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淵自從被收服之後就沒出過浮空島一步。後卿打架從不需要靈獸增勢,應邀赴宴又嫌黑蛟長相太過猙獰,因此有用得着坐騎的地方,通常隨行的都是青鶴。
不過這次不同,風度翩翩的上神身前坐着一個五歲小女娃,哪怕她長得再可愛,也是很掉身價的。況且,多出來的孩子總歸是需要旁人照顧的,這個旁人肯定不可能是後卿。
鳴淵雖然長相不招後卿待見,但是架不住體型龐大啊。
比起青鶴那個小身板,他顯然更適合載人!鳴淵有條不紊地收拾着東西狀似鎮定,心底早就樂開了花,臨出門前還專門跑到青鶴跟前去晃了一圈。
被獨自留下的青鶴揣着後卿給大哥的留書。一想到后土陛下見了弟弟不負責任的言辭,多半又要把火氣撒到他身上,心中本就堵得慌,見鳴淵得意洋洋的樣子哪裡還有好氣。
“死黑蛟,你也就是沾了琉璃的光,看着吧,哪天主人要是不想帶上她,留守的肯定還是你。”
鳴淵心知青鶴所言不假,但他不在乎,能出島又能氣到青鶴,他高興着呢。讓那隻死仙鶴每次回來都在自己耳邊咶噪,外面是如何如何的日新月異,他馱着主人前往盛宴的形象又是如何的仙氣逼人,該!
鳴淵故意不屑一顧地輕哼一聲,扭頭就走。
一路上,後卿心情還不錯。難得帶着兩個小的出門,一個嘴甜,一個手腳麻利,後卿被兩人哄得高興,也就答應了他們遊山玩水的請求。
鳴淵是久未出島,真心想好好玩玩。溫如是的想法可就複雜多了。
雖說後卿這幾日對她還可以,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壞。自從她戴上手鐲之後,他也沒有再用那種讓人心寒的眼神看她,但是以後的事情誰知道呢。
溫如是聯繫了助理好幾次,結果還是像往常一樣,完全就無法接通。
她現在可是提高了十二萬分的警惕,一面要擔心後卿哪天心血來潮直接將她切片下酒,一面還得打起精神爲今後的逃亡鋪路。
溫如是收刮來的東西太多,手裡又沒有可供儲物的寶器,想要求後卿賞一個還要冒着生命危險。要不是迫不得已,她是真的不想再接近那個讓人摸不清底細的男人。
可惜,憑她自己的體力,全部打包帶走也不現實。浮空島的東西隨便拿一件下凡,都是珍貴的異寶,讓她放棄哪個都像要割肉一般心疼。
溫如是在鳴淵的背上深深嘆了口氣。
她以前還盼着,把後卿哄高興了,能夠利用他將其他執行者清除掉,如今想來真是愚不可及!後卿這人,根本就不是個能隨便招惹的主!
至於資料上關於後卿的記載?算了吧,信它還不如信自己……
既然要遊山玩水,當然就不能在天上飛了。
鳴淵變回人形自覺地牽着溫如是跟在後卿身後。青山幽幽,流水迢迢,林間有鳥獸頻頻探頭。
走得慢有走得慢的好處,但是同樣的,弊端也很明顯。
下界的小仙們聞知後卿會路經此處,紛紛蜂擁而至,哪怕入不了他的眼,沾沾上古之神的靈氣也好。當然,這些人一律都由鳴淵攔下處理了。那些小仙的法力還沒有他高深,想見他的主子就見,哪有這麼好的事?
衆仙出動,鳴淵前後堵截,雙方鬥法不亦樂乎。
剛開始,有鳴淵周到細緻地伺候着,後卿還沒覺得,帶上溫如是有什麼不便之處。
不過,鳴淵又要打發聞訊而至的各路神仙,又要抱着腿短的小石妖,還要給後卿端茶送水做飯,就算是三頭六臂也難免有些忙不過來。
溫如是很體貼:“要不然,我還是變成石頭,你將我揣在兜裡,這樣就能輕鬆得多。”
鳴淵小心地瞥了前面衣袂飄飄的主人一眼,壓低聲線:“你傻啊,剛剛化形之後,能不變回本體就不要變回去,保持人形對你的修煉有好處。”
溫如是環住他的脖子,心潮澎湃。鳴淵對她真好,都忙成這樣了還記掛着她。她決定,以後一定要努力修行,好好報答鳴淵。
溫如是很感動,但是她的感動只持續到黃昏時分。因爲鳴淵玩得興起,轉手就將她賣給了無所事事閒着的後卿……
後卿從來都是被人捧着的,別說是抱孩子,就連見到有人死爹死媽賣身葬父都不會眨一下眼睛。此時抱着僵硬着身子的溫如是,他的心裡,除了彆扭,剩下的就是隱隱的不悅。
明明之前這石妖還將她對自己的崇拜景仰之情吹得天花亂墜,方纔跟着鳴淵的時候,也是笑逐顏開。這時單獨跟他在一起,就一副被定了身的呆滯樣。
後卿的眼神好得很,溫如是被送進他懷裡那一瞬間,眼中倏忽即逝的驚恐怎麼可能瞞得過他的眼睛。
她在怕他。
後卿抱着溫如是佇立在枝蔓虯結的古藤樹下。粉紫色的藤花一串串地垂下,清風拂過,花苞如鈴,搖曳着輕撩他銀白的髮絲。
空氣中瀰漫着藤花的清香。兩人四目相對,沉默良久,還是後卿先開了口:“別擔心,我暫時不會殺你。”
溫如是欲哭無淚。她錯了,她不該將他當作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二貨……
她小心翼翼地伸手試探着抱着後卿的脖子,語聲軟糯,低至塵埃:“別吃我,石妖的肉很老,不好吃的。”
她貼在他頸上的肌膚溫潤沁涼,軟軟地窩在他懷裡,讓人想起受驚的小獸。
後卿捏了捏她肉嘟嘟的手臂,脣角輕輕揚起一個微不可見的弧度:“我怎麼會對自己人下手呢,不過,如果有朝一日,你不再是自己人……”
溫如是擡頭,言不由衷地淚汪汪道:“我一定會很聽話的,不會有那麼一天。”這是要將她逼上絕路啊!要麼忍,要麼死,忍無可忍還需再忍!
