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痛是騙人的,起碼他的心裡很痛,在看到陳韞玉眼淚的那一瞬間他幾乎是震撼的,他知世子重情,卻從未想過會見到他的眼淚,只覺心如刀絞,他從來不知道一顆心可以疼成那種樣子,這個人很愛他,而自己的行爲卻像一把刀子,直接戳中了他的心臟,他不僅騙他,還害死他師傅。
回夏軍營帳時李斯正在忙裡忙外統計糧草,見他回來便急忙扯着他道:“將軍,京師運來的糧草究竟什麼時候到?西寧將士們的糧草都快吃完了,按理說路程差不多,應該能和我們一同到達安臺啊,怎麼我們都快到了糧草都沒動靜?”
凌雁遲的心猛地一縮,攥着胸口衣裳難受道:“還沒到麼?”
“將軍你怎麼了?怎麼嗓子還啞了?”李斯見他臉色發白忙找出玉瓶準備着,“怎麼樣,還好麼?”
“咳咳,糧草是怎麼回事,派騎兵打探了麼?”他咳嗽兩聲,死死皺着眉頭,也不管自己。
“派了,方圓十里,沒有兵馬行過的痕跡。”
把眼一閉,他心裡隱隱有個猜測,難怪這一次自己能這麼順利的請兵出征,原來都在這裡等着他呢。
他壓下心緒平靜道:“沒事,陛下答應過我會有糧草的,讓他們放心,但是現在手裡頭的食物儘量省着點吃,馬上就到安臺了,隨時可能出兵,指不定會連夜作戰,隨身帶着吃的不僅能抗餓還能擋刀槍。”
李斯不由一笑,道:“我的將軍,你這是連夜去了哪裡,怎麼回來還開起這種玩笑了。”
凌雁遲有心想笑卻笑不出來,他是真的覺得西寧的乾糧硬的能擋刀槍。
他揮手讓李斯去通知將士,一身疲憊回到主將營時卻發現帳內早有個人等着他了,王衛抖着腿在矮案前坐立不安,一見他進來忙湊到他身邊充滿希冀地攤手問道:“糧食呢!”
凌雁遲衝向牀榻,按着頭不耐道:“去問李斯,我和他講了,不想再說第二遍。”
“不對啊,敢情你昨日下午出去不是去接應糧食啊,虧我還心道你那麼大能耐,能指揮朝廷那波人幫你運糧食!”
“就快到了,收拾一下即刻行軍,爭取今天夜裡能到安臺。”
王衛是個暴脾氣,頓時踢翻一個椅子跳着腳罵道:“行軍,行軍,成日裡都是行軍,趕着去投胎啊,我這一堆將士現在飯都沒得吃,早知道你這是空口白話我王衛打死不跟着來!”說完他猛一撩簾子就出去了。
凌雁遲只覺得胸口堵的慌,忙坐在塌上掏出兩粒藥來,他現在不能倒,也不能病。
大約一盞茶的時間,他才覺得胸口的悶感消失,腦中清明不少,李斯正好進來,問他:“將軍現在走麼?”
“走!”
一路上士兵怨聲載道,凌雁遲都充耳不聞,直到下午申時三刻,前去打探的騎兵的探到前方二十里處有北吳的人馬,凌雁遲當下決定不走了,原地紮營。
這下王衛又不開心了,說白天走的是你,說白天停的也是你,這天還沒黑呢!沒等凌雁遲下馬他就攔着他說道:“大將軍這又是何意,難不成我等就這樣睡到明天早晨麼?”
凌雁遲的耐心其實也早已告罄,一把扯着他的胸口在他耳邊咬牙切齒道:“我要夜襲,懂麼!”
王衛僅僅楞了一會就把他的手甩開,反脣相譏道:“北吳援軍有十萬人,我們才一萬,夜襲,拿什麼襲,拿命襲麼?”
“所以你現在是要和我討論戰術?那我就好好和你說一說!李斯,紮營!”凌雁遲語氣強硬,直接下馬。
“奉陪到底!”
十來分鐘的樣子,主帥營就紮好了。凌雁遲的臉色隱隱帶着一抹薄紅,他隨手扯過一張紙在上頭迅速邊畫邊說道:“我軍所在地在安臺往西八十里,北吳援軍在安臺往北五十里,陳軍在南面喜峰口,也就是這裡,是距離我們最遠的,他們面前是十五萬吳軍,這兩軍不出一日就會碰到。北吳的援軍想必已經發現我們了,應該也猜到了我們的來意,知道我們是來解救陳軍的,這個時候他們一定很急,不會打我們,因爲以二對一,他們只有想方設法和南面那十五萬軍隊匯合纔有贏面。”
“話是這麼說,可將軍爲何如此篤定吳軍不會出兵?我方一萬,他們十萬,是我軍的十倍,萬一他們真打了呢!畢竟不打不合理啊!”
“行軍打仗講究天時地利人和,你看看周遭地勢,此地多密林,高坡,明顯適合小部隊作戰,樹木雜草能很好的掩護我軍,而吳軍人多,一目瞭然。他們若是攻打我方,我自會選擇將士兵分散,四處設陷阱,打埋伏戰。可這對他們並沒有好處,第一,既是埋伏戰,必然會導致戰時過長,而南面吳軍和陳軍的戰事吃緊,他們耗不起。第二,馬將軍和安臺守軍就在不遠處,萬一我們三軍會合,你覺得他又有幾分贏面?
