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寧蹲在樓梯間的牆邊,一根接着一根抽菸,黑暗當中,眼前的這一點紅色便是唯一的光亮。
他不知道自己已經在這裡呆多久了,他不想去看時間,也不敢看。反正,等到要出發的時候,埃莫森會過來叫他的。
他原本以爲,事情已經有了轉機,卻沒料到,原來只是遇到了一個小小的休止符,什麼都沒有改變。
不,其實是變得更加糟糕了。
冷寂的孩子沒死之前,史蒂文少爺還願意留着蘇暖的性命,但是現在呢?天曉得。
難道就這樣親手送蘇暖去死麼?那個女人就算背叛了冷寂,就算真的品德敗壞、水性楊花,也不應該死的。至少,不應該死在史蒂文少爺那些可怕的手段之下。
可是,他又能做什麼呢?或者應該說……他敢做什麼呢?
背叛史蒂文少爺麼?不,他從來沒有那麼想過。這個世界雖然醜陋,一點兒也不美好,但他還是喜歡活着的感覺,喜歡物質帶給他的精神填補。
他還不想死。
黑暗裡,忽然有音樂聲響起,是一首緩慢低沉的俄羅斯情歌。康寧忽然就停止了抽菸的動作,靜靜地聽着手機鈴聲裡,那個女聲緩緩地唱歌俄語歌詞。他其實不懂俄語,但是這首歌的歌詞,他每一句都記得。因爲在過去的很多年裡,他已經把這首曲子翻來覆去地聽過不知道多少遍了。
這是他曾經最愛的女人,最喜歡的一個俄羅斯女歌手的成名作。歌詞非常傷感,但是那個叫做伊蓮娜的女人非常喜歡。
該死,怎麼又突然想起她了!明明已經親手撕碎了她的照片,發誓再也不要想起她的,爲什麼又……
康寧皺着眉,把菸頭叼在嘴裡,騰出手來去掏電話。但是當看清楚來電顯示以後,本來打算滑動接聽的手指忽然定格在半空中,再也落不下去了。
他不知道該怎麼把現在的情況告訴冷寂,所以在遲疑了很久之後,還是選擇了直接掛斷。
等了一會兒,電話沒有再打過來,康寧這才暗暗地鬆了一口氣。然後,在心裡罵自己:你這個懦弱的軟蛋!
冷寂在被康寧掛了電話之後,幾乎連想都沒想,就直接撥了史蒂文的號碼。
電話一接通,他冷冰冰地說:“我不管你出於什麼目的這麼做的,但是我要告訴你,蘇暖是我的女人,我自己知道該怎麼處理這些事情,用不着你插手!”
電話那頭,史蒂文整個人的僵了一下,胸口左邊有點發冷。這還是冷寂第一次用這種毫不客氣的口吻跟他說話,而且……居然僅僅只是爲了一個女人而已。
爲了一個,背叛了他的女人。
“我這麼做,其實只是想讓你少受一些傷害而已。”史蒂文嘆息着說,然後留在嘴邊的後半句話還沒有說出口,就被冷寂噎了回去。
“我說了,用不着你插手!”冷寂憤怒地重複了一遍自己剛纔說過的話。
史蒂文閉了閉眼,忽然什麼都不想再解釋了,只悶悶地說了一句:“那好,我讓他們把那個女人帶過去見你。”停頓了幾秒之後,他還是忍不住爆了一句髒話,然後氣哼哼地說:“你別後悔!”
冷寂直接掛了電話,閉上眼睛養精蓄銳,等着一會兒見到蘇暖以後,好好地問一問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雖然康寧已經跟他描述得足夠詳細了,甚至連蘇暖和顧逸晨之間那場對話的大部分內容都複述過了,但冷寂還是固執地覺得事情的真相肯定不是康寧說的那樣。
無論如何,他都要親耳聽一聽蘇暖的解釋才行。只要她說一句否認的話,哪怕沒有任何理由,他也願意選擇相信。
因爲,她也是同樣地無條件地信任着他。
可是他最後等來的,只有埃莫森的電話而已。
“冷少,抱歉,我們現在還不能帶蘇小姐過去見你。”埃莫森的聲音充滿了歉意。
冷寂本來已經平息了的怒火,再次陡然升起,幾乎要爆炸。他怒聲質問:“爲什麼!難道史蒂文沒有吩咐過你們麼!”
