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之內,紅燭成雙,酒杯已空,金粉紅紗帳內,繡着鴛鴦相依,一雙人影,男子高大修長,女子玲瓏嬌小,在跳躍的燭光中,影子分分合合。
葉離彎腰低頭,十指靈巧的在闌珊身上——那各種牢固而結實的袢兒,結絡之間行走。
他只專注於手上的事情,而闌珊無所事事,又不能走開,便備受煎熬——葉離一頭墨玉般純黑而亮澤的頭髮就在她眼前晃來晃去,偶爾有髮絲拂過她的鼻尖,癢癢的,想打噴嚏,又繃着公主的架子忍着。
“好了沒有,你快點,怎麼這麼笨,半天還沒弄完。”闌珊又一次縮縮鼻子,叫道。
“很快了。”葉離倒是頗有耐心。
其實這麼複雜的紐袢,明的暗的,他看翟姑姑教了一次,記住並且舉一反三已經是十分聰明,心靈手巧。
但闌珊纔不會滿意,覺得他磨蹭就是想在自己身上佔便宜,可是衣服脫了幾件,那人的手在衣服上輕輕劃過的感覺令她緊張,卻真的沒有碰到她肌膚分毫,叫她想找錯也找不出來。
隨着衣衫一件件被褪下,闌珊身上越來越單薄的一層已經掩不住成熟而婀娜的曲線,而這最後一層分開成兩列的口子正好從胸前穿過至腋下,看來葉離要想不碰到她很難。
闌珊不敢再叫,生怕自己呼吸一個起伏加大就會讓葉離順勢得了便宜。
葉離也屏住呼吸,女子青春的氣息吩咐隔着絲絹傳了過來,拂在他的臉上,將他臉頰吹得有些熱乎乎的,解了半天的紐袢,頭也有些暈了。
他的額上有了層薄汗,手指不禁微微有點抖。這是塊木頭,大樹,花瓶……當什麼都好,不要想這是個女人,葉離在心裡對自己一遍遍地說。
闌珊完全想不到她以爲鎮定漠然的葉離,也不過是個年輕正常的男子,如此親暱的動作,縱然他們之間無情,卻也會有剎那的尷尬。
要是她知道葉離此時心中不把她當成個“女人”,非要氣炸不可。
而葉離那麼一想,心神漸漸安定,用一手的拇指和食指拈了衣衫刺繡滾邊,再用另隻手去解紐袢,真是心細如髮,不觸及闌珊半分,只是速度比較慢而已。
闌珊低頭想看看他的眼睛有沒有趁機在自己身上打轉,卻只見到他線條柔和的側臉,帶着點薄暈的耳朵,上面細密的絨毛看起來粉嫩嫩的,還有那濃密的眼睫,清爽乾淨帶着淡淡的酒香,讓人有點迷醉。
闌珊忽地一激靈,發現她不覺居然頭低到差點就撞上了葉離的腦袋,忙又揚起頭,對自己解釋,她不過想看清楚些這個拿來做擺設的駙馬是不是夠格,至少不能和龍澈差的太遠,否則以後會被人恥笑,決不是有那麼一瞬被他吸引。
她心裡只有龍澈,別的男人都入不了眼的,何況他是葉落的假哥哥,摸清楚他的狀況才能好好折磨他打擊葉落,剛纔就是仔細觀察,對,就是這樣。
終於將最後一件嫁衣解開,裡面只剩下雪白的褻衣,葉離停下手,鬆了口氣,直起腰道:“公主沒有吩咐,我就退下了。”
他神情恭敬並不看闌珊作何表情,但那股內在隱約的牴觸令闌珊不爽。
他這就想溜,我就偏要他走不成。闌珊想着便說:“慢着,這衣服你可還沒替我脫下來就想走?”
葉離也不反駁,伸手輕輕將最後那件嫁衣從闌珊肩頭褪下,然後放好,站在她身後不動。
知道聽話了?闌珊有些得意,往牀上一坐,斜瞟葉離一眼:“現在該你了。”
葉離順着她的目光看看自己一身齊整的喜服,點頭:“好。”便要挪開腳步。
“去哪?”闌珊伸出腳攔在葉離面前,十分輕慢無理。
“莫非公主打算讓我歇在這裡?”葉離脣邊露出一點點嘲弄的意味,人卻向桌邊走去。
你以爲一定就猜的中我的心意?闌珊不服,叫道:“我們不已經是夫妻了嗎?難道你不該睡在這裡?”
葉離有些出乎意料地看着淺笑盈盈的闌珊,這是她的邀請?
見他不動,闌珊起身,居然主動伸手要爲他寬衣,葉離後退一步,瞬間的一絲亂即刻隱去,謙和從容道:“不敢勞公主大駕,我自己來。”
闌珊將他那一刻的變化看在眼裡,原來這男人與龍澈一樣,都是吃軟不吃硬的,只是龍澈的感受都會清清楚楚的說出來,而葉離全藏在心裡,得非常仔細觀察,才能從蛛絲馬跡中察覺到他的內心想法。
男人真是一個比一個難懂,麻煩!
闌珊想着,看着葉離在她面前將身上的喜服一件件緩緩脫下襬好,直到如她一般,只剩下雪白的褻衣,再看他身旁的凳子上整整齊齊疊放着摺好的衣衫,而她這邊卻是胡亂隨手丟下攪成了一團,分不清那些衣衫哪是外哪是裡。
葉離坐下去脫腳上的靴子,但見闌珊一雙白嫩玉足就這麼赤着踩在地上,想着她剛纔站了半天,身爲金枝玉葉自然是嬌嫩的,便提醒道:“你的腳——”
闌珊心中只顧算計葉離,打算等他得意之時,一腳踢下牀去,好好羞辱一番,倒是忘了這事,見他盯着自己的腳看,忙一縮:“看什麼看?”
