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跟黃帝打了這麼多年,涿鹿陣營外方圓千里之內幾乎都成了一片荒野,完全沒有他們想象中的怡人美景。溫如是站在山頭,默默地望着雜草叢生的田野,身旁的後卿愣了半晌,緩緩道:“要不然,我們去別的地方走走。”
溫如是偏頭,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只是微微笑了笑:“後卿,你爲什麼會來涿鹿?”
後卿沉默了片刻:“爲了讓蚩尤贏。”
“可是你的家人朋友都站在黃帝的那一邊,”溫如是笑得勉強,“炎帝、后土、女魃、嬴勾,還有很多人,他們都不明白你爲什麼會……”
“那你呢,如果我要幫蚩尤,你會站在哪一邊?”後卿轉頭靜靜地望她。
山風撩動他的袍袖,銀髮紅衣在風中徐徐起伏。後卿的表情很認真,看着他專注的眼神,溫如是實在說不出,要是他執迷不悟,自己就算是綁,也要把他綁回去的話。
可是,捆仙索還在後卿手裡,如果沒有了捆仙索,他們真的有這個能力,毫髮無傷地將他擄走嗎?
如果到時候,後卿執意不肯跟她離開,她該怎麼辦?溫如是禁不住問自己。
後卿沒有催她,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等着她的答案。
良久,溫如是輕輕牽起他的手:“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她會盡力而爲,但是最後,結局倘若仍然不可挽回,她也希望,後卿並不是孤獨一個人。
她會在那裡,在他所在的地方。
後卿凝視着她,脣邊有一閃而逝的笑意:“好。”
……
轉瞬又過了半月。那日在山上說過的話,他們後來都沒有再提起。後卿還是三天兩頭地出戰,凡有他在,蚩尤的大軍總是勝多敗少。
有時候後卿也會受傷,他總是在營帳中處理完傷勢纔回房。
每逢此時,溫如是都會裝作不知道。後卿的溫柔,從來就不是說在嘴上的,他只會默默地,把他認爲對對方好的事情一件件做完,有時候是對的,有時候卻並不像他想象的那樣。
從前的溫如是,根本不會去分辨他的用意,因爲那時候的後卿在她眼裡,真的算不上一個好人。
她想,也許她從來就沒有真正試着走進他的內心。當初的他,何嘗不是也這樣,對自己的傷勢隻字不提?她一心只在乎自己所受的不公,可是,卻看不到後卿做出的妥協。比起他那時的無情,自己又真心得到哪裡去?
現在的後卿已經很好了,好得超出了溫如是的預想。除了沒有跟她回浮空島,後卿做到了一個夫君該做的一切事。
無論多晚,他都會回到她的身邊。他很努力地適應自己的新身份,睡覺時,也習慣了將溫如是攬進懷裡,他甚至學會了每次外出歸來,爲她帶上一、兩件小禮物。
在閒暇時分,後卿會陪着溫如是出去散步,遇到熟人,也會正大光明地將她介紹給他們,一點都不避諱旁人詫異的目光。
瑤華仙子眼裡的恨意如果能化成實質,或許早就能將溫如是扎死了。
……
溫如是撫摸着手中的青玉瓶,那兩滴心頭血還安然地儲存在裡面,青鶴忽然推門入內:“嬴勾讓我帶你出去,說有個故友要見你。”
“故友?”溫如是將青玉瓶揣進懷裡,她的故友屈指可數,但同時也認識嬴勾的人,也就只有那麼一個。
越往郊外走,天氣就愈加的炎熱。
立在嬴勾身後的女人揭開斗笠上的紗罩,果然是一直沒有回訊的女魃。
“廉殤君士昨天已經抵達軍中了,他在帥帳裡待了很久纔出來,也不知道跟父皇說了些什麼。”女魃天生帶熱,要瞞過衆人的察覺潛入敵後實屬不易。她一路上連臉都不敢露一下,這時見到溫如是也不繞彎子,直截了當地開口就道,“你們得趕緊想個辦法,讓後卿儘快離開這裡。”
溫如是與嬴勾對望了一眼,她也想讓後卿離開,但是明裡暗裡的方法都試過了,還是不行。
後卿不點頭,他們也沒辦法。溫如是暗歎:“后土那邊怎麼樣了?”
女魃深深凝望她:“昨天收到消息,他應該今日就能到,屆時肯定會受到其他人的責難。後卿到時候如果還幫着蚩尤,我相信,后土皇多半會被推出來叫陣。”
溫如是皺眉,黃帝這招夠狠的。打着招降的名號讓他們親兄弟自相殘殺,不管是死了誰,都沒人能怪到他的頭上去。
“黃帝也太沒人性了!後卿好歹也幫過他不少次,”嬴勾咬牙,“不行,我們不能再這麼拖下去了,就算是死,也得先把後卿弄出去!”他伸手就從兜裡往外掏,“沒有捆仙索就下藥!該死的,也不知道對那傢伙有沒有用。”
“你開什麼玩笑,後卿什麼時候中過你的招?!就算他入了魔,神魂也足夠強大到化解毒素。”女魃無奈,這貨純粹是病急亂投醫了。
溫如是被他們鬧得頭痛:“你們別吵了,讓我好好想想,一定還有其他辦法的。”
一定還有別的辦法,能讓後卿答應她的要求……
溫如是回到房間,腦子裡還在不斷地思量着。
夜裡,後卿回屋見她一個人坐在窗邊,愣愣地望着手中的青玉瓶。她的目光沒有焦距,就連他什麼時候進來的都沒有注意。
他慢慢斂裾在她身邊坐下,溫聲問:“這麼晚了,怎麼還沒有就寢?”
