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進來了, 將安父擡走了,進行急救。安母着急的跟了上去, 扭頭看到安橋還楞在原地,叫道:“安橋,你還愣着做什麼,還不快跟上去看看啊!”
安橋茫然的跟了上去。
病房裡安靜了下來,艾紅癱坐在凳子上,此時的她也沒有了去換衣服的心情, 她雖然不知道電話那頭到底說了什麼,可也知道,肯定是大事,要不然一向不動如山的安父會直接暈倒。
大廈將傾!這是艾紅此時的想法。
忽然, 艾紅擡頭看了看坐在牀上的安軍, 他坐在那裡,一言不發, 臉上的表情很冷淡,彷彿方纔屋子裡發生的一切都和他無關, 他只是冷眼旁觀的看客。
“軍軍, 你不擔心你爺爺嗎?”艾紅問道。
安軍看都不看她一眼, 拽過被子蒙在了頭上。
艾紅的心一下子涼了個徹底, 她這是養了個什麼兒子啊!
安父進了搶救室, 安母焦急的在外面等着, 安橋沉默的站在一邊, 忽然開口問道:“媽, 你知道蘇家嗎?”
安母一下子愣住了,渾身顫抖,隨後強裝冷靜,“什麼蘇家?我不知道什麼蘇家?你在說些什麼?”
“爸剛纔是接了一通電話後才暈倒的,電話是劉伯打來的,說蘇家後人手裡有確切的證據,證明當年是爸害死他的父母,還說爸拿走了屬於蘇家的財產。這是真的嗎?媽?”安橋不是不知道安母有心臟病受不得刺激,只是這件事對他的刺激實在太大了,他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
他佩服、敬重、引以爲傲的父母,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這不符合他打小接受的教育,不符合他印象裡對父母的認知。
他不敢相信自己爲人師表的父母會做出這樣的事。
可是安父安母的反應告訴他,這件事很可能是真的!
“媽,劉伯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安橋顫抖着問道,“到底是不是真的?”
安母被問的無言以對,彷彿失去了渾身的力氣一般,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臉色灰敗,“蘇家小子竟然還活着?他怎麼會還活着!他不是已經死了嗎?蘇家的人不是已經死絕了嗎?”
安橋一聽這話,眼睛瞪得老大,他心裡還抱有小小的幻想,或許只是誤會呢,可是安母的話讓他明白,幻想只是幻想,現實是如此殘酷。
“媽,當年到底是怎麼回事?”安橋問道。
安母閉上了眼睛,眼淚順着臉頰滑下,慢慢說起來當年的往事。
安父當年有個至交好友,名叫甦醒,安家和蘇家是世交。不過安家只是一般人家,而蘇家卻是名門世家,雖然後來敗落了,可蘇家先人有些心眼,將家裡的古書字畫古董什麼的都提前藏了起來。因爲兩家是通家之好,安父打小,就影影綽綽從父母那邊聽了不少蘇家的事。
那場動亂裡,安父安母還有甦醒被髮配到了一個地方,三個人相依爲命,白天忍受着非人的折磨,只有夜深人靜的時候,才能得到片刻安寧。後來,甦醒生了重病,危在旦夕。安父懂點醫術,冒着生命危險上山採藥,才救了甦醒一命。
清醒過來的甦醒對安父十分感激,一時激動,將自己家藏書的地點告訴了安父,“這些書都是給我兒建平的,安兄的救命之恩無以爲報,到時候,那些藏書字畫,隨安兄任意挑選!”
或許是鬼迷心竅,又或許是鬼使神差,安父動了歪心思,和安母商量過後,打算換了甦醒的藥,讓他自然病死,結果換藥的時候被甦醒發現了。安父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勒死了甦醒,僞造成懸樑自盡的假象。那年頭,挨不住□□選擇自殺的人很多,誰都沒有懷疑。
又過了些日子,安父和安母聽說甦醒唯一建在的小兒子蘇建平也死在了雲南,徹底放心了。
再後來,安父安母平反回城了,他們悄悄去了蘇家的藏書處,將那些字畫古書古董據爲己有。或許是爲了彌補內心的不安和愧疚,又或許是爲了沽名釣譽,安父這麼多年一直在外面資助貧苦學生,博得了個好名聲。
這麼多年了,一直相安無事,他們以爲這件事早就隨着甦醒的死長埋地下,無人知曉了。誰知道,蘇建平竟然沒死。不但沒死,還查到了當年的真相。
“你爸不是故意的,他是個文人,最喜歡的就是字畫藏書,他只是一時糊塗而已。他也很後悔,他這麼多年資助了那麼多貧苦學生,就是爲了贖罪。當年的事情除了我和你爸,沒人知道啊?”安母似乎已經魔怔了,自言自語的說道,“難道是甦醒託夢告訴他的?不會的不會的!”
