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落在被衝散的那刻也急忙回頭張望,只見龍澈的身影在洶涌的人潮中閃了一下就被淹沒,她大叫:“龍澈,我在這裡。”
可是那點聲音馬上就象落入大海的一塊小小石頭被悄無聲息的吞沒了。
眼見自己被人們攜裹着離原來的地方越來越遠,葉落見尋找龍澈無望,乾脆就定下心來,打算等人羣平靜下來,再回頭去找他,就算一時找不到,她也不擔心,皇宮就在那裡是不會消失的,最笨的辦法就是:他總要進宮去,那麼自己就守在宮門前總能遇見他。
這麼想着,她就隨着人流往前移去。
“什麼事情這麼熱鬧?皇帝出巡嗎?”身邊有人和葉落一樣是身不由己被捲進來的,便左右打聽。
“這你都不知道?今天是楚大公子完婚,馬上迎親隊伍就要過來了。”有知道的人熱心的回答說。
“楚大公子?”
“京城禁軍統領楚大人的公子,楚玄玉啊。”
楚玄玉,大婚?葉落扭頭向那說話人看去。
那是個中年婦人,擠得衣衫歪斜,髮鬢都散了不少,拼命護着身前的女兒往前去。
“大嬸,你剛纔說的是哪個楚玄玉?他要和誰成親?”葉落也扯着喉嚨大聲問,邀朋喝友的,攜家帶口的,走散的,提醒家人跟緊的……還有漸漸臨近的鑼鼓聲,周圍實在太吵了。
“哎喲,怎麼今天這麼多外地人?除了那個名聞天下的楚統領家的大公子楚玄玉,還有哪家的公子什麼功名還沒有,先被皇上親自下旨賜婚的?聽說新娘是他青梅竹馬的師妹,濯香門的掌門之女……”大嬸說着,被人羣擠開。
楚玄玉和瞿素素要成親了?葉落心頭一片茫然,悲傷,痛恨,漠然?好像都不強烈,只是覺得腦子裡有些亂亂的,一時間竟然想不起什麼來,甚至不知道自己該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來對待這突如其來的消息。
就在幾個月前,滿心的期待化爲無盡的痛恨,他們曾經是她最親的人,卻給了她最殘酷的打擊,那時,如果她聽到這消息,肯定會憤怒痛恨,詛咒他們,可是現在怎麼會有一種很奇怪的情緒,她想恨,卻有些恨不起來。
就這樣,她被人羣左推右搡的無意間站到了最前面。
歡樂喜慶的樂鼓聲已經震耳欲聾的近在咫尺,穿着紅袍的樂手們臉上帶着熱情洋溢的笑走過。
雪白健壯的高頭大馬上,一襲大紅的新郎喜袍,將那清秀俊逸帶着正氣的舊時容貌映襯的更加意氣風發,楚玄玉那張熟悉的再不能熟悉的臉映在葉落的眼裡,就這樣定格。
曾經的他用小手拉起被同門推搡在地上一身灰塵的她,仔細的拍打去髒物,對葉落說:“不怕,不怕,有大師兄在。”
曾經的他拉着葉落的手在樹林裡歡笑嬉戲,爲她編織銀色的面具,情深款款的說:“泠霜,你這張臉只給我一個人看,好嗎?”
曾經的他每次送她出任務,站在山頭久久的凝視着她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
此時,他們多麼的近,他就在眼前一步之地,她伸手就可以摸到他身下的坐騎,可是他的方向不再是自己,而是另一個要與他共度一生的女子,他的手即將牽起的也不再是自己,而是他真心喜歡,美的沒有一絲瑕疵的那個女子。
楚玄玉感覺到了什麼,當他的馬就要從葉落身邊走過時,他四下打量,有一種很奇怪而熟悉的感覺牽動着他的目光越來越急切焦灼的尋找。
滿街都是興奮的人羣,滿眼都是喜慶的紅色,可是明明他覺得有她那種冷清的氣息存在,在看着他,一直一直的注視着。
他帶住了繮繩,馬停了下來,打了個盤旋。
他的目光由遠而近,從左到右,無意間劃過馬頭旁那個站在維持秩序衙役後淡藍色衣衫的少女身上,兩人的目光一個交錯,他馬上將目光又往別處搜尋而去。
那不是泠霜,不是他要找的那個人,他的泠霜臉上永遠帶着他親手編織的銀色面具,永遠是一身隨意的粗布灰衣,背上揹着劍,腰間纏着七彩皮鞭,看見他就會笑着印上前來,不會是這樣看着他就像個陌生人,面無表情,連旁人那種沾染了喜氣的顏色都沒有,而且這模樣分明就是個不認識的陌生女人,只是她的眼睛有點似曾相識罷了。
當楚玄玉扭開頭,再去人羣中尋找時,迎親的隊伍因爲他勒住了馬而停了下來,簇擁在迎親隊伍中,受到無數目光注視的大紅花轎裡傳出來一個悅耳的聲音:“怎麼了?”
