的。
而在城東的山谷之中,東逃的佘褚軍士中,還不時傳來鬼哭狼嚎般的淒厲聲音。
喬巧兒和李慧見到眼前此景,聽聞那淒厲的慘叫,心裡不由“咯噔”地跳了一下。良久,只見連城傑站了起來,靜靜地站着,冷眼看向周遭。他心裡其實是並不知道發生了何事的,他只覺得身體裡外透着寒氣,異常冰冷,內心涌現出從未有過的可怕的嗜殺狂熱,或者說興奮衝動。
他更不知道,自己如何便驅動了這玄鐵之劍,發動了這讓自己看來甚是殘忍的屠殺。
連城傑看了一眼握在右手中的玄鐵之劍,卻見它依然如舊略泛出微微青光,竟是漸漸暗淡了下去。而此刻,他的心裡卻難以平靜的,並非是對於屠殺的歉意,反而是那還有些道不明的興奮;只是在發動劍陣略微清醒之際,便是此時,他心裡突然涌現出一絲莫名的恐懼。
難道這真是五百年前終南門人左丘子鈞所使之劍,真的是“天芒神劍”麼?爲何名爲神劍,但散發出來的卻是陰森的鬼氣?老者說左丘子鈞發動劍陣之後沒多久便仙逝了,那麼我是不是也會死去呢?那師姐怎麼辦,家仇又怎麼報呢?
“城傑哥哥,你好些了沒?”
喬巧兒走上前去,輕聲問道。
良久,連城傑冷冷地看向她,慢慢說道,“你不害怕麼?”
“不怕!”喬巧兒笑道。
“可是我怕……”
連城傑沒有再繼續說下去,而是看向喬巧兒她們身後。
在喬巧兒她們身後,喬鍵銘已帶領大軍趕來。只見喬健銘立馬而下,停於喬巧兒和李慧身後,靜靜地觀望眼前這怪異的男子。只見白衣之上滿是血色,若細看根本瞧不出他身着一襲白衣,反而像是一件紅衣,很是鮮豔。
連城傑臉上神情陰冷,整個人孤傲地站在衆人面前,立於冷月之下。此一幕,讓人看一眼心情也難以平靜,甚至是顫抖、恐懼。
但是喬健銘還是強行抑制住了內心的恐懼,走近喬巧兒和李慧,慢慢說道,“巧兒、慧兒,你們沒事吧?”
“沒事。”李慧望向喬健銘,微微笑道。
“二哥,他是城傑哥哥。”喬巧兒靜靜地道。
連城傑並不說話,只是靜靜地望着喬鍵銘。喬鍵銘也沒有說話,亦只是靜靜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十二年了,他竟然都長大了,只是爲何成了這般模樣,滿面冰冷不見兒時天真爛漫的樣子,望一眼讓人不禁怵然。
過了好一會兒,喬鍵銘才問道,“你當真是城傑麼?”
