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暖其實並不確定,自己道歉以後,這個狼心狗肺的所謂醫生能否原諒自己,但是無論如何,她都必須得盡力讓對方消氣。否則的話,萬一對方在她走了以後,拿她的媽媽撒氣,那她豈不是罪過大了?
對於蘇暖的道歉,醫生是不以爲然的,他淡漠地掃了一眼蘇暖,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卻又礙於自己的身份,不得不說出貌似寬宏大量的話來:“沒什麼,只要蘇小姐可以理解我們院方的良苦用心就好了。”
蘇暖心中萬般不願,卻也只能連連點頭,嘴裡不停地說着:“我理解,我理解……”可實際上,她的心都在滴血。
醫生淡淡地勾了一下嘴角,說:“那我就不打擾你探視了,我還有別的事需要處理,十分鐘以後,我會過來關門的。”
院方規定,每次的探視時間,只有十五分鐘而已。而蘇暖剛纔已經耗費掉了差不多五分鐘的時間,所以,也就只剩下十分鐘了。
其實,關於這個探視時間的規定,蘇暖也一直懷疑,這是蘇偉柏給自己定下來的規矩,而非院方的真正要求。但是,她也沒機會去驗證了,而且即便是證實了自己的猜測,也沒有任何的意義,不過是徒增憤怒罷了。
“醫生……”蘇暖叫住了對方,低着頭用哀求的語氣說道:“拜託您了,把我媽媽脖子上的那根帶子去掉好不好?她身體別的地方都被綁着,就算脖子那裡不綁,她也掙不脫的。求您了,別讓她那麼遭罪了,好不好?”
她的眼淚簌簌地往下掉,神色哀傷,楚楚可憐。如果換做尋常人,恐怕早就不忍心看她這副樣子了,奈何這個醫生卻是個鐵心石腸的傢伙,既然做得出來故意折磨姜傲月讓蘇暖難受的舉動,自然也不會因爲她的這麼幾句求情而放過姜傲月。
“我們有規定的,我不能隨便放開拘束帶。”醫生面無表情地回答。
蘇偉柏幫腔:“是啊,暖暖,你就別讓人家醫生爲難了。聽話,趁着還有時間,再好好看看你媽媽吧。”
蘇暖暗暗咬牙,把心一橫,“撲通”一聲就跪到了地上。
“醫生!求求你了,就破一回例吧!就解開脖子上的那根帶子就好,別的都不用,求你了求你了!”蘇暖言辭悲切,說到最後,甚至乾脆給醫生磕起了響頭。
她雖然現在還不知道,這個所謂的規定根本就是子虛烏有,但是她清楚,這家醫院既然可以做出爲了金錢而把正常人弄成瘋子的事情來,就沒有什麼所謂的規矩是不可以破的。可惜她現在雖然有冷寂給自己的錢,卻沒辦法當着二叔的面賄賂這個醫生,唯一能做的,恐怕也就只有跪地哀求了。
她的這番舉動,把醫生和蘇偉柏全都給弄愣了,趁着她不斷磕頭的時候,兩人飛快地交換了一下顏色。蘇偉柏只是想讓蘇暖難受,然後控制她而已,還不想逼得她走極端,畢竟,這裡的許多事情都是見不得光的,萬一鬧大了,反倒對他不好。
所以,蘇偉柏還是決定當一回好人,開口幫着蘇暖說話了。
“是啊,大夫,你就可憐可憐孩子的一片孝心吧。說實話,我這個當小叔子的,看着大嫂這麼痛苦,我心裡都揪得慌,更何況是她呢?裡邊兒綁着的那個,可是她的親媽啊!這孩子從小就孝順,現在見了親媽這麼受罪,心裡哪能不難受呢……我也跟她一塊兒求你了,就破一回例,把脖子上的那根帶子鬆開吧。”說着,蘇偉柏就作勢要跟蘇暖一樣下跪磕頭。
醫生怎麼可能讓他真的跪下去,在他膝蓋剛一打彎的時候,就立刻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陪着他演戲,做出爲難的神色,重重地嘆了口氣:“你們何必要這樣呢,這不是難爲我麼,要是讓院領導發現了,我可是要受處分的呀……唉,算了算了,你們都這樣了,我還能不答應麼?孩子,你也起來吧,我去把帶子鬆開也就是了。”
蘇暖雖然心裡明知道他們兩個是在唱雙簧,目的就是要讓自己感激二叔的“幫助”,可是當她聽到醫生說願意去鬆開她母親脖子上的拘束帶時,她還是發自內心地狂喜的。
“謝謝……醫生,太謝謝你了!”蘇暖激動地說着。她的這份激動,倒不是僞裝,因爲她真的爲母親可以少受一點罪而高興。當然了,感激之類的情緒,就是裝出來的了。但是這樣半真半假的情緒,很難讓人分辨,加上醫生和蘇偉柏都不知道她已經知曉了隱藏的真相,因此全都沒有懷疑什麼。
醫生去取了鑰匙,進入病房裡間,當着蘇暖的面兒,鬆開了姜傲月脖子上的那條拘束帶。雖然姜傲月還在不停地掙扎着,但是至少不會再有被勒住脖子而喪命的風險了,蘇暖終於稍稍地鬆了口氣。
醫生做好了這一切之後,就立刻出來了,然後重新把內外間聯通的那道門仔細鎖好,重新站到蘇暖和蘇偉柏的身邊。他擡手看了看腕錶,然後淡漠地說了一句:“還有最後三分鐘的時間。”
蘇暖心裡一沉,再也不敢浪費時間,她幾乎是整個人趴在玻璃上,目不轉睛地盯着姜傲月的。
她在心裡無聲地說:媽媽,對不起,我目前的能力只能幫你到這裡了……我今天就要離開江城,去A市上學了,以後可能都沒法頻繁地回江城來。下次見你,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了……媽媽,你千萬要保重啊!