有隨行的丫鬟去前面打聽了,回來稟報:“好像是新郎官掉了什麼東西,正在尋找。”
轎中的瞿素素不知道爲什麼心裡咯噔一下,有了一種不好預感,好像某處有人的目光透過這厚重的喜色在窺視她算計她,手不覺十指相纏,狠狠地握的發白,語氣卻仍是溫婉動人:“去告訴楚公子,如果不是緊要的東西,丟就丟了吧,聖上賜婚,時辰耽誤不得。”
丫鬟應聲去了。
瞿素素緊張地等着,她不要在這個時候節外生枝,嫁給楚玄玉,助他平步青雲,從此過着養尊處優楚夫人的生活,是她這輩子最大的心願,也是她現在唯一能抓住的幸福。
彷彿過了許久,轎子啓動,繼續向前行去,她長長的鬆了口氣,一切總算過去了。
一切總算過去了,楚玄玉忽然覺得剛纔強烈感知瞿泠霜存在的感覺,忽然變淡,淡得幾乎令他感覺不到什麼。
難道她來過又走了嗎?她難道沒有看見自己?就算她不知道今天自己要成親,可是這麼轟動了整個京城的婚事,她不會聽不到一點風聲。
楚玄玉悵然地最後環顧了一圈四周那些比他歡欣雀躍百倍的一張張笑臉,爲什麼這是自己的大喜之日,他的心裡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悲涼?他的笑可以騙過千百人,卻知道自己肚子裡只有苦澀。
楚玄玉不覺苦笑,泠霜怎麼可能會在這裡?且不說她先被栽贓嫁禍殺了師父,又武功被廢心如死灰,離開的時候,那一路滴落在白雪裡鮮紅鮮紅的血都是拜他所賜,她的心裡恐怕沒有比自己再更可恨的人了。
她如果知道今天是自己與瞿素素成親的日子,更不會來了,假如她真會來,又怎麼會只是遠遠的觀望?依她看起來冷冰冰,其實內心一旦爲某件事情執着,就會狂熱的奮不顧身的性情,她一定會想辦法報仇,而報復他和瞿素素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們的婚禮進行不下去。
可是沒有,作爲新郎的楚玄玉,竟是有些期待這場婚禮會被人攪局報復進行不下去,也許那樣,他纔會覺得心裡好過,覺得少虧欠了她一些。
催動白馬又緩緩往前行去,有什麼好像永遠的被丟在了身後,那些過往有她的歲月,是那麼單純,而後一切都不一樣了,這是命運還是他的選擇?
他以爲他沒有那麼痛的,可是心裡很痛,從她被人誣陷那一刻起,直到現在,卻無力改變什麼。
甚至他現在都不知道她的死活,不知道她流落到何方,他不能去找,不能去幫,在她如同沙粒消失時,他卻在享盡人間富貴榮華……
看着楚玄玉的身影逐漸被紅色的潮流攜裹着離去,葉落才從一個壯漢身後探出頭來,向他離去的方向靜靜的凝視。
剛纔她有沒有看錯?他四下裡搜尋的是自己嗎?他被喜袍映紅的臉龐上,那笑容後含着的是一絲無奈苦澀?
他是春風得意的新郎,娶的是心愛的姑娘,皇上賜婚,如此排場,前程無量,還有什麼是他可煩惱的?
他在心虛,怕自己的冤魂找上門來衝撞喜事?既然當初那麼選擇了,就不用後悔!葉落眼中一聲輕蔑的冷笑。
隨着迎親隊伍的走遠,人羣有的追着看熱鬧,有的漸漸散開,葉落身邊也鬆散開來,她左右看看,也不知道自己離跟龍澈失散的地方有多遠,只依稀記得那附近好像有一座高高的茶樓,龍澈進城前千叮萬囑的,就是擔心她走失,那時自己還笑他,沒想到果然就出了這事,想必他急壞了,還不知道怎麼在尋找自己,葉落想着邊問邊往回尋去。
牆角,一個着了暗紅錦袍,高大的男子悄然尾隨於後。
葉落尋找龍澈心切,而且周圍的人潮雖然在漸漸散開,一時間卻也是摩肩接踵,不時遮擋住了那男子的目光,所以葉落曾經感覺到一絲異樣,回頭看時,只見人來人往,沒有發現可疑的人。
也許是一進城就撞見了楚玄玉的迎親隊伍這意外之“喜”,自己不禁過於敏感了?葉落自嘲地想着,甩開有人在跟蹤自己的想法,繼續尋找龍澈。
有人與她擦肩而過,葉落下意識地往另一邊讓了讓,只覺手腕一緊,被人拿住了脈門。
她一驚,便要掙扎,只聽身邊有人低聲道:“不要聲張,我帶你去見龍澈。”
這聲音很陌生,充滿了霸道脅迫的味道,葉落不知道他是誰,但是肯定是認識龍澈的人,而且還知道自己與龍澈的關係,不管他是不是真知道龍澈的下落,現在她還有別的選擇嗎?
見葉落乖乖的跟着自己往人羣外走,那人顯然很滿意,這是個不笨的女子,那麼接下去的話就好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