葉離移開目光,除掉靴子,也上了牀,與闌珊一人一頭倚牀而坐。
闌珊一聲冷笑:“我有叫你上來嗎?下去。”說着飛起一腳,便向葉離當面踢去。
葉離頭一偏,只覺眼前有一點紅一晃,以爲是剛纔被闌珊砸碎的酒壺酒杯碎片劃傷了她的腳,那一點紅是血跡,伸手就將她一隻纖纖玉足的腳腕握在了手中。
“你幹什麼?大膽,本公主的腳是你這刁民能摸的?放手,放開。”闌珊用力掙扎,想縮回腳來。
可是這次葉離不再哪怕是假意的彬彬有禮,他盯着她腳心那一點紅——那不是血跡,而是一顆紅痣!
腳心生痣的人不多,尤其還是紅痣,再推算闌珊的年齡,幼時的經歷,帶着目的仔細看她的面容,真有幾分像那個人。
“你還記不記得自己的本名叫什麼?”葉離焦急地問。
闌珊楞了一下:“你問這個幹什麼?先放開我,刁民,混蛋。”
“你老實回答我。”葉離眼中神情不再是那麼清潤文雅,而是充滿了危險和不容抗拒的力。
闌珊就他這樣子震懾住了,不由停止掙扎答道:“記不清楚了。”
“再好好想想。”葉離命令道。
她縮了脖子搖搖頭,他瞪着眼睛審問的樣子好嚇人。
“那麼,還記不記得你在來大盛之前住過的地方叫什麼,是什麼樣子,或者有什麼印象深刻的地方?”
“我不記得原來的家在什麼地方,但是記得坐了好大的船,在海上走了很多天,我吐得很厲害,纔來到大盛的。”
“是滄蘭嗎?你好好想想。”
“不知道,我真不記得。”
“那麼你爹孃的名字呢?”
“不知道,我好像從來沒見過我娘,但是我爹,好像有人叫他楊大人。”
葉離激動的鬆開闌珊的腳,越看就越覺得象楊志,再次問:“你再仔細回憶一下,你爹叫你什麼?”
“你問這些幹什麼?你不告訴我,我就不說。”那一段被人牙子打罵調教差點死去的慘痛經歷被翻了出來,闌珊陡升恐懼之意。
“我可能認識你爹,但是你必須告訴我更多,我才能確定你是不是我要找的那個人。”葉離並沒有被喜悅衝昏頭腦,他必須要確定無誤。
“我爹?他來找我了嗎?”闌珊萬分驚喜,這麼多年,父親的模樣已經模糊,可是那血脈相牽的感覺依然在心底。
每每想到那不知在何方的家鄉親人,闌珊便會淚溼衣衫,只可惜她真的想不起來家究竟在什麼地方,父親大名更是不知,只記得他對自己極是疼愛。真不知道這麼多年,他是如何的思念尋找自己,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樣剜心刺骨?
“你先回答我,你是什麼時候來到大盛的,你爹是怎麼叫你的。”葉離耐心地詢問。
“我好好想想,好像是春暖花開的時候,因爲我穿的是單衣……我爹好像是叫我……巧兒。”
“楊巧兒。”葉離感慨萬千,他終於找到了,年歲,經歷,模樣,名字,全部吻合,現在可以確定,闌珊就是楊志的女兒楊巧兒。
“是,我就是。我爹呢?你是我爹派來的嗎?他是不是也在京城?我就知道爹一定會千山萬水來找我的,這麼多年,他是不是吃了很多苦?是不是老了?是不是瘦了?會不會急出病來……呸呸呸,我不是故意咒我爹的,你快帶我去見他……”
闌珊說着,便往牀下跳,葉離一拉住她:“公主,你別急,聽我慢慢說。”
“爲什麼要慢慢說?我急死了,放開。你不帶我去,我自己去找,就不信求父皇把整個京城翻過來還找不到我爹?”闌珊一刻都按捺不住了,十年的思念被引爆,猶如火山噴發一般,熾烈滾燙。
“我說,不用找了。只要你活得快樂,你爹泉下有知就瞑目了。”葉離見闌珊情緒完全失控,本來是不想在此時——她剛剛聽到喜訊,抱有無限希望的時候給她如此沉重的打擊,但是她這樣興奮,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如果不說清楚,她真會現在就鬧得宮裡人仰馬翻。
“你說什麼?”闌珊以爲自己聽錯了,雙拳揮舞使勁捶打葉離的胸膛:“你爹纔在泉下呢!我爹還年輕着……你就是不情願和我成親也不該來咒我爹。”
“公主,我尋你就是遵從楊大人的遺願。”葉離不閃不避,任闌珊捶打,沉聲說道。
“不是,你騙我,你想報復我,故意編造我爹死了的謊話。”闌珊看葉離的神態絕不是在說謊,但她寧願他是故意來噁心自己,也絕不願相信一別十年,再聽到父親的音訊就是死訊。
“是真的,他就死在我面前,我答應替他找到你,他才安心去了。”想到那一幕,葉離神情黯然。
“死在你面前?我爹爲什麼要死在你面前?”闌珊臉色驟變,忽然象想通了什麼事情,咬牙切齒道:“難怪我見到你就覺得厭惡,你說,是不是你,殺了我爹,心裡有愧纔來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