病房裡,除了牀以外再無其他東西,所有的一切都是慘白的顏色,沒有任何尖銳的棱角,就連牆壁都是用厚厚的柔軟的材料包裹着的,明顯是爲了防止姜傲月撞牆自殺。房間裡也沒有窗戶,因此完全看不到陽光,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是白天還是黑夜。唯一的光源,就只有病房中央的一盞白熾燈而已。那燈光也是慘白慘白的,顯得屋子裡的一切都毫無生氣。
待在這樣的環境裡,哪怕不被綁着,就僅僅只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待在裡面,正常人都有可能會發瘋的吧?更何況,這麼多年,姜傲月還不知道被用過了多少精神類藥品。光是那些藥物的副作用造成的種種損傷,只怕都已經數不清了吧……
想着這些,蘇暖就已經心如刀割。她不斷地落淚,卻固執地死死咬住嘴脣,不肯哭出聲響。因爲她知道,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現在就站在自己的身後,她不願意在此生最大的仇人面前,脆弱地哭出聲來。方纔求情的時候,是她沒有辦法,但是現在……她不願!
三分鐘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醫生冷漠地提醒:“時間到了,請你們離開吧。”
蘇暖不願意走,她依然趴在探視窗上,希望可以再多看看她的媽媽。哪怕只有一眼,也好啊……
“暖暖,我們該走了。”蘇偉柏拉住蘇暖的胳膊,卻沒有用全力,只是不輕不重地把她往外扯。
蘇暖一步三回頭地走出了病房,再轉頭,厚重的鐵門已經在她身後關閉,那個醫生並沒有跟他們一起走出來。也不知道,那個人會不會又去把解開的拘束帶重新綁回去了呢?
蘇暖沒有機會回去印證了,她只能在心裡默默地安慰自己:不會的,不會的……應該不會吧。
離開這棟跟其他建築格格不入的樓房,蘇暖又一次回到了陽光之下。陽光還是那麼的猛烈,刺得她幾乎睜不開眼睛,也還是那麼的冰冷,毫無溫度,讓她全身發涼。
在親眼見到了母親遭受的處境之後,蘇暖心中的涼意,比進去之前更甚。
“你以後要多回來看看,這樣我才能帶你來看你的媽媽啊。你要是跟那些上了大學就不知道回家的孩子一樣,我可就沒法幫你了。”蘇偉柏像是普通的絮叨一樣,可是蘇暖卻知道,這番話裡,隱藏着另外一層意思。
他在警告她,如果她不回來、不跟他親近的話,就沒有機會見到媽媽。甚至,說不定她的媽媽還會在這邊受到更加令人髮指的虐待,而她卻連知曉的機會都沒有。
不得不說,這一步棋……真狠!
蘇暖在心裡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即便是上了大學,也根本不可能徹底脫離二叔的控制。可是,對方偏偏拿捏着她的軟肋,讓她根本沒有辦法違逆。她也只能低下頭,輕輕地說一句:“我知道了,我會經常回來的。”
“這纔對嘛,我和你嬸子養了你這麼多年,其實早就把你當成是自己的親閨女一樣對待了,你也不要總是在心裡把自己當外人了……你爸爸不在了,以後,我就是你的爸爸了。”蘇偉柏擺着一副慈祥的表情,說着這種貌似關愛的話,可實際上,他的手,卻不動聲色地攀上了蘇暖的腰,雖然只是停留在那裡,沒有更進一步的舉動,但是蘇暖依然覺得發自心底地噁心。
數年前的那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又一次在蘇暖的記憶當中浮現,當初的種種羞辱悲憤,如今記起,依然無比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