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暖,抱歉……我可能得立刻回紐約去。要不……還是等我以後有時間了,再過來接你吧。”史蒂文掛斷電話之後,對蘇暖如此說,然後在丹尼爾翻譯這段話的時候,又用英語對司機說了幾句,車子便立刻原地掉頭了。
蘇暖猜測,史蒂文剛纔應該是命令司機原路返回,把她送回那幢海邊別墅。
她猶豫了一瞬,終究還是放心不下史蒂文。雖然明知道,就算她不跟着回去,史蒂文的身邊也一定有許多傭人照顧,但她的心裡就是過意不去。
畢竟,史蒂文是爲了她才弄成現在這幅樣子的。
“我跟你一起回去。”蘇暖努力地穩住自己的聲調,生怕史蒂文誤解了她的意思,她解釋道:“我只是害怕身體懸空而已,坐飛機我是不怕的。還有,你是因爲我才受傷的,我有責任照顧你。”
史蒂文的心裡既欣喜又擔憂,但是最終,還是前者壓倒了後者。他飛快地命令司機開車去機場,同時讓丹尼爾打電話訂票。他的臉上,是抑制不住的興奮和期待,甚至就連剛纔因爲剛纔那通電話而造成的煩躁心情,都已經煙消雲散了。
……
冷寂幾經輾轉,終於回到了中國境內,並且也見到了自己的父親,冷博裕。
他第一眼看到那張跟自己極其相似的面容時,心裡就已經百分百肯定,史蒂文沒有騙他。眼前的這個男人,的確就是他的父親。
他強壓下心中的陌生感,微笑着開口叫了一聲:“爸。”
冷博裕瞬間老淚縱橫,竟然激動地上前抱住了他,嘴裡還不斷地念叨着:“阿寂,我找得你好苦啊!老天有眼啊,我總算見到你了……”
冷寂僵硬地擡手拍了拍父親的後背,心中卻沒有任何波瀾,只有淡淡的疑惑。根據史蒂文給他提供的信息,他和父親過去的關係並不好,甚至可以說是沒什麼親情存在的。可是爲什麼,見面之後,父親會如此激動?
難道史蒂文的調查有誤?應該是這樣吧,畢竟隔着那麼遠的距離,語言和文化都有差異,不可能什麼都百分百準確的。冷寂在心裡,如此爲史蒂文開脫。
隔了好久,冷博裕才終於勉強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難過地說:“阿寂,爸爸對不起你,你交給我保管的那些股份,全都已經沒了……”
“嗯,我知道。”冷寂的回答非常平靜。
冷博裕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心裡隱約覺得,兒子跟從前不一樣了。但是具體哪裡不妥,他一時間又說不上來。
要是以前冷寂也能這麼不在乎那些股份,他也不用使那麼多手段了……冷博裕的思路稍稍有些飄遠,但是很快又被自己強行拉了回來,他剋制着自己的情緒,語重心長地對冷寂說:“阿寂,你纔是冷家唯一的繼承人,那些東西,咱們必須得搶回來!不能便宜了別人啊!”
冷寂微笑着說:“我就是爲了這個目的纔回來的。”
冷博裕的心裡暗暗地鬆了一口氣,心想着,看來……兒子其實並沒有變嘛,自己一定是想太多了。
接下來的時間裡,他詳細地跟冷寂說了一遍公司裡現在的形式,也毫不避諱地在冷寂面前,稱呼前妻季笑寒爲賤人,還把季笑寒跟他的弟弟冷博凱勾結在一起的事情也都說了出來。除此之外,他還給了冷寂不少有用的建議,幫他出主意讓他重回家族企業,還告訴他哪些人是可以拉攏過來的。
他一口氣說了好幾個小時,卻一句都沒有問,冷寂失蹤的這段時間裡,到底去了哪裡,經歷了什麼,過得好不好……
他根本想不起來要問那些,因爲,在他的心裡,只有冷氏集團的股份而已。他在乎的,也只是那些金錢和權力,最後能不能重新回到他的手上而已。
至於冷寂……只是工具罷了。
見到冷寂的時候,他的確是發自內心地欣喜和激動,但並不是因爲父子重聚,而是因爲這個工具終於重新回到他的身邊了。真正讓他高興的,是這個工具如今的配合,而非別的。
可惜他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無論冷寂經歷過什麼,變成什麼樣子,他的本性,永遠都不可能改變。
冷寂永遠都不會甘心任人擺佈,當一個棋子的。他可以接受結盟、合作,但是永遠不會接受別人的利用。
見面幾個小時了,冷博裕都沒有說過任何一句關心的話,冷寂也始終沒有機會,告訴父親,他其實已經忘記了過去的所有一切……當然,他不說,冷博裕也沒有機會發覺。他們父子之間的話題,始終圍繞在如何不動聲色地把那些股份搶回來上面,不像是久別重逢的場面,反倒像是合作伙伴的密談。
冷寂很認真地在聽父親的建議,但是隨着時間的推移,心卻漸漸地冷了下去。
即便沒有過去的記憶,即便沒有史蒂文從前跟他說過的那些話,他也能夠感受到,自己跟父親之間的關係,和尋常父子不一樣。
他的父親,其實並不是真的關心他。剛剛見面的時候,那份欣喜和激動應該都是真的,可是後來的漠視,也同樣是真。冷寂不得不承認,史蒂文跟他說的那些,都是真的。對方的調查,沒有出錯。
“阿寂,既然你回來了,咱們這就回京城去吧。得讓家族裡的那些人還知道,你還好端端地活着呢!”冷博裕表現得非常急迫,因爲,他的確已經隱忍得太久太久了。
冷寂的嘴角忽然勾起了一抹諷刺的弧度,開口問道:“爸,你就一點兒都不關心我現在的健康狀況麼?”
