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說完了，鼻尖都冒汗了。
他極其緊張的盯着良妃的表情，同時雙手迅速的靠向了頭。良妃可能會打他，他得先準備一下。剛纔他又沒能控制好情緒，說了些不該說的話。
他把他以前對她的態度又顯現出來了。他太作踐她，都成了習慣。他在改，可是某些時候心裡暴躁，也會控制不住。
他高高在上了一輩子，從來沒這麼怕過。即便是在密室的時候，也不像現在這樣。
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愛，會令人控制不了自己，會令人變得下賤。
他好賤，他爲什麼竟然變成了這樣？
現在他明白了，他算是信了。
那是因爲他愛她，他好愛她。
從前他必須剋制着自己，也剋制得很好。但現在他需要把它們釋放出來。讓他對她的愛還有恨都跑出來。
因爲他受不了了。
他愛她，一旦深刻的意識到這一點，她對他的冷漠和折磨就等於被放大了十倍乃至百倍。
他受不了。
他必須讓她明白，他是愛她的。只有她相信，纔有可能對他好一點。
良妃驚奇的斜了一眼。她被嚇到了。
從前，他往死裡折騰她，還能有這樣的理由。
她心裡頓時五味雜陳的，彷彿有一股氣頂住了喉嚨，半天她才突然冒出話來，那些句子像洪水般傾瀉而出，帶走了她長久以來的壓抑：“你愛我，你怎麼可能愛我？我在你的愛裡得到什麼好處了？如果你真的愛我，當初爲什麼不殺了我。你讓我忍受那麼多的痛苦和折磨就叫愛我嗎。你讓所有人都來羞辱我，任何人都可以輕賤我。你覺得我心裡會怎麼想你？你把我當成狗一樣的作踐，現在還有臉說你愛我，你愛我關我什麼事，你只愛你自己，臭不要臉的，就連現在說愛我，也只是爲了滿足你自己，和我有什麼關係！”
康熙滿含期待的雙眼頓時黯了下去。
他張張口，卻說不出話來。
沒有，她沒有在他的愛裡得到任何好處。
他對不起她，他太害怕了。
他沒有這麼愛過一個人。他不知道該怎麼讓她相信其實他很怕她。上輩子運籌帷握，什麼都沒怕過，可是他偏偏怕她。他不知道該怎麼告訴她，他在因爲她而感到惶恐不安，忐忑糾結的無數個夜裡有多麼的害怕。她是他唯一的弱點，是他無論如何也放不下的羈絆。他想說他有太多的無奈，那樣待她都是迫不得已的。他想說如果不是因爲他愛她，以她的叛逆行爲早就該死了。他不停的打她是希望她聽話。那樣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對她好一點，而不必擔心損害了名聲。可是她總是不聽話，弄得他暴躁又沒有辦法，所以他纔會不停的揍她。
他傷害她，其實他也很心痛。只是一次次的變成了習慣，他就覺得很自然了，自然的全無愧疚了。
但不管怎麼樣，他都捨不得殺了她，他留下了她的性命。
他以爲，讓她活着，就是他能給她的最大的好處了。
可是他也知道，她不想這麼活着。
他對不起她，他終於把她從一個站着的人打成了跪着的奴才。
他奪走了她的尊嚴，強迫的把她變成一個麻木的賤婦。
她沒有了信仰，失去了骨氣和驕傲。她毫不快活。即使是他們之間有了胤禩，她也沒有從康熙的愛裡得到過一點點幸福。
胤禩從剛生下來就被帶走交給了惠妃。本來太皇太后是要殺掉他的，可是康熙保住了他。
這一點，他沒有跟她說過，他知道她知道。因爲當中她求過他。很下賤的求過。
那是唯一一次她不要臉的主動用身體跟他交換。她希望能把孩子留在她的身邊一個月，只要一個月就好，甚至到後來條件放低到只偷偷的看他一眼，康熙都沒有滿足她。
他按照她的請求寵幸了她，然後殘忍的告訴她這是不可能的。
當她光着身體崩潰的對他潑口大罵的時候，他就理所當然的讓她付出了很慘重的代價。
在胤禩十歲之前，良妃沒有和他見過面。甚至當中有一段很長的時間，她被貶到寧壽宮裡去當雜役去了。她在那裡不僅是洗衣服，還得幹很多粗賤的活兒。可是，即使是在那安置老太妃的形同冷宮的地方，即使必須得忍耐那些老女人的踐踏和折磨，她也總算過了些安生的日子。
對她而言，見不到康熙，就是最大的幸福。