“很好,”後卿不置可否,“變成石頭進乾坤袋,或是下來自己走,選一個。”溫如是抿嘴,緩緩鬆開手,拉着他的衣襟慢慢往下滑。
待她在地上站定,後卿連眼尾餘光都沒掃她一下,自顧自地便轉身前行。當神太久,他也忘了自己體內的神力天生就是自動運轉的,就算是隨意的漫步,也非常人能比。
這蜿蜒的山路對於他而言根本就不值一提,可是溫如是就走得很艱難了。
她人小腿短,化形時日又不長,跟上後卿的步伐並不容易。剛開始她還快步走着,漸漸地,就變成了小跑。直到最後,就連小跑都跟不上,不知不覺便落下了很長的一段距離。
待到後卿想起,回頭一看,連小石妖的人影子都不見了。
迎着鳴淵複雜的眼神,後卿也很心虛。就這麼一小會兒,他就把人給弄丟了。
雖說要找到也很容易,無非也就是捏個訣的功夫,有他的印記在手鐲內,甚至都不用回去尋找,他就能直接知道小石妖的方位。但是在看到坐在路邊的石頭上,哭得可憐兮兮的小女娃時,後卿還是不免有些後悔。不過是個小妖怪,他到底在防備些什麼……
後卿俯身抱起她,僵硬地拍了拍她的背心:“好了,別哭了。”她怎麼就這麼能哭呢,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原本還挺明亮通透的,這下腫得像個核桃都沒法看了。
溫如是哪裡肯停,早知道這點距離跑不掉,等的就是他的心軟。爲了讓自己的形象悽慘一點,她還特意在草叢裡去打了個滾。
可惜後卿送她的霓裳羽衣根本就不沾輕塵,一起身便光潔一新,否則,她也用不着狠揉自己的雙眼。
溫如是深知過猶不及的道理,抽抽噎噎地趴在他懷裡小聲哭泣:“腳痛。”
立在一旁的鳴淵一聽,連忙伸手就想將她從主人懷裡接過來。哪知後卿根本就沒看到,抱着她緩緩向着來路返回:“琉璃乖,不走了,下山讓鳴淵給找個馬車。”
鳴淵不懂就問:“主人,什麼是馬車?”
後卿愣了愣,隨即瞪了他一眼:“什麼都要我來告訴你,還要你來幹嘛?你不知道隨便去抓個妖獸來拖車嗎?!”他臉色黑沉,也顧不上安慰溫如是了。
後卿一路大步下山,心中驚疑不定。他怎麼會說出一個自己都沒聽說過的名字,方纔那一刻,他只是下意識地覺得“馬車”這樣東西能夠載人,並沒有多想便脫口而出。
這事太詭異了,莫非是靈魂出了問題?
如今想來,他對小石妖懷着的惡意並非自己本意。他就說嘛,他後卿纔不是那麼沒格調的人,欺負小孩算什麼本事。後卿將懷中的溫如是緊了緊。等到這裡的事情辦完了,他也許該去找專業人士檢查檢查。
鳴淵被罵得莫名其妙,也不敢多嘴。主人既然說了,要他去抓妖獸,那他就去抓唄。只是抓到之後,該讓它拖個什麼模樣的車……這纔是個問題。
被同樣嚇到的還有溫如是,她現在總算知道,往日的違和感到底是源何而起了!
資料記載根本就沒有錯,錯的是後卿這個人!
一想到後卿不是原裝貨,溫如是就覺得自己的心口一陣陣發涼。他到底是誰?執行者,穿越人士,還是其他的什麼東西?!
再聯想到失去聯絡的助理,溫如是連哭都哭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