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雁遲面容錯愕, 問他:“在別的地方見過我?是有人和我長的很像麼?”
陳韞玉卻揉着頭,閉眼說道:“你先別說話,讓我好好想想。”
凌雁遲微微一笑, 牽着他的手慢慢朝前走着, 這條灰白小路筆直, 路的前方還是路, 彷彿能這麼一直走下去, 沒有盡頭一樣。
凌雁遲也不打擾他,那首民歌他記得不多,依稀記得一句詩, 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 那首民歌就是根據這詩改編的, 慢慢的, 他哼了起來。
“風雪夜,燭火屋, 柴門聞犬吠。
聞語聲,喜迎門,卻是夜行人……”
民歌悠揚,陳韞玉不知什麼時候睜的眼,也不打擾他, 聽他慢悠悠哼完, 突然就笑了, 神秘道:“我覺得你好像要有家人了。”
“家人?我的家人不就是你麼?”凌雁遲隨口應他。
“嗯?我得想想, ”陳韞玉果真歪着頭說, “這麼算起來,若是真的, 我和你還真得能扯上一點親戚關係……”
凌雁遲一把甩開他的手,故作詫異道:“世子你不要嚇我,難不成我們是兄弟?”
陳韞玉笑的一臉開心,點點頭道:“是啊……我們就是兄弟。”
“……求求你把話說清楚,你這樣只會讓我想到兄弟亂丨倫,我好怕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凌雁遲也有些不淡定,假的詫異都有幾分成了真。
陳韞玉也是服了他的聯想能力,直接問道:“你還記得陳嘉上麼?”
“五皇子?他怎麼了麼?他和我有什麼關係?”
“你不覺得他的眉眼和你的很像麼?”
“……我沒有這麼大的兒子!”凌雁遲嚇的趕緊撇清關係。
陳韞玉白眼一翻,直接說道:“我有說他是你兒子了麼?”
“那你是何意?難不成他是我失散多年的弟弟不成?”
陳韞玉嘆了口氣,也不想賣關子了,直接說道:“……你既說你母親是遼東人,那她可有姐妹,我懷疑這五皇子該是你姨母的孩子,也就是說,按輩分,他要叫你表哥,我這麼說你懂了麼?”
他一說完,凌雁遲活像被雷劈了一樣,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京城的方向,一臉質疑,“我和他是兄弟?”他隱隱有了些不好的猜測。
“嘉上生母的品級不高,據說是皇上還是皇子時在外臨幸的一位知縣的女兒,是不是遼東這邊的知縣我不得而知,可我仔細想了想,嘉上說你和他母妃很像,論眉眼,嘉上確實有幾分肖你……反正我是不信會有這麼巧合的事的,不如我們回去查一查,左右這些年遼東官員的黃冊府裡還有……”
可凌雁遲卻一口回絕了他,轉身道:“不可能,我娘她沒有姐妹……”
突然陳韞玉想到了一種不太可能的可能,而那天昏黃的燭火下凌雁遲的話也冒了出來……
“我娘……我也不知道她怎麼去的……待我十五歲被帶回涼京時她墳頭都立了幾年了,所有人都對她的死三緘其口……”會不會,她其實沒死,而是來了大陳,可是,爲什麼?
陳韞玉頓時有些心疼,可他卻強忍着沒有說話。
“雁遲……”半晌他才輕喚了他一聲。
察覺自己失態,凌雁遲轉身抱住他,說道:“沒事,沒事,我知你是好意,可家人的話,我有你一個就夠了,旁的我都不要!”
“好……”
二人靜靜地走了會凌雁遲便道:“要不回去吧,這個時辰回去用個午膳,下午就去後山待會,這個天那裡該涼爽的厲害。”
“好啊,聽你的。”
兩人相攜回府,午睡時陳韞玉一直摟着他,而凌雁遲始終平躺,隻手一直握着他的。
“雁遲,你是醒着的麼?”
凌雁遲睜眼,眼神清明,望着他道:“怎麼,睡不着麼?”
陳韞玉垂眼,道:“對不起,我——”
剩下的話直接被凌雁遲一個吻堵在了口中,半晌二人才分開,陳韞玉臉色薄紅,眼裡還泛着水光,就聽他道:“你不需要和我道歉,我相信我娘,不管五皇子和我有沒有血緣關係,我都相信我娘是愛我的,也愛我爹,就衝她爲我取名雁遲,就衝她爲了我的身體忍痛與我分離,我就相信她是世上最好的母親。我之所以會反駁……只是因爲我不敢相信這件事情後隱藏的痛苦……她和我爹,明明相愛。”
“……那知縣的黃冊,你還要看麼?”
“看!”
“嗯,我和你一起。”
二人很快起身去了集文軒,這是位於王府北角的一處偏僻院落,門口種有一顆粗壯的銀杏樹,蕭瑟的秋日裡落的滿地枯黃,推開門就有灰塵簌簌落下,凌雁遲一把將世子扯在懷裡,擡手替他擋掉額前灰塵。
“做什麼這樣猴急,這是我娘還是你娘?”