連城傑並不曾答他,只是轉過身去,然後慢慢地偏南邊的山谷深處走去。
“城傑哥哥你等等,我帶你去個地方好麼?”喬巧兒走上幾步,說道。
“巧兒。”喬鍵銘見小妹跟上前去,不禁失色,同時大聲喊道。
連城傑停下腳步,沒有前行,也沒有轉身。良久,他才微微說道,“好。”然後,只見連城傑轉過身來,一邊把玄鐵長劍放入身後劍鞘之中,一邊向喬巧兒走近。
喬健銘和李慧見狀,心則一下子便提到了嗓子眼。但是也是在一念之間,喬巧兒便向他迎了上去。沒有發生任何令人擔心的結局,只有喬巧兒滿面的嫣然一笑,而那笑容卻是十二年來他們不曾經過的。
喬巧兒帶着連城傑返回了河陽城,和喬鍵銘的大軍一起,迎接他們的是滿城戰後逃生的軍民的歡呼與跪拜。但歡呼的熱情,似乎也沒有掩飾掉衆人對這位公主請來的“仙人”的懼怕,在紛紛避而遠之後又忍不住涌向前來……
進入河陽城以後,喬巧兒和連城傑兩人便向南街而去。兩人各手拿一簇火把,大約走了兩裡地,兩人出了南城門,便來到終南山腳下。喬鍵銘的中擔心妹妹喬巧兒的安危,思來想去還是親自帶領李慧和一對軍士跟在身後。但卻因擔心喬巧兒不高興,只能是遠遠而望,不敢靠得太近。
連城傑在喬巧兒的帶領下,沿着節節石階山道上山。兩人走了良久,便來到了半山之上。從半山看整座河陽城,月色之下的河陽城,滿城火光涌動,竟是亮如白晝。見此情形,連城傑不禁讚歎:確實是古今第一關隘啊。
河陽城,依關而建,扼守東西咽喉,地勢險要,俯視東方。北依波濤洶涌的大河,西經有小道進潼縣,南靠終南山,東臨絕澗,澗中有條古道在黑暗中隱隱向東而去。當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千古第一關。
“城傑哥哥,你還記得此山何名麼?”喬巧兒問道。
“此乃河陽城南之山,河陽城人稱之爲南山。”
“那你可知這山頂雲霧之中是何所在麼?”
“不知。”連城傑靜靜答道。
喬巧兒不再問,也不再說話,只是心裡卻萬分疑惑的。此山名爲終南山,想這不論關中辰胤,還是中土佘諸國民以及天下之人,沒有不知的,在雲霄之上還有神州正派之首——終南玄門。他既是不知,可那太極圖印分明是修習了終南修真法門的人才能有的啊,那可是“太極玉清訣”的法門。莫不是,他並不是終南玄門之人?那他是那家教門中人呢?還有他周身爲何散發着只有西方魔教妖人才有的邪氣呢?
諸多疑惑,一時間竟然不知如何相詢。在又走上一段崎嶇山路之後,喬巧兒和連城傑便來到一片平地。只是映入連城傑眼簾的景象,卻是讓他萬分驚訝,萬分悲痛。那是一片墓地,藏在山腰的森林之中,到處都是墳,且立有墓碑。在黑暗之中,似乎,一眼都望不到墳地的盡頭。
“這是你連家二百九十七口人的墓地,都是當年河陽城的百姓爲感激你們連家的功德……至於我大哥和大嫂,已遵照我父親的旨意遷葬於上京北郊了。”
言至半途,喬巧兒卻沒有再說下去了。一因他整個人已跪倒在墓地之前,二因想起也殞命於那場災禍裡的大哥和大嫂,她心裡想來也是悲痛,不禁流淚。
只是不想,這一切,竟然忽忽十二年了。
夜風清徐,宛若能把人帶回很久以前的時光裡。
喬巧兒見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哭,只是默默地跪着,頭低埋着,好久,好久。她看在眼中,卻是疼在心裡的。
喬巧兒知他心裡是悲痛的,於是便放下火把,在連城傑身旁蹲下來。一雙玉手,緊緊地握住他攥成拳頭的左手。頓時,喬巧兒便感覺一股極其冰冷的寒意,由他的身體順着他的右手不斷傳入自己的掌心,然後遊走於自己的身體。