不要跟他有任何聯繫，就是最大的快樂。
那些話她藏在心裡，不可以告訴任何人，沒想到今天會有機會。
她早就想罵他了，早就想不顧一切的道破他的虛僞了。
多痛快。
這都是康熙的一句“愛”給激起來的。
她想象不到，他能這麼認真的跟她說“愛”。
他那麼熱情洋溢的跟她說愛，那麼認真得好像真的存在似的。
她只想還他一個字：呸。
看到她微紅着臉龐，一臉不屑的吐出這個字來，康熙眨着溼潤的眼睛笑了。
那些愛真的存在過，只是他沒有機會讓她相信了。
他想告訴她，在那些老女人欺負她，打斷她胳膊的那天晚上，就有一個悶頭摔進井裡死了。是他叫人乾的。從那以後，那兒再沒有誰敢碰她一根手指。
他想告訴她，當他知道她想見胤禩的時候，他故意讓人帶着胤禩從寧壽宮後門的小徑走過。只可惜那天落雨，當她跑出去的時候，她只撿到了胤禩的一隻鞋子。
他想告訴她，在她病得快要死掉，傷得快要死掉的日子裡，是他安排人手悄悄的把藥放在她的窗下，並且渴盼她快點醒過來，好好的活下去。
沒有他，她沒有辦法走下去。沒有她，他也受不了漫長的折磨。
他跟她一樣珍惜她的生命。甚至比她還要珍惜。當他發現她想要放棄的時候，他比任何人都生氣。
他曾經無數次嚇唬她，不許她死掉。其實那都是因爲他的私心想讓她活着。
他沒有辦法愛她，可是他希望她活着。
可是，他無法否認，他做過多少對不起她的事情。在更多的時候，他不停的在傷害她，折磨她，來證明他不愛她。爲了這份證明，他不惜更殘酷。
他關心過她，可又有多少次把她扔在一邊不管呢。又有多少次，這些傷害都是他推波助瀾的呢。
他給她的，比從她那裡拿走的，少太多。
千倍萬倍仍不夠。
現在，他再怎麼想，也不必再告訴她了。她不會信的，而且，也沒有什麼用。
他只有抱緊她認錯。
他陪她一起哭，一起讓眼淚洗刷過去的記憶。
過去的都過去了。以後就是新的開始，他欠她多少，他會盡力的還。
良妃冷笑起來：“我知道你爲什麼這麼說了。”
因爲他變成了賤婢，他不想過她以前的日子。他不想再被折磨，所以就希望用愛來感動她。
康熙微妙的感覺到了她的意思：“不，不是這樣的，我說的是真的。我是真的愛你。你就不能有一點點的相信我喜歡我嗎。就算我求你行嗎。你試一試，試試相信我可以嗎。”
“呵呵。”良妃一副隨便的樣子：“反正你的愛對我也沒有什麼意義。你高興怎麼說就怎麼說好了。”
他就算掏出心肝來獻給她，她也只當是臭狗屎。
康熙的心裡像含着一塊冰，想要捂化了，可是心一絲一絲的抽疼。他悲傷的笑了一笑：“你說的對，我不該找藉口，是我錯了，都是我對不起你。”
爲什麼要到變得卑微無比的時候，才明白他有多愛她。
對於剛纔的那個夢，他終於想到是怎麼回事了。他那麼兇狠的踢她，是因爲當時德妃向他報告說她嚇哭了六阿哥胤祚。
他當時又驚又急，因爲他在乎他們，在乎極了，所以根本沒有給良妃解釋的機會，就開始懲罰她。
他不停的踢她，完全不考慮她的身體。
那時她已經有了他的孩子，他都不知道也沒有放過她。
現在他知道了這都是陷害。因爲，只有他親身體驗過那些陷害，才能一下子就明白她是真的被冤枉了。
他應該相信她，他應該毫不猶豫的相信她。可是他沒有。
他說他愛她，可是他卻是這麼傷害她。
所以，到現在，他有什麼資格讓她相信他好愛她？
他看到對面牆上映着的交疊的影子，心裡很冰涼。
本該是熱情的他們，本該擁有愛情的他們，變成了如今的模樣，全是他造的孽。
他開始細數自己的錯，也有一些是目前他經歷過的折磨。
“……當你被卓瑪用蠟燭燙的時候，我沒有救你。”
“……當你被德妃踹的時候，我沒有救你。”
“……當你在慎刑司的時候，我沒有救你。”
“……當你和我在這裡第一次的時候，我打你，我咬你，我對不起你，我不是人，後來我也不應該踢你，我應該明白是德妃害你……”
康熙說不下去了，他很難過。當他再回想起當初的作爲時，他想說他是個混蛋。
他也知道，他現在經歷的這些，連良妃經受過的一成都不到。
他要怎麼償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