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的爭執,在這場令人臉紅心跳的親吻中消散無蹤,莫邪小心翼翼地抱着她調轉方向往回趕。
溫如是安安靜靜地伏在他的懷中,柔順乖巧得像足了一隻被順了毛的貓咪。
當兩人情意綿綿地回到別院,裴仁青果然不在,只有攤在桌上被撕成了兩截的紫色長袍。
當着他的面,自己的姬妾被同一個男人再一次帶走,即便那人只是她的隱衛,對於他來說,也是莫大的羞辱。
他不在乎她的心裡在想什麼,但是不能不在乎外人的看法。
回到將軍府的裴仁青毫不猶豫地脫□上那件縫得蹩腳的外袍,扔到下屬臉上,喝令他退回別院那女人手中。
聽到管家面無表情地宣佈,院中所有人,包括她在內,未來三個月的份例減半,溫如是隻是輕輕扯了扯嘴角,並沒有放在心上。
她不缺那點錢,溫家的嫁妝夠她養活全院的僕役。裴仁青這般作態不過是想警告她,如果她識趣,他也不會太過計較,要是她不識好歹做出了出格的事,令他的臉上蒙羞,他也有足夠的權利對付她。
回到裴家的溫如是老實了很多,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她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收起了所有的鋒芒,彷彿一個真正的大家閨秀般,每日除了看書、賞花,就是待在屋裡做女紅。
對於她無聲的抗拒,裴仁青沒有多加在意,他的心神都掛在了那日溫如是交給他的東西上面。
珍珠手鍊裡藏着的是兩種毒藥已經查出來,一種見血封喉,慣常用在落入敵人手中的死士身上,不用說,那肯定是給溫如是敗露之後服用的。
而另外一種慢性蝕骨之毒就不是一般人能拿得到手的東西,要不是將軍府的幕僚有見過這種名爲“彼岸花”的毒的話,裴仁青還真的會栽在這玩意兒上。
據說只要此物每七日服用一次,化作水中無色無味,每次只需半個指甲蓋那麼大的一點粉末,三月之內,他的精氣就會被這種毒藥完全掏空,最後纏綿病榻死於非命。但是,最狠地方的不在於它的毒性,而在於它的解藥。
彼岸花的解藥只要一旦服下,從此以後每月必須再服用一次解藥,否則中毒之人每日夜半將承受長達兩個時辰的火燒骨裂之痛。
此物無解,只能身墜地獄,天堂永在遙不可及的彼岸。
知道這點的裴仁青顧不上對付溫如是,他滿腔的憤怒都指向了還毫不知情的溫侯。
裴仁青去看了溫如是好幾次,希望她能主動配合找出溫侯的破綻,但是她卻再也不像原來那麼積極。甚至就連兩個月後,溫寶儀和李雲未大婚,她也託辭留在院中沒有出席。
這樣無慾無求的溫如是不再像剛剛攤牌那時的靈動可人,漸漸地,裴仁青也有些索然無味。從五、六天去一次別院,到十天半月去一次,慢慢地,他幾乎再也不登門。
如有用得着她的時候,也只需讓管家去知會一聲,她自會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跟着他出門去當一個完美的花瓶。
這樣的結果,裴仁青很滿意,溫如是也很滿意。
對於有用的人,裴大將軍一向是特別寬容的,就連看到莫邪光明正大的提着劍在院中走動,他也開始學會了視而不見,就像是從沒下過讓他戴上鐐銬的命令一般。
兩個人就這麼各不相干,井水不犯河水地一直保持了這種公事公辦、不遠不近的怪異狀態。
溫如是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了小院裡,給莫邪的長衫已經做到了第三件,她做得很用心,所有的細微之處都不假人手。
莫邪也漸漸習慣了跟自家小姐之間新的相處方式,不再拒絕在平常日子裡穿她做的好衣服,也不再被她一調戲就轉身逃跑,只是一接吻就會臉紅的這個毛病,卻好像怎麼也改不了了。
不過大部分的時候,莫邪也不會給溫如是偷襲他的機會。
現在還不是該停下來享受片刻溫存的時候,他一直記得溫如是說過的話。只有當他的武功已經高到可以無視所有追兵的那一天,小姐纔會放心地跟他走。
他一定會帶着她離開這裡,那是她的心願,也是他的。
揹負着兩個人共同期望的莫邪,不管練功到多累也甘之如飴。逗留在外的時間一天比一天長,只有將一身的精力耗盡,感覺到自己的體能已經達到了極限,他纔會回到院中簡單地衝個冷水澡,再去看他心愛的小姐。
溫如是總會等到他來道一聲晚安,纔會安心地去睡覺。
莫邪嘴上不說,但是心裡卻很喜歡這種感覺。就像是歸家的遊子,只要想起無論多晚,總會有那麼一個人在家中點上一盞油燈等着他的歸來,他的心中就充滿了溫暖的力量。
平常他都會直接推門進去,可是今日,站在門口的莫邪卻遲疑了半晌。
等了半天都沒見他回來的溫如是,正搭了件披風準備去院子裡看看,開門就見他立在門口,她怔了怔:“怎麼回來了都不出聲?”