也是在那一刻,她的心似乎一下子就被凍結了。心被凍結在寒冷的冬天,被冰封在遙遠的北寒極地。也是在那寒冷的疼痛欲讓人暈眩的時候,卻突然停止了。而她的整個身心,則是像從黑暗中解脫一般。
因爲,連城傑掙脫了她的手,然後站了起來。
“謝謝你巧兒,謝謝你所做的一切。”
連城傑微微笑道,因爲他深知這一切都是眼前這一女子所做的。
“這是我應該做的。”
喬巧兒站起來,望着他靜靜地說道。因爲在她心裡,這些本就是她該做的,因爲她早已把自己當成了連家的媳婦,這是永遠都不會被更改的。每年的清明,還有在連家遭難的時間,她都會從西京趕來,焚上一柱香祭拜。
十二年了,但年年如是。
而她眼前的連城傑異常冷靜,冷靜得讓人有些害怕,完全沒有了兒時的那個模樣。那個記憶中的城傑哥哥,很愛說調皮的話,把她弄哭了然後又來安慰。只是遭逢變故,卻是把曾經的他改變了。
雖然如此,喬巧兒還是沒有退開,而是站在他身邊——她也沒曾想過要離他遠去。這十二年來,她總是能夠在夢裡見到他,雖然她知道在那場在災禍中連家二百九十七口人盡在其中,但是她卻從未相信他便在其中。
因爲她始終相信,城傑哥哥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這種想法,從她認識他的那刻開始,卻是一直都沒有改變過。
而連城傑卻是靜靜地望着前方,似乎並不曾懂得面前女子的想法。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塊塊墓碑,一個個熟悉的名字,其中當然也有他自己的。只是望着望着,連城傑便又哽咽着跪倒在地,然後頭深埋着,一如開始時的模樣。
只是在他發出撕心裂肺的長嘯之後,他身後的長劍也開始泛着青光,且日益明亮起來,漸漸照亮了墳地前方圓三丈的地方。
在他身邊站着一個華服女子,靜靜地望着他,心裡也如他一般難過。
夜愈深,月愈明,一片肅殺的沉寂,而人卻是無言。
漸漸地,整個城陽城內喧囂漸弱,城外的孤火也熄滅了。似乎這一場戰爭都出乎太多人的預料,喬巧兒所等的人雖然沒有來,卻是等到了她心中想念多年之人。這個人,在一念之間改變了許多,當然也將改變了她整個人。
“巧兒,你可知十二年的事……”
“十二年前……佘諸朝廷接到河陽線報說你們連家四處招兵買馬,意欲謀反。然後宰相葉崇山下令,大軍趁夜悄悄潛入河陽……”喬巧兒靜靜說着,卻是沒有勇氣再繼續說下去。
“真的是謀反麼?”
這幾日,從踏入河陽開始,連城傑從進入潼縣開始,便在一邊尋找師姐,一邊打聽十二年前的滅門慘案。只是師姐沒有半點蹤跡,而關於當年的滅門慘案,也只是聽得緣由是謀反。可是連家都只是正經的生意人,怎麼會謀反呢?又怎麼可能會謀反呢?
“不是謀反,你們連家是遭到陷害的。當時舉國民怨沸起,天下有志之士誰不願誅殺暴君尋些活路呢?我也是聽我父皇說起的,當年我父皇還是關中都督,節度關中軍民。朝中葉崇山本來就與我父皇有隙,但因父皇掌管關中軍政民生令他們很是忌憚,故而隱忍不發;又因我們喬家與你們連家本是世代故交,才致使你們連家蒙難。是我們喬家連累了你們,害了你們連家……”
喬巧兒知道,連家滅門慘案以及連城傑這多年的遭遇,都是因她們喬家而起的。故而在說完這些話之後,她的心裡是隱隱不安的。但是她又深知,無論他聽聞之後會作何反應,自己卻是不能瞞他的。
“如此說來,我的仇人便是那葉崇山和佘諸皇帝了。”連城傑厲聲問道。
“十一年前,我父皇聽說你們連家慘遭滅門,連夜整軍兵至河陽城,欲與佘諸決戰。但因葉崇山也糾集大軍兵至函關河陽,兩軍交戰半年之久均是死傷慘重。後佘褚退兵,我父皇遂在上京稱帝建立辰胤國,號令關中,誓與佘諸勢不兩立。不久之後,葉崇山卻被宦官李昌、張部所殺。”
“那不是還有那個昏君麼?”
