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文是不可能一直在這裡跟蘇暖耗下去的,他雖然這段時間並不怎麼忙碌,但是身爲家族的下任接班人,他需要負責的事情還是很多的,若是一直不管,說不定老爺子就會一怒之下換一個接班人。到時候,他可連哭都沒地方哭。
自從冷寂陷入昏迷以後,他就一直沒什麼心思處理家族當中的正事兒,雖然目前老爺子還沒表現出不滿的情緒,但是史蒂文心裡清楚,如果自己一直這樣下去的話,老爺子肯定得出手,要麼是教訓他,要麼就是收拾令他分心的人了。
無論是哪一種結果,都是他不願意看到的。所以,他必須得在這一切發生之前,盡力避免觸怒老爺子。
他必須得儘快解決這裡的事情,然後趁着老爺子還沒發火,趕回紐約那邊去。
爲了速戰速決,史蒂文覺得逼蘇暖一把。他坐直了身體,盯着蘇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你難道就一點兒都不關心冷寂現在的情況麼?”
蘇暖神色微動,但馬上就笑了笑,說:“他如果狀況不好,你是不可能大老遠親自跑到這裡來,問我這些無聊的問題的。”
史蒂文暗暗皺眉,心裡有些不爽。但他還是盡力壓制着,呵呵一笑,說:“算你有點小聰明。”
蘇暖沒有接話,只是默默地轉頭去看窗外的景色,心裡暗暗地盼着這個傢伙趕快離開。
她何嘗不想問一問,冷寂現在恢復得怎麼樣了。可是,她害怕自己一旦問了,就會控制不住情緒,想要開口祈求史蒂文帶她回紐約,讓她像前一段時間那樣,陪伴在冷寂的身邊。
但是……這怎麼可能呢?
史蒂文又說:“既然你覺得我剛纔問的問題太無聊,那麼不如我跟你說點兒你感興趣的話題吧……你想知道你的媽媽現在怎麼樣了麼?”
蘇暖的臉色瞬間變得相當難看,她艱難地從嗓子眼裡擠出了幾個字:“你……你到底把我媽媽怎麼樣了?”
“沒怎麼樣,我答應過你不會傷害她的,當然不會食言。只不過嘛……”史蒂文故意拖長了音調,吊蘇暖的胃口。
蘇暖纔不會相信她,她已經急得連冷汗都要下來了:“你快點告訴我啊!她到底怎麼了?”
她的腦子裡,已經開始不自覺地浮現各種糟糕的聯想了,眼淚也只在眼眶裡打轉,隨時都有可能氾濫成災。她甚至在考慮,自己該不該現在就跪下來哀求史蒂文,讓他不要傷害她的媽媽。
史蒂文心知自己這回終於用對方法了,他笑眯眯地說:“我大老遠跑過來見你,你總得讓我知道我想知道的內容,才能要求我回答你的問題吧?怎麼樣,要不要說?”
蘇暖敗下陣來,無力地點點頭:“好,我說。”
史蒂文頓時面露喜色,坐直了身體,一臉期待地等着蘇暖接下來的話。
可是蘇暖卻沉默了好久,滿臉痛苦之色,許久之後,才閉上眼睛緩緩地說:“我當時被顧逸晨算計,關在審訊室裡出不去,當時整個人都快要瘋掉了。而他就在我心理即將崩潰之前的最後一刻出現,打我,並且口口聲聲地說要給自己的妹妹報仇。我當時爲了自保,就編了那些瞎話,想着騙取他的信任然後逃出去。不過後來他跟我講了很多當年的事情,又說了他是如何蟄伏着想要找機會報復的。我聽完了以後,心裡非常害怕,我怕他真的會傷害到冷寂,於是便只能努力地把他的仇恨往整個冷家上面扯,儘量不讓他針對冷寂個人……”
說到這裡的時候,蘇暖再次沉默,她捂着臉,好半天之後才悶悶地說:“可是我真的沒有想到,他居然真的能成功,能傷害到冷寂的家人……我真的不是有心的……”
她雖然說得非常簡略,沒提那些讓自己痛苦的事情,可光是這樣的講述,也還是會讓她回想起來,那天的經歷,以及那份自揭傷疤的痛楚。
她彷彿又回到了那個狹小封閉的審訊室裡,腦子裡又浮現出顧逸晨那張夾雜着憤恨與瘋狂的面孔,她慢慢地對他說出所有難堪的過往,把從前所有的痛苦全都重新經歷了一遍……
蘇暖終究還是哭了出來,用力地握着自己的臉,讓自己的眼前一片黑暗,卻還是沒有辦法,那曾經的那些景象,從自己的腦子裡驅逐出去。
就算她已經遠遠地離開了那個地方,逃到了地球另外一邊的國度,那又如何?那些最痛苦的記憶,深深地紮根在她的腦子裡,她沒有辦法清除出去,也永遠無法徹底忘記。
只要她還活着,那些傷痛,就會永遠跟隨着她,無法忘卻。
而且,這樣的講述,也讓她不得不再次面對,另外一件被她刻意埋在心底的難堪之事,那就是……此刻坐在她對面的這個男人,她雖然對他非常陌生,可是,這個人,卻聽過她當時和顧逸晨說過的每一句話,清清楚楚地知道,她曾經經歷過什麼。
她一直不肯對史蒂文解釋,其實也是不願意想起來這些,現在,卻不得不說。就算她解釋得非常含糊,沒有涉及自己的過往,那又如何?