莫邪沒有回答,回身闔上門,欲言又止地看了她片刻,終於開口:“後日十小姐出嫁。”
後日?溫如是茫然地挪到桌旁坐下,喃喃道了句:“怎麼這麼急……”肩上的披風滑落在地,她也沒有察覺。
莫邪抿了抿嘴,過去俯身撿起拍了拍:“十小姐尋死不成,三日前開始絕食,也許是溫侯認爲,再不把她嫁出去……”他慢慢住了口,有些話大家心知肚明,說出來就太殘忍了。
溫如是擡頭望他,眼神沉重複雜得讓他忍不住輕輕擡手撫上了她的面頰:“如果你想見她,我可以帶你過去,不會有人發現。”
溫如是垂目,握住他的手背,在他帶有薄繭的掌心微微蹭了蹭。
應該去,還是不去?她有些情怯,她花了很長時間才能控制自己不去想她們未來悲涼的結局。可是,小十真的會像資料上記載的那樣,命中註定死在夫家嗎?
她擡頭,映入眼底的,是莫邪鼓勵的目光。
溫如是喉頭微動,終於順應本心地點了點頭:“去。”最艱難的開頭邁過去,似乎接下來的事也不像想象中的那麼難以決定,她吸了吸鼻子,繼續道,“我想見她,現在就去。”
“好。”莫邪的嘴角微微揚起一個柔和的弧度,這纔是他的小姐,哪怕前途險阻重重,也會跟他一起披荊斬棘、勇往直前。
溫索月不在山上的溫宅內,她被單獨鎖在上次去赴宴的那座莊園的臨時牢房中。不是溫侯不想帶她回去,只是一拽她出門,她便會拉着門框哭叫個不休。
她未來的“夫君”已經遣人來問了好幾次,眼看婚期已近,溫索月都沒有一點服軟的意思。好在莊園離那老頭的府上更近一些,溫侯實在不想節外生枝,只好同意讓她留在琉清死去的地方,條件就是老老實實出嫁。
溫索月有沒有將溫侯的話聽進去,溫如是不知道。
她只知道當看到溫索月戴着腳鐐,生無可念地躺在暗褐色的地上,手中還抱着一個骨灰罐喃喃自語的時候,自己的心中揪痛得一陣陣酸澀。
“最多隻有半炷香的空檔,你抓緊時間揀重要的說,我就在外面等你。”莫邪摸了摸溫如是的黑髮,示意她入內。
當溫如是慢慢走到她的身前,站了良久,她也沒有擡眼看她一下,只是徑自絮絮叨叨地對着懷裡的骨灰罐子說話。
“……小十。”溫如是緩緩蹲□,她比上次看到的樣子還瘦,小小的下巴尖得刺眼。
她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只是沉浸在只有自己和琉清的世界。
人在遭到不能承受的傷害時,就會將自己封閉起來,虛構一個自認爲安全的堡壘。
他們都說,溫索月瘋了。沒錯,她是瘋了,如果瘋了就能忘掉那些錐心刺骨的傷慟,那就當她瘋了好了。
“小十,”溫如是俯身輕輕將她抱在懷中,她的身軀清減得讓人心酸,“逃避不能解決問題。”
她不明白,爲什麼人要長大呢,如果不長大爹爹就不會變得那麼可怕,如果不長大她就不用嫁人,琉清也不會死。
她不明白的太多,溫索月的世界還停留在那個無憂無慮的時光中,卻沒想到自己的父親就那麼毫無徵兆地將她拖到了烈焰下,赤裸裸地撕開了那溫情的面紗。
她不懂。
靠在溫如是的懷中,一滴滴眼淚從她的眼眶滑落,溫索月開口,聲音嘶啞:“爲什麼,他爲什麼要這麼對我們?!”
溫如是收緊雙臂,黑眸隱藏着幽光,在昏暗的牢中明明滅滅:“只要你振作起來聽爹的話,出嫁那天他就會給你一串珠鏈,裡面有兩種毒藥。”
這樣教她到底是對,還是錯,溫如是不敢肯定,但是她沒有辦法看着溫索月就這麼渾渾噩噩地死在那些混蛋的手裡,“打起精神來,不要讓琉清白死。”
溫索月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她低聲呢喃:“不要讓琉清白死,對,不能讓他白死。”
半柱香的時間很快就要過去了,溫如是起身走到門邊,忍不住停步回頭望去,溫索月緊緊抱着琉清的骨灰罐,勉強對她扯出一個笑容:“姐姐,謝謝你來看我,我會好好地活着,你放心。”
溫如是沒有說話,只是回以更溫柔的微笑。
希望她能夠真的像她所說那樣,好好活下去。
那是溫如是最後一次見到溫索月。
她知道,那個目中無人的驕傲女孩,在溫侯打死琉清的那一刻,就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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