“不不不,史蒂文少爺已經交代了的……但是蘇小姐現在行動不便,我想,可能至少要明天的這個時候,她纔可以過去見你。”埃莫森的解釋稍稍有些含糊,但是冷寂還是敏銳地抓住了其中的關鍵詞,猜測出了幾分真相。
“你們到底對她做了什麼?”冷寂的語氣充滿了危險,太陽穴突突地跳着,額頭之上暴起了青筋。然而,最令他痛苦的,還是來自於腦海深處的疼痛,那裡像是忽然憑空多出了一把巨大的錘子,在他柔軟的腦組織上,一下一下用力地捶打着。
那種痛無法形容,卻真切無比,令他身體裡的力氣不斷地被抽空,眼前一陣陣地發黑,耳朵裡是巨大的嗡鳴聲……
彷彿,整個世界都只剩下了痛苦。
埃莫森究竟是怎麼回答的?他不記得了。可能是耳鳴聲太大,導致他沒有聽清楚,也可能,是他根本就沒有聽到。
冷寂彷彿一瞬間被黑色的海水徹底淹沒,無法呼吸,無法發出喊叫,亦無法感知……就這樣,淹沒在冰冷的黑暗當中。
最後一個意識,是——
我必須堅持下去……暖暖……
“冷少?”埃莫森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勁,電話那邊怎麼突然就沉默了呢?數秒鐘之前,那個彷彿重物落地的聲音,又是怎麼回事?他的心跳速度變得有些不正常,隱隱地有種非常不好的預感,他試探性地叫了一聲,然而,沒有任何迴應。
不安的感覺更加強烈,埃莫森忽然有些後悔,自己剛纔也許應該換一種更加委婉的表達方式纔對的……也許,他根本就不應該給蘇暖用那種該死的藥,否則的話,也就不會有這麼多的麻煩事了。
但是現在並不是想那些事情的時候,埃莫森加重了音量,又叫了一聲:“冷少,你還在聽麼?”
他在心裡祈禱,希望這一次可以得到迴應。
然而……沒有。
可能是他太不虔誠了吧,上帝沒有理會他的請求。電話那頭,一片死寂。
不對勁!
埃莫森立刻掛斷了電話,衝出房間,大聲地叫着康寧的名字。
隔了好久,康寧才邁着僵硬的步子,走到他的面前,站定,面無表情地問道:“是要出發了麼?”
埃莫森氣得差點罵髒話,但還是忍住了,他飛快地說:“冷少那邊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我得去看看,你看着蘇暖……”說到這裡的時候,他忽然停了下來,考慮了一瞬,然後改口道:“算了,還是我留下來看着她吧,你去醫院看看冷少怎麼樣了。”
康寧隔了半秒才反應過來,輕笑了一聲,用充滿嘲弄的語氣說道:“呵呵,你還是這麼信不過。”
“是你的表現讓我沒法信你。”埃莫森冷冷地說。
康寧沒有說話,轉身就走。他甚至都懶得問,埃莫森是怎麼知道冷寂那邊有異常的。
他趕到醫院的時候,卻撲了個空。冷寂並不在原本的病房裡,這讓他的心瞬間就狠狠地沉了下去,知道事情是真的不妙了。
他試圖尋找盧卡斯醫生,然而問了一圈之後,才知道,盧卡斯似乎正在搶救一個病人。
這個答案,讓他的腦子裡瞬間一片空白。
他的身體做出了下意識的選擇,踉踉蹌蹌地跑到了急救室門外,卻被人攔了下來,根本進不去。他廢了好大的力氣,才問明白,躺在裡面被搶救的那個人,的確就是冷寂。
康寧衝動地打電話質問埃莫森:“你到底跟冷少說了什麼?他怎麼突然到了需要被搶救的地步了?!你說話啊!”
“我……”埃莫森只說了一個字,就喉嚨乾澀得再也說不下去。他尷尬地沉默了好久,最終也只能一言不發地掛斷了電話。
他真的不知道應該怎麼解釋。
康寧又氣勢洶洶地殺了回去,用氣得發抖的手開了門以後,見到的是一片黑暗。他摸索着開了燈,見到的是面色頹然地坐在椅子上的埃莫森。一瞬間,他就愣住了。
埃莫森緩緩地擡起頭來,雙目無神,臉色蒼白,像是一瞬間被抽乾了所有的氣力。他望着康寧的臉,嘴脣抖動了很久,才艱難地擠出了幾個字來——
“康寧,我不想死。”
一句話,就讓康寧知道了所有的答案。冷寂會變成那樣,真的是因爲他。是他刺激了冷寂,纔會變成這樣的。
史蒂文少爺不會關心,埃莫森說的話與冷寂狀況的突然惡化,之間的聯繫究竟是直接還是間接,以及埃莫森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只要犯了錯,他就只會懲罰。
看着如此頹喪的埃莫森,康寧忽然就不生他的氣了,相反心裡還生出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嘆。
良久之後,康寧才艱難地開口,生硬地安慰道:“想開點兒,也許冷少會沒事呢。”
“他哪怕有一點點的損傷,我都得被史蒂文少爺活剮了啊……”埃莫森痛苦地扯着自己的頭髮。
這一點,康寧當然也知道。但他還是處於對老搭檔的同情,或者是類似於兔死狐悲的情緒吧,說着充滿僥倖的話:“也許冷少什麼事都不會有呢……只要史蒂文少爺不知道,你就不會受到懲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