溫如是轉頭,神情恍惚:“假如有一天,你被人取走了三滴心頭血,你會怎麼做?”
後卿蹙眉,毫不猶豫道:“殺了他,搶回來。”
溫如是怔了怔,勉強笑了下:“那如果你被封靈大陣和蠡淵寒潭困住了,那個人主動物歸原主,你會不會用?”
“會,”後卿頓了頓,柔和地微笑,“但若是那人是你的話,也許,我的答案會剛剛相反。”
溫如是的眼神複雜:“爲什麼?”
“沒人能夠困住我,如果你說的假設成真的話,那就說明我的神魂已經受損了,多那麼一滴兩滴心頭血也無濟於事,”他緩緩攬過她,“但是你不一樣,修煉纔不過百年,像你這樣的小妖怪,隨便來個稍微厲害點的都能殺了你。有上古大神的心頭血護身,必要的時候,也許還能救你一命。”
溫如是微微顫抖,這就是後卿失信的原因嗎?他在請求廉殤君士將乾坤袋還給她的時候,就預料到了日後的結局……
“冷嗎?”後卿拉起軟榻上的皮裘覆在她身上,“別東想西想的了,早點睡。”
溫如是拉着他的衣袍,輕輕搖頭:“我只是忽然想到,我們都不在,浮空島上現在只有幾個雜役,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好好照顧那些奇花仙草,”溫如是牽了牽脣角,心中酸澀,“可惜,你都已經不記得我們的家是什麼樣子了。”
後卿默然,擡手撫摸她的長髮,黑髮如瀑,入手沁涼柔滑。他緩緩開口:“我答應你,此間事了,我一定會跟你們回去。”
溫如是低頭,依偎在他胸膛,眸光憂傷:“我不求你能在島上長住,只要一、兩日就好,對不起,我只是,太想回家了。”
後卿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她所形容的那些東西,他沒有一絲記憶,也沒辦法像她一樣,思念那個據說是他“家”的地方。
溫如是的眼淚浸溼了他的衣襟,後卿卻只能一遍一遍地輕撫過她的肩背。
那夜,溫如是攥着他的衣袍哭了很久,哭得倦極了纔在他懷中睡去。
後卿輕輕抱起她進入內室,小心翼翼地將溫如是安置到榻上。
神魂受損……想起她之前問的話,後卿不由有些怔愣。
他在榻沿坐了整整一夜。溫如是翌日醒來,就見鳴淵興高采烈地衝進來:“琉璃趕緊起來,主人答應跟我們一起回浮空島了!”
溫如是驚喜:“真的?!”
“不騙你,青鶴現在正在收拾東西呢,”鳴淵得意洋洋地道,“主人就在外面,你不相信可以親自去問他。”
“信信信,我們這就走!”溫如是翻身就起,臨出門還沒忘了在腳上幻化出一雙鞋。剛衝到院子裡,就聽後卿淡淡道:“先去用早膳。”
“哦,”溫如是抿脣挪到他跟前,雙眸晶晶亮,“我們真的要回去了?”
“嗯,”後卿輕飄飄地瞥了她一眼,“省得某些人哭死在我面前。不過,先說好,我只能陪你回去住幾日。”
溫如是眼如彎月,甜甜地笑着湊上前,勾住後卿的脖子,踮起腳尖重重地在他脣角親了一口:“謝謝!”沒等他回過神,溫如是便轉身飛快跑向青鶴,裙裾翩翩飛揚,“青鶴、鳴淵!我們今天早上吃什麼呀?”
青鶴小心地瞟了眼僵在原地的後卿,往小廚房帶路:“今天有桂花丸子、竹節卷小饃饃、紅椎菌燉尾籠骨、爆炒海蔘……”他壓低了聲線,“我偷偷用龍油炒的哦。”
溫如是瞪大了眼睛,豎起拇指讚歎:“龍油啊——大補呢!你真捨得。”
“那是,”青鶴偷笑着快步向前,“咱得慶祝慶祝啊,就算是早膳也不能太隨便了。”
過了好一會兒,後卿緩緩撫上自己脣角。回頭見鳴淵還傻站在門口,他眉頭一蹙:“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愣在那裡作甚。”
“啊?”鳴淵眨了眨眼,不知所措。該做的,青鶴都做完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現在該幹什麼呀。
話說,伺候主人不是就是他的本職工作嗎?他還能去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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