安橋靠在了牆上,閉上了眼睛。
走廊拐角處,艾紅臉色煞白的靠在牆上。我的天啊,原來兩個老傢伙手上還有人命啊!虧他們平時一副自命清高的樣子,原來背地裡這麼齷齪!不行,自己不能再和安家扯上關係了,趕緊走。
艾紅來不及思考,也顧不上溼淋淋的衣服,直接拎着包走了。
可是走到機場,艾紅卻茫然了,她就算離開安家又能如何,國內一團亂,她回去了還是沒辦法解決,偷稅漏稅一旦被查實,她是要坐牢的。安家自身難保,安寧那個沒良心的又不肯幫忙,自己還要回去嗎?
艾紅腦子裡忽然冒出一個想法,不如,她就此留在美國?她的賬戶上還有幾百萬,足夠她在美國安頓下來的。艾紅摸着錢包,幸好她的□□一直是隨身帶着的。
艾紅打定主意,買了張去舊金山的機票,這一去,杳無音訊。
蘇建平這次來勢洶洶,人證物證齊全,安家之前送出去的幾幅字畫上又找到了蘇家的收藏印,甚至連藏書字畫的名錄都有,再加上,蘇建平直接放話,他的目的只是爲了替父親討回公道,事情結束之後,他願意將所有的藏書字畫古玩全部捐給故宮博物院!
因此,沒幾天,安家在國內的所有資產都被查封了。而安家人也被帶回國了。
焦頭爛額之際,安橋想過找李玥然幫忙,可是當他託人輾轉將話送到李玥然跟前的時候,李玥然只讓人送了一份文件。
安橋打開一看,是他簽字畫押過的脫離親子關係協議書。
安橋無言以對,可是不得不厚着臉皮繼續求。可是帶話的人卻無論如何都不肯繼續幫忙了。安橋沒法子,只能放棄了這個想法。他心裡不是不怨恨,都是骨肉至親,有必要這麼絕情嗎?可是這樣的想法,他只能放在心裡,連宣之於口的勇氣都沒有。
時至今日,安橋哪敢得罪安寧。
因爲證據確鑿,所以案件審理的很快,安父已經中風癱瘓,無法出庭,安母作爲被告之一,出庭了。也是在庭上,安母才知道,原來當初安父勒死甦醒的那一晚,有人恰好經過牛棚,親眼目睹了這一切。只是抱着事不關己的心態,不過一個臭老九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蘇建平一直不相信自己的父親會自殺,父親性格堅毅,母親去世之後,他獨自撫養自己和幾個哥哥,幾個哥哥死後,父親雖然傷心,可是卻不曾動搖過。父親始終堅信,黑暗終會過去,光明總有一天會到來。他總記得當初父親摟着他,驕傲的告訴他,等動亂平息了,他要把家裡的藏書和字畫全都捐出去,這是屬於華國人的文化遺產,不能一家獨藏。再加上他看到蓋着自家收藏印章的字畫卻掛上了安傢俬藏的名號,又想到當初父親死的時候,安父安母也在旁邊,心裡有所懷疑。因此這麼多年一直隱姓埋名調查父親當年的死因。
他花了很長時間,才找到當年目睹真相的村民,說服他出來作證。
安母當庭認了罪,因爲安家認罪態度好,再加上安父已經癱瘓,安母身子也不好,又有安母孃家人的活動,最後判的並不重,緩刑五年。
蘇建平對這個結果不算滿意,但是能查明真相,撕下安家虛假僞善的假面,他也算對父親有個交代了。更何況,他得知,安家的孫女兒和安家反目成仇,孫子因爲不配合康復訓練,成了瘸子,臉部毀容,沒錢去做整容手術,徹底毀容了。安家人已經受到了應有的懲罰。
面對安橋的道歉和愧疚,他冷笑一聲,如約將屬於蘇家的所有字畫古玩全部捐了出去,然後瀟灑的離開了。他的妻子兒女全都在雲南,他該回家了。
可是經過這一系列的事之後,安家已經名譽掃地了,d大也提前和安橋解聘了。安家之前的家產都被查封了,名下的幾處房產也被安橋賣了用於疏通人脈。最後還是安母的二哥送了他們一套公寓,安家人才算有了棲身之地。
新搬的公寓在六樓,安軍因爲瘸了的原因,更加不願意出門,每日將自己關在房裡,不出門也不和家裡人溝通。
安橋要出去找工作,好養家餬口,總不能一直指望舅舅的貼補,也無暇顧及家裡。安母身子不好,安父癱瘓在牀,也需要人照顧,一家子焦頭爛額。警察還上門詢問艾紅的下落。
安橋這才知道艾紅失蹤有些日子了,似乎上次去美國之後就沒回過。她的公司被查封了,銀行賬戶也被凍結了。警察告訴安橋,如果艾紅和他聯繫了,不能隱瞞,立馬和警察聯繫。
安橋苦笑,他都自身難保,哪有時間管艾紅的事。
後來安橋找到了一個工作,在小學當老師,雖然他覺得自己這是大材小用了,可是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日子總得繼續過下去。可是他正式上班的第二天,家裡就出事了。
家裡沒有多餘的錢請保姆,安母連日照顧安父太辛苦,突然心臟病發作倒在了房間的地上。安父不能說話,急的滿頭大汗卻什麼都做不了。安母瀕臨暈厥之際,眼睛緊緊盯着房門,希望她的寶貝孫子聽到了方纔她倒地的動作,能出來看一看,打個急救電話救救她。
可是直到安橋下班回來,安母的身子都冷了,安父也急的昏死了過去,安軍卻從始至終沒有從房間出來過。
安橋悲痛欲絕的打了120,悲痛的踢開房門,質問兒子,“你奶奶暈倒了你怎麼不出來看看?哪怕打個急救電話也好啊。你就這麼眼睜睜的看着你奶奶死啊!”