史蒂文早就知道了,從一開始,他就知道。
難堪,真的難堪。蘇暖甚至有種恨不得鑽進地縫裡的感覺,可是她卻不得不強撐着,忍住眼淚,顫聲問道:“史蒂文,你現在可以告訴我,我媽媽的情況了麼?”
史蒂文看着她痛苦萬分、泫然欲泣的模樣,心中忽然有些後悔,自己也許不應該這樣逼迫她的。僅僅只是爲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他就讓一個女孩子如此回憶不堪的往事,是否……太過分了了一點兒呢?
“抱歉。”他沉聲道歉,沒有去看負責翻譯的丹尼爾猛然瞪大了的眼睛。
蘇暖沒有看他,也更加不知道,史蒂文是一個從來都不會跟任何人道歉的傢伙。即便是她知道,恐怕也不會有太多的想法,因爲,自揭傷疤的痛楚,已經讓她沒有心力再去注意其它的事情了。
“拜託,告訴我,我媽媽現在還好麼?”她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掌心,試圖用身體上的疼痛,來轉移心中的痛苦。她不願意在史蒂文的面前落淚,她的自尊心,不允許她在陌生人面前,如此暴露自己的脆弱。
史蒂文真的不忍心,在這種時候,告訴蘇暖她的媽媽早已經去世了的消息。可是,他剛纔已經選擇了用這件事來要挾蘇暖,現在反悔,也來不及了。
他只能硬着頭皮對蘇暖說:“你最好有個心理準備,你的媽媽……她已經死了。”
“什麼!”蘇暖猛地瞪大了眼睛,淚水如驟然決堤的江河一般,洶涌而出。她無聲地慟哭着,明明張大了嘴巴,卻發佈出來半點聲響。
她緩緩地搖頭,目光哀慼,像是在乞求史蒂文告訴她,剛纔的那句話只是一個玩笑。
史蒂文與她對視,第一次有了心裡發疼的感覺。他愈發後悔起來,可是,話已出口,收不回來。
“節哀。”他生硬地說:“你們中國人不是有句老話,叫做‘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的麼?你的母親命數如此,你還是不要過分傷心了吧。”
蘇暖愈發用力地搖頭,淚珠四濺,卻還是無法發出聲音。她像是突然被人點了啞穴一樣,明明已經痛到了極致,明明想要哀嚎,卻只能徒勞地張大嘴巴,半點兒聲音都發不出來。
所有的聲音,連同極端的悲傷情緒一起,被牢牢地封鎖在了她的身體裡,無法宣泄,無法逃避,只能由她一個人痛苦地承受。
爲什麼會這樣?
爲什麼老天爺要如此殘忍第懲罰她?她到底做錯了什麼……
蘇暖痛苦地顫抖着,淚如雨下,心中一片空白。
她以爲自己在失去了冷寂以後,至少還有媽媽,還有值得她去努力的目標。可是現在,她才知道,她唯一的親人已經不在了,那她還有什麼理由,繼續痛苦地堅持下去?
她幾乎連保持坐姿都再也做不到,軟軟地滑了下去,沉入一片黑暗當中……
也許,這是老天爺給她的一絲絲憐憫吧。暈死過去,就不必再清醒着承受痛苦了。
丹尼爾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蘇暖的身體,沒讓她徹底滑到地上去,旋即皺着眉頭詢問史蒂文:“少爺,現在該怎麼辦?”
“送她回房間休息,等她醒了,立刻通知我。”史蒂文悶悶地說。
“是。”丹尼爾直接把蘇暖橫抱起來,離開了臥室。
蘇暖昏睡了很久,再醒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是近乎呆滯的狀態。她甚至有些分不清楚,自己是真的從史蒂文的嘴裡,得知了母親的死訊,還是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噩夢。
知道丹尼爾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她才終於意識到,這一切都是真的。
她心裡萬分抗拒,真希望丹尼爾可以瞬間在她的眼前消失,讓她可以繼續欺騙自己,假裝這一切都是夢。或者,讓她再暈死過去一次,也好啊……可偏偏老天爺的憐憫總是非常有限的,所有的痛苦全都再次席捲而來,而這一次,她已經連暈厥都做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