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香了三日, 兩人就在府裡窩了三天。
至那天夜裡開始,連着都是陰天,是這個季節少有的綿綿細雨, 似乎連桂花香都帶着股潮氣, 左右天氣不好, 窩在家裡也無聊, 陳韞玉便向凌雁遲討教起了書法, 也不知是這位老師厲害還是學生聰明,他竟是將臨摹的手藝學了個八成,除了有些地方勾劃寫不太好之外, 其他的字都能叫他臨摹的一模一樣。
這可把他高興壞了,竟還把凌雁遲冷落了一天, 待到第二日午膳時他發現凌雁遲不在, 便對陳念道:“沒叫雁遲來用膳麼?”
陳念有些傻眼, 看了眼老王爺,老王爺也有些懵, 說道:“不是你讓他今日去軍營的麼?”
“我什麼時候……”啊……是他說的,可他沒說今日就去啊,哪能這麼早去?
“怎麼瞧你這樣,你們不是商量好的?”老王爺頓時放下碗筷問他。
陳韞玉搖頭,揉了揉眉心道:“沒有, 說好了的, 只是他沒同我說就先走了。”
老王爺鬆了口氣, 重新舉簪, 滿不在乎道:“瞧瞧, 這纔是懂事的樣子,悶聲做大事。”
陳韞玉不再搭理他爹, 一頓飯吃的意外的平靜。
是了,這個人定是怕自己捨不得,所以就偷偷的走了,他太懂自己,知道自己的不捨,自己的眷戀,自己的優柔寡斷,知道若是想等自己開口,這軍營可能就去不成了……道理他都明白,可他還是覺得失落,畢竟朝夕相伴的人突然就走了,他這心裡捨不得。
中午老王爺才用完午膳,正在府裡溜達消食,一來二去就到了他的小院裡,還沒進屋就聽到好幾聲“哼哧哼哧”的聲音,往窗子裡一看,就瞧見是陳念和幾個侍衛正在搬牀,各個灰頭土臉,於是疑惑道:“這是在做什麼,這牀要搬哪去?”
幾人正要行禮,老王爺揮了揮手就算作罷。
陳念委屈的看了眼老王爺,說道:“王爺,您看看世子,他非要把牀挪到窗戶邊上。”
老王爺瞬間覺得他是瘋了,雙眼一瞪,大手一揮道:“搬回去,搬回去,放窗邊那還能睡覺麼!雨天飄雨,冬天挨凍的!不肖子,成日就知道瞎折騰!”
“誒誒誒!放下!這是我的屋子,我說睡哪就睡哪,這還沒到冬天呢!”陳韞玉原本在書案邊整理書籍,看到他爹大駕光臨眼皮都沒掀,這會卻着急的攔住那幾人。
老王爺單手一背,進屋就指着他數落道:“你就直說你又在作什麼吧,現下雁遲不在沒人管得你了是吧,想上天了是吧,你把屋子搞成這個鬼樣子是想幹什麼?”
“別成日裡老提他!他現在在軍營裡管不着我,再說了,他也不會管我……”他不服的大聲嚷嚷。
瞧着他那暴躁的小模樣,老王爺古怪的哼了一聲:“德行……給你講,老老實實給我搬回去……還治不了你了。”說完他就走了,心裡卻生出一種果然兒子大了管不了了的感覺。
而陳韞玉想的卻是要給凌雁遲一個驚喜,一整個下午他