安軍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你們不也是眼睜睜的看着我瘸了嗎?”
安橋不可置信的看着安軍,不敢相信這是自己親兒子說出來的話。安橋顫抖着指着安軍,“你給我滾!我沒你這個兒子,你奶奶也沒你這個孫子!”
安軍冷笑一聲,蒙上了被子。
安父最終也沒搶救過來,也死了。
安橋安葬了父母,萬念俱灰,離開了京都,去遠方尋找他的人生方向去了。只是,身上沒錢,最後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經在人生道路上迷路了,還是繼續在走着。
安橋離開後,一開始,二舅爺心疼唯一的外甥孫,經常派人給安軍送些生活用品。可時間一長,二舅爺的兒女們很是不滿,再加上二舅爺身子也不大好,有心無力,漸漸的,就斷了給安軍的接濟。只是房子依舊讓安軍住着。
安軍沒有了生活來源,餓了幾天之後,還是下樓了,想找份工作解決溫飽,可是他眼高手低,嫌東嫌西,再加上那張毀容的臉,最後沒法子,只能當起了乞丐,每天拿個破碗,找個有太陽的地方一趟就是一天,到了晚上收工回家,有多少吃多少。就這樣一天天的混着。
安家的事,李玥然和程諾從頭旁觀到尾,甚至程諾還插了一手,兩個人也沒有心軟的意思。不過後面的事他們就沒有插手了,完全是安家自己咎由自取。只是,當得知安母的死因之後,李玥然還是有些唏噓。
安母對安軍多好啊,安軍就是她的心肝肉,結果,也是安軍,間接導致了安母的死亡。不知道安母那時候有沒有意識,如果有的話,也不知道她是後悔呢,還是傷心呢。
李玥然還特意開車去了安軍乞討的地方,當她看到躺在地上旁若無人曬太陽的安軍時,怎麼也無法將他和小說裡意氣飛揚縱橫商場情場的安軍聯繫在一起。也是,沒有了於家的人脈扶持,以及安父安母的資金支持,憑着安軍的小聰明,哪有那麼高的成就。
一夕之間從天堂墜入地獄,難怪他無法承受,自暴自棄。
“對了,艾紅還沒找到?”李玥然忽然想起來,問着程諾。
程諾摸着李玥然的肚子,在他們結婚三年後,李玥然21歲這一年,她終於懷孕了,整個於家對此慎重的不得了,讓他們搬到了暢園居住,醫護人員二十四小時貼身照顧,沈喬也搬了過來,親自照顧着。于振山和於今知也是一天好幾通電話時刻關心李玥然的情況。
“怎麼?你想知道?我馬上派人去查?”程諾笑道。或許是自己身子虛,三年了,他們纔有孩子,別的不說,就連程諾自己,也十分重視並期待這個孩子。
“我只是隨口問問,她沒有回國吧?”李玥然也只是隨口一說,艾紅此時的日子,想也知道好不到哪裡去,她的公司被查封了,銀行賬戶也被凍結了,她一個女人,除了美貌,身無所長,獨自一人在異國他鄉,能活着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程諾笑了,繼續感受着肚子裡孩子的胎動。
“你說,我要是生了個女兒該怎麼辦?爺爺會不會很失望?”李玥然忽然想到。
“我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是我們的寶貝,爺爺他們都會喜歡的。”程諾笑了,如果真是個女兒,失望估計會有一點,畢竟爺爺他們對這個孩子寄予厚望,想他承擔起於家第四代接班人的責任。不過沒關係,他的孩子,只要開開心心就好,其餘的,什麼家族責任之類的,他並不在乎。
他在乎的,從始至終只有玥然一個。
李玥然也看着他笑了,不管身處何地,不管要面對的是什麼境況,只要和程諾在一起,她都會很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