連城傑憤怒地說道,一個人孤傲地站在那裡,讓人看着心生一絲恐懼。
夜深如墨,銀白色月關悄悄流下,那火把的光亮亦是慢慢減弱了。良久,喬巧兒見他心情似平靜了,便慢慢說道,“城傑傑哥哥,你怎變得如此怪異呢?不但身懷終南玄門和佛門久天寺的絕學,卻還使用的是專吸取冤魂所化戾氣的邪物呢?”
“邪物?”
連城傑不解地問道,然後看向身旁的女子,眼神裡滿是疑惑。
這怎麼會是邪物呢,這可是師父的法器啊!
“正是。相傳世間有一件專吸取戾氣的邪物,那便是魔教遺失多年的聖物,被稱爲‘輪迴神杖’。只是‘輪迴神杖’不是應該在西方魔國麼,怎麼它的力量會出現在你身上呢?怎麼會出現在這玄鐵之劍上……。”喬巧兒雖疑惑,但還是冷靜地說道。
她雖是辰胤的公主,年年跟隨二哥征戰沙場,卻不曾練功修身,反而愛蒐集一些上古典籍,瀏覽一些上古奇書和兵法。故而當連城傑身上發生的諸般異樣令她驚訝之餘,卻也是能夠知曉一些端倪,只是緣由她卻是一下子想不破的。
“輪迴神杖?那不是魔教輪迴宗的祭祀神杖麼?可這是我師父的法器……”連城傑道。
因爲關於“輪迴神杖”,他多少是知曉的。世間相傳,西方魔國的鳳凰神宮九重塔之中存放着一件世上至兇至邪之物,世世代代享受着魔國貴族和子民的祭拜,被視爲聖物。但是在大約一千年前,這件聖物卻突然失蹤。
可是如此至兇至邪之物如何回來到中土,又如何能夠化作一柄仙劍呢?
連城傑說着,便取下身後長劍,靜靜看着。可是越看心裡則是越疑惑起來,因爲此劍樣式雖然看是一般,看卻也是看不出一絲邪惡。加之想起當年,師父在上京遇見他,帶他回蜀中之時,分明就是御此劍而往的。
這本就是一柄絕世仙劍,如何能是那至兇的妖人之物呢?
“也有可能不是。因爲相傳輪迴神杖長約五尺,通體鐵製,兩頭有刃,一頭爲新月牙形,另一頭形如倒掛之。而你手中的兵器分明是一終南玄門修真人的法器,應該不是的。”喬巧兒道。
“終南玄門?可這是我師父的法器,名叫‘天芒神劍’。”
連城傑靜靜地說道。而此時他的心裡卻是愈加疑惑的,那日在南山深處聽老者所說,他心裡多少是有些不解,或者說難以置信的。不想今日喬巧兒又如此說,心裡似乎想到了什麼,思緒也漸漸開明來。
難道師父師孃是真的是終南玄門中人?這幾日他一心想知道答案,只是細想下來,五年來師父師孃只是指導他修煉,雖曾說起這修煉法門是屬於道家的,卻不曾提過這些法門是終南玄門的。加之兩年來他在關中游歷,見識也算是大增,更知道世間修習道家法術的人士很多,但卻不一定是終南玄門的。
“天芒神劍,天芒神劍……”
喬巧兒獨自叨唸着,似想起了什麼,卻又是一臉難色。連城傑見她如此,便繼續問道。
“巧兒,你可知道這世間……你可知道凌乘風和方爾煙這兩個名字?”
“凌乘風,方爾煙……不曾聽過,是新出的終南玄門中人麼?”喬巧兒一臉疑惑地望着他。
“不是,是我師父和師孃的名字。”連城傑靜靜說着,臉上卻浮現着一絲痛苦的神色。而此刻,他的心裡卻是如暴雷痛擊,如那夜聽那老者說起一樣,卻是更有甚者。
“城傑哥哥,你是正道門人麼?”