“呃……你既然能回來,肯定是沒問題了吧。”冷博裕的語氣非常不自然。
冷寂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反倒是冷博裕覺得氣氛有些尷尬,追問道:“那……你現在到底如何?瘤子切掉了麼?沒什麼影響吧?”
“嗯,已經切掉了。影響就是……我不記得過去的任何事情了。”冷寂直接說了出來,因爲他不想對父親隱瞞這件事情。而且,他覺得就算自己現在不說,相處得時間長了,父親也總會知道的。
既然遲早都是同樣的結果,那還不如現在親口說出來,也能方便他看一看父親的反應。
冷博裕聞言,臉色變了又變,最終問出口的第一句話是——
“那你還記得以前學過的知識麼?你還知道怎麼管理一個集團公司麼?你要是不記得,那咱們還是先別回去了,留在這裡,我給你好好補補課。可千萬別不能讓家族裡的人看笑話啊!”
果然,他最關心的,還是冷寂能不能搶回大權,而非其它。
冷寂在心裡暗暗地嘆了一口氣,說:“那些我都還記得的,你不用擔心。”
若是不記得那些,他也沒把握搶回屬於自己的權力,自然不可能答應史蒂文的合作請求,飛回中國。
可是他雖然這麼說了,冷博裕卻還是不放心,堅持要考一考冷寂才行。就這樣,冷寂和父親重逢之後,不光沒有得到半句話的關心,反而還經歷了一場非常嚴格的考試。
想想都覺得異常諷刺,不是麼?
冷寂的心,終於徹底涼了下去。他不再對眼前的這個男人抱有任何希望,也堅定地相信了史蒂文曾經反覆叮囑過他的一句話——拿回股權以後,絕對不能給冷博裕分哪怕一點點!
從前的他,雖然在外人看來,是高高在上的,可實際上,卻是處處受到父親壓制的。而現在,既然要回來搶奪權力,他就不可能再把搶回來的東西分出去。
這一次,他要成爲家族企業當中真正的掌權者!
他要把所有的權力全都牢牢地捏在自己的手心裡,一分一毫都不會交給別人的!
他再也不要受制於任何人了!
“考試”結束,冷博裕這才終於相信了,兒子並沒有忘記任何知識,他的才華和能力全都還在。冷博裕的這顆心,也終於重新落回了肚子裡,拉着兒子的手,欣喜萬分地說:“阿寂,咱們今天晚上就飛回去吧!”
他一秒鐘都不願意多等了!
冷寂微笑着說了一句:“好。”但是心裡,卻是寒涼的。
回到祖國的第一晚,他沒有感受到任何溫情,甚至都沒能像預想當中那樣,躺在家裡屬於自己的牀上,安穩而溫暖地睡上一覺。他坐在經濟艙讓人僵硬的椅子上,聽着發動機嗡嗡的聲響,看着窗外的茫茫夜色,心底裡一片空茫。
這就是他心心念念想要回來的地方麼?這就是他一直想要重溫的生活麼?
他自嘲一笑,轉頭看着身邊那個皺着眉頭入睡的中年人,眼中沒有絲毫的溫情。
那個人,是他生物學角度的父親,但是他沒有辦法從對方的身上,感受到任何親情。
他們之間,僅僅只是有着血緣的牽絆而已。而這份牽絆,脆弱到可笑的程度。
冷寂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在心裡說,爸,你放心好了,我一定會如你所願把權力搶回來。但是,我不會像你期望的那樣,拱手交給你。
如果冷博裕知道他的想法,該是怎樣的表情呢?會不會非常後悔,甚至是千方百計地阻撓冷寂返回京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