世子難得厚臉皮一次,梗着脖子就朝裡衝,口中還道:“現在你娘也是我娘。”
這下哪怕是凌雁遲的鬱悶也少了半分,忍不住笑道:“這可是你說的,晚點到了她墳前可別只紅臉不說話。”
“……”陳韞玉假裝不理他,推算着年歲已經在屋裡翻找起來,裡頭方方正正的擱架上佈滿大大小小的卷宗,它們上頭佈滿灰塵,被遺忘在歲月之中。
“嘉上今年六歲不到,想來也就是這十年的事情,中間這排卷宗應該就是,你從那邊找,我從這邊,對了,還未問清你母親名諱?”
“鍾靈玉。”
“……天下玉石均爲一家,看來我和你這緣分也是天定的。”
凌雁遲啼笑皆非,這個人什麼時候變的這麼能說會道了?
自此空氣安靜,只餘翻閱卷宗的聲音,陽光從窗前落下,凌雁遲的眼神一直都在世子臉上,隔着一排木架,他就在對面,看的一臉認真,眉頭微皺,嚴謹的像是在處理邊防事物,午後的天窗落下一束陽光,浮灰在裡靜靜飄着,而他就站在光束底下,彷彿從天而降……這個人,真的是他所有溫暖的源頭,也是他不幸痛苦中的慰藉。
突然陳韞玉臉色一變,驚喜道:“雁遲快來,我找到了!”
凌雁遲斂了神色一笑,跑過去道:“哪呢?”
“你看,這裡寫着,鍾明樓,鳳城人,嘉明二十四年舉人,家中人口有三,一妻一女,髮妻早逝,未續絃,獨女鍾靈玉聰慧貌妍,兩歲識字,三歲能文,五歲行詩,耐鳳城一奇也。”
凌雁遲安靜的聽他讀完,想了一會又問:“你還記得五皇子的生母是什麼時候入的宮麼?”
陳韞玉低頭思忖道:“該是景和八年年初,嘉上是冬日裡出生的,我記得那年雪很大,我爹原本還接到了上京的旨意,因這大雪也耽擱了。”
“景和八年啊……也就是夏朝的嘉寧十六年,我正好十四歲,再有一年,我就……”
說到這裡他就打住,陳韞玉覺得他神色有異,便走到他跟前說道:“今年潤六月,再過半月纔到中秋,過幾天我們一齊上京一趟,你看如何?”
“好啊……左右有世子作陪,我還怕什麼。”
陳韞玉抱了抱他,輕聲道:“你什麼都可以和我講,知道麼,我不是外人。”
“知道啦,你怎麼越來越囉嗦了……”
“哎呦~你怎麼還打人吶,這一下恐怕連西苑的下人都聽到了!”
“……”
次日下午凌雁遲就要去軍營了,陳韞玉從起牀起就沒有精神,凌雁遲幾次逗他都不笑,打趣他:“做什麼苦着張臉,這樣你都不好看了你知道嗎?”
陳韞玉瓜着臉,只小尾巴一樣跟着凌雁遲,雙手攬着他抱着。
“快鬆開,鬆開,再不鬆我可就帶着你上街了啊,讓這一方百姓也看看他們世子竟是個無賴。”凌雁遲邊走邊扯他的手。
“……”
見他紋絲不動凌雁遲又道:“實在不行你就去軍營小住幾日,無礙的。”
“……不行,非戰之時入住軍營是藩王大忌,世子也一樣,何況我現在有你,行動言語就得愈發謹慎。”
凌雁遲嘆了口氣,說:“我覺着你這個人就是謹慎過了頭,既如此你就老實在府裡等我,下次回來就和你一起上京,還記得吧……這樣一想是不是開心不少?”
陳韞玉終於給了點反應,正面抱住他,甕聲甕氣道:“那你快說你想我,捨不得我……”
凌雁遲從善如流,拍着他的手哄道:“這個世界上我最愛的就是韞玉啦,一日不見我就想的厲害,其實我也不想這麼快走的,都是天公不美呀……”
原本陳韞玉只有幾分不捨,可一聽到“天公不美”四字,腦中不知想到了什麼,竟是眼眶酸的厲害,又抱着人不動了,凌雁遲察覺不對,怎麼好好的又沒動靜了,於是一把扯開他,就瞧見世子眼眶微紅,想笑又有些心疼,只得低頭憂心道:“怎麼了這是,你這樣我怎能放心的走?”
陳韞玉一抹眼睛,低頭道:“沒事,你走吧,想你了我會去軍營的。”
半晌凌雁遲又嘆了口氣:“真想把你日日帶在身邊啊……”
“沒事,男子漢大丈夫,成日拘泥於小情小愛太矯情,你去吧,我的軍營還等着你。”
“……行,那你可別再揹着我偷偷抹眼淚了啊。”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