喬巧兒雖然已猜出大概,但還是忍住了不去與他述說着“天芒神劍”之事,而是輕輕問道。因爲在她的心裡對於這個答案很是渴望的,那種渴望強烈於對那“天芒神劍”的過往周遭,來龍去脈。
“不是。”
“那你是西方魔教中人?”喬巧兒又繼續問道。
“也不是。”
話音剛落,喬巧兒心神寬鬆了些許。片刻之後,她便靜靜地望着他,心下則更是詫異驚奇。他不是正道中人,也不是魔教中人,卻身懷終南玄門和佛門久天寺絕學,還使用的似正似邪專吸取冤魂所化戾氣的玄門法器,並在一念之間將三十萬大軍化作累累白骨。那他是誰,屬於誰?既是如此,從今夜之後,正道魔教又如何能夠容得下他呢?
想着想着,喬巧兒不禁看向連城傑,面容頓生擔心之色。只見喬巧兒靠近了連城傑一點,然後輕輕念道,“城傑哥哥。”
“那……那我剛纔所做的一切,不就是和惡魔沒有什麼區別麼?”良久,連城傑突然有些躁動不安起來,在喬巧兒面前走來走去,反覆說道“師孃告誡過的,師孃告誡過的,即便是將來有機會報仇了也是萬萬不能做殘害生靈的事……”
“城傑哥哥,其實剛纔是你解救了整個河陽城甚至辰胤和天下的千萬百姓,你是整個辰胤的英雄,是天下的英雄,不是惡魔。你想,若是佘諸大軍攻進城來,那就會有更多的人家妻離子散的,更多的悲劇重演的,那該是多麼令人心痛的局面啊。”
喬巧兒輕輕說道,這些話是她內心的真實話。當然,她也害怕,她深怕他一躁動起來又會發生差池,傷害到他自己。
“英雄?解救?只是這種解救太讓我害怕。”連城傑冷冷地說道,像是一個孤傲的孩子,在夜風裡卻略顯迷茫和孤單。
“這多年來,林蔭雄那個昏君,爲求長生不惜屠殺自己的子民而取血祭祀惡神,還不斷地向周邊各地發兵征討。爲了抵禦北方谷國,在北方修築長城,不但弄得谷國和佘褚邊境不寧,還讓佘諸的百姓沒有好日子過,天下凋敝已久,百姓坐立不安。”
“此次東行,我必將誅殺了那昏君。”連城傑恨恨地說。
話音未落,喬巧兒便匆忙答道,“沒用的,十幾年來天下人慾殺之而後快的人還少麼,可是沒有用的。相傳就連終南玄門和久天寺這樣不理俗世的正道仙門,都曾派出過一等一的高手門人潛入帝都陽城皇宮行刺,但一次次都無功而返,有些俠士還命喪陽城。”
喬巧兒說完,便望向連城傑,卻見他依然孤傲而立。但一想到他此去必將千難萬難,艱險無比,喬巧兒便又說道,“城傑哥哥,你可以留下來麼?”
“留下?”連城傑疑惑地望着她,片刻之後則低下頭去,繼續道,“我不可以的。”
即便不是爲了報仇雪恨,他也要東行的,因爲他要去尋找師姐。師姐一天找不到,他一天就不會先想去報仇雪恨的,因爲他曾在師父師孃墳前發下重誓,只要一息尚存就要找到師姐。找到師姐,那纔是擺在他連城傑面前的頭等大事。
而這些,喬巧兒卻是不知道的。她只知道,自己應該要想辦法把他留下來,不要讓他東行赴險。只是夜風清徐,輕輕拂起滿面的黑髮,卻似早已做出了回答。
雖然喬巧兒擔心他,但還是不忍挽留,便說道,“經此河陽城一戰,無論正道還是魔教必是不會容你的,你此次東行必是萬般艱難的。你且留下幾日,待我想想辦法可好,城傑哥哥?”