“不過他們還有一種辦法,就是迅速突進,攻打我軍,將我們羣起而殲之……可我猜他不敢,因爲這位北吳的姬將軍和我不一樣,他不夠瘋,我十七歲和他動手時就發現了,這是個穩中求勝的人,他不會冒險。”
“就算你這麼說可這又和夜襲有什麼關係?”他的語氣已經好了一點,因爲凌雁遲說的很多都是他沒有想過的。
“有!吳軍以爲我們人少,又停滯不前,只會認爲我們是不敢動手,必會連夜行軍,試圖和我們拉開距離,所以這些將士們都會疲憊不堪……此時不打更待何時,我現在要的就是,讓他們對我們的停滯不前信以爲真,爲此我會留守百將士在此守營,一夜篝火長明,其餘一個不留,趁夜朝東北方向斜行突進打他們隊尾,有黑夜密林掩護,吳軍定然驚慌失措,軍心打亂,我們則是打完就跑,以騷擾爲主,保存實力,畢竟我們人少。我這麼說你懂了麼?”
“……所以你是指望以一萬打十萬?”王衛簡直覺得說他吃了豹子膽都不夠。
“打死一個是一個,夜襲裡頭的門道也多,晚上我再和你說,所以你能不能讓我先睡會?”說話間他已經揉了十來次眉心。
王衛一堆火氣早在聽他說完後就徹底下去了,這個人知己知彼,善於分析,能將自己的劣勢變爲優勢,並且對敵人的行爲加以預判後再次制定攻擊計劃,他不服都不行,想來他被稱爲“大夏鬼魅”不是沒有原因的,見他似累極王衛連連點頭,很快退了出去。
凌雁遲這才鬆了口氣後退幾步往牀上一倒,身上似乎還沾着心上人的氣味,他就這樣沉沉睡去。
“大將軍說了晚上出兵的,怎的這個時候還在睡!可別誤了軍情!”
“哎呀你小點聲,他正發着燒你讓他多睡會怎麼了?”
“怎麼好好的發燒了,昨天不是好好的嗎?難怪下午我見他一直揉頭……”
“李斯……”他還是醒了,皺眉眉頭。
王衛的大嗓門簡直能震活閻王。
“將軍你醒啦?可要喝點水?”他忙給他倒了杯遞過去。
“什麼時辰了?”
“戌時剛過,將軍沒睡多久,別擔心。”
“我們該出發了。”
“可將軍你從今早開始還未用膳呢?”
他精神好了不少,笑着掀開被子說道:“我現在雖沒胃口,但可以等收拾完吳軍後和將士們一起吃!”
王衛在營帳門口聽的真切,摩拳擦掌興奮道:“走走,我都等不及收拾那幫孫子了。”
這天夜晚沒有月亮,烏壓壓的一片人在營帳間隙間站的筆直,神色肅穆,一點聲音也無,凌雁遲站在陣前朗聲道:“將士們,現在就是我們建功立業的時候了,每殺一個敵人,我們就能拯救一位大夏百姓,每殺兩個敵人,我們就能拯救一個家庭!殺三個敵人,就能鼓舞身邊的同伴!大家有的成家了,有的還沒有,成家的,我希望你們在拔劍揮刀時能想想自己的家人,想想你們的妻子兒女;沒有成家的,我希望你們想想自己的未來,每個人生來平凡,可不平凡的以後你們可以用自己的雙手去創造,戰士,不該戰死沙場,你們的名字該名揚四方,該響徹鄉野!”
“殺!殺!殺!”一萬人的吼聲響徹雲霄,驚擾了這個本該平淡的夜晚。
“衆將聽令!從東北密林突進,騎兵在前,步兵隨後,三排火銃手殿後,出發!”
凌雁遲身上穿的是早前和大陳打仗時的軟甲,這寶貝也是寧帝賞的,因它很輕還刀槍不入,他一貫惜命也沒有糾結,這些年南征北戰一直都穿着。王衛在他旁邊騎着馬一直眼紅的瞥着他這身軟甲,酸道:“陛下對將軍可真好。”
凌雁遲隨口回道:“是啊,你若是有個能替陛下擋箭的爹陛下也會對你好的……”他的眼睛還是看着前方的。
“……”有這麼說自己爹的麼?
由於怕被吳軍偵查到,前方騎兵的速度並不快,黑壓壓的樹林間偶爾傳來幾聲鳥叫,沒有光,一行人將士就像隱藏在林間的鬼魅一樣。
“將軍,你聽到了麼?有馬蹄聲……”
“嗯,讓騎兵先停下來,下馬待命,全部人收好長矛蹲下,等着吳軍過去。”
不久就有光亮傳來,吳軍行在左右兩邊的士兵手上都舉着火把,長長一條火龍彷彿望不到盡頭。
“將軍,他們這是在告訴我們他們人多麼?”王衛蹲在他耳旁悄聲道。
凌雁遲嗤笑一聲道:“不,他們是在告訴我們什麼時候出手最合適。”
十萬人馬浩浩蕩蕩,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走的完,凌雁遲又問他:“將士裡有擅長口技的麼?”
王衛心道,我就會啊,不過他有些不解,就問,“有,將軍問這個是何意?”
“打之前先給他們上點前菜……找個機靈點的,繞道隊伍後方學烏鴉叫,還有那種慘悽悽的女子的哭聲,一定要幽怨婉轉,不似活人……”
“……將軍是想嚇嚇他們,可他們堂堂七尺男兒會怕這個?”
“這世上並不存在什麼都不怕的人,天生膽小的大有人在,試一試,嚇到一個就成了,嚇到兩個就賺了,因爲戰場上不只勇氣熱血會傳染,懦弱膽怯也會。”
“那行,末將去了!”王衛一臉興奮的說道。
這下輪到凌雁遲傻眼了:這玩意到底學了多少旁門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