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紫覺得詫異,自己竟也能如此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聽林菲聊天。她以爲自己會心不在蔫,她以爲自己會歇斯底里,結果,居然統統沒有發生。她與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她時不時地用鑰匙攪拌一下杯子裡的咖啡,聽着林菲講她發生的事情,然後看着面前的菸灰缸裡的菸頭越積越多,她招了招手,服務生應聲過來換上新的菸灰缸,在旁人看來,她們一定是一對蜜友,相見甚歡。
“高考的時候我沒去,後來託關係上了現在這所美容學校。以前覺得自己長得還可以,進了學校才知道,真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啊!”
“那個學校亂嗎?”
“亂?哪裡不亂?不過,跟重點大學相比,應該算亂吧?而且來這裡讀書的人都是那種學習不好但家裡有錢的人,還有就是一些長得漂亮的女孩子想學點手藝傍身,無所謂亂不亂的。”
“也是。那你呢?學這個以後給人剪頭髮?”
“我纔不會呢,不過就是混兩年。畢業了就結婚。”
“還是他?”蘇紫問,發現口氣也不是自己想象的那麼僵硬。
林菲點了點頭,算是默認。
“你還真長情啊!”蘇紫原本只是想開開玩笑,可話出口才覺得酸得膩人。
“我也覺得,你不知道,我們學校一到週末,就停滿了各式各樣的車,全是來接學校裡的那些女生的。你沒見到,不知道那場面有多壯觀。”林菲一點也沒聽出蘇紫話裡的酸味,自顧自地說着。
“沒那麼誇張吧?”
“你知道我們班上那些女生現在的化妝品用的都是什麼?根本就不用學校發的那些,全是自己買的,一個化妝箱就要好幾萬,身上穿的全是名牌。你天天跟這些人待在一起,才發現原來自己窮,是真的窮。”
“難道你當初跟他不是因爲錢嗎?”但蘇紫忍住沒說,改了一句:“那就沒人追你?”
“有啊,但我沒答應。有個新加坡老闆說是要包我,一個星期五千塊,還不包括送的禮物。你說我是不是特傻啊?”林菲吸了口煙,嘴角似有似無的嘲笑,不知道是嘲笑自己還是嘲笑那個新加坡老闆。
“單單爲了錢也不至於吧?”蘇紫被震了一下。
“他也算是有心了,我生日那天,他在假日酒店給我定了一間總統套房,請了一大幫我的同學給我慶祝生日,那天還是挺風光的。他送了一個FEED的包給我,但後來我給他退了回去。”
蘇紫一時不知道接什麼話好。原來世間最殘忍的字眼竟是物是人非。到了這裡,蘇紫才清醒地意識到,林菲早已不是記憶中的林菲了。
蘇紫帶着小小的感傷走出咖啡廳的時候,聽見林菲跟她說再見。可蘇紫心裡卻在說:“再也不見。”記憶裡那個驕傲得不可一世的女子,那個曾經要讓蘇紫仰望的女子,終於在兩年之後,從雲端跌落凡塵,成爲世間最俗不可耐的一筆。
《重慶森林》裡,金城武撥弄着一個個快要過期的鳳梨罐頭,自言自語:“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任何東西都有了期限……”
蘇紫默然,誰說不是?連仇恨也有期限。蘇紫看了看手腕上的疤,下定決心原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