“我不怕。”
連城傑正色道,彷彿他已看見前面是刀山火海,困難重重。但是,他也是不會面露懼色,臨陣退縮的。然後,喬巧兒望着他那固執或者說堅定的樣子,一時卻也是無話可說。兩人臨風而立,卻是任憑聰明的喬巧兒欲言又止,靜在夜裡。
“你走吧,回去做你的麟南公主。”
“公主?”喬巧兒慢慢地呢喃道,卻擡頭靜靜地望着他。此刻,她笑得有些無奈,眼神裡卻滿是委屈,“難道你忘了小時候的事麼?你跟我回上京,我會稟報我父皇,讓我們兩人……”
雖然沒有明說,但兩人都是心知肚明。只是在連城傑眼神看向她時,卻刻意避開了。他望向山下河陽城的方向,望着漸漸暗下的燈色靜靜說道。
“巧兒,我已經不是從前的,而你也不是了。”
“城傑哥哥,我……”喬巧兒欲言又止,片刻便又繼續說道,“可是我,真不想你獨自一人去佘諸冒險。”
“那就暫且先留下那昏君的一條命吧。我也答應過師父師孃,是要去尋找師姐的下落的。沒找到我師姐,我是不會去找那昏君報仇的。”
在連城傑心裡,師姐永遠纔是第一位的,因爲他想答應過師父師孃的事情就必須要做到,無論千山萬水,天涯海角。加之這些年來他也知道刺殺林蔭雄的又何止千人,但都是死在了帝都,自己的修行對付江湖人士還行,若是孤身闖帝都皇城那也是有去無回的。
想着,連城傑不禁搖了搖頭,便要離去,也沒有與喬巧兒作別。
“你等等。”
喬巧兒見他要走,便急忙說道。然後,喬巧兒取出一方整齊疊着的雪白的手絹,遞到他手中。連城傑攤開一看,一方如雪般潔白的手絹,然後一朵刺繡的小花出現在手絹的左下角,在荷花的右側繡着一個小小的“蝶”字。正是師孃留下來的那方手絹,師孃說是師姐也有一方一模一樣的手絹。
連城傑正看着手中的手絹,回想自己如何丟失時,忽聽喬巧兒說道,“這個是你在城北落下的,現在還給你,你可要小心保管別再丟了。”
喬巧兒說完,便轉身準備離去,也就是在轉身的那刻,淚水忽然輕輕流下。
你還是小時候的模樣,瀟灑自在,了無牽掛;而我卻已不是兒時的那個小姑娘,能夠陪你周遊天下。你還是你,而我卻已是辰胤的公主,註定將要揹負整個天下。我趕不上你的腳步,因爲我的步子邁得太慢,那你是否會停下來等等我?
“一方手絹而已,卻又何益於事。”連城傑感慨着,言語甚是無奈,神色盡顯蒼涼。畢竟,這兩年來,真的是半點音訊線索也沒有的。連城傑把手絹收到懷裡,又道,“謝謝你巧兒。等我找到了我師姐,便來上京尋你。”
喬巧兒聽得他如此說,心中一喜便轉過身來,只是眼前除了墓碑,卻空空如也。
夜風清徐,周遭漆黑一片。原來,他已經不在了。似乎,原本他就沒來過。似乎,這原本就是幻覺一場罷了。可分明,這種感覺是沒法欺瞞的。因爲他真的出現了,他回河陽來了,回到自己的身邊來了。
雖然這一切,竟然已忽忽十二年了。但是如今這一切,也許也沒有什麼不好。
若不是李慧和喬鍵銘見青光淡去,便迅速趕上山來,詢問了一番。喬巧兒又以爲是在夢中,恰如那些日日夜夜的夢見。
而喬巧兒見他二人趕來,並不言語,只是看了一眼墓地之中連城傑的墓碑,微微笑着。然後她慢慢走過喬鍵銘和李慧面前,向山下走去。
只是沒有誰知道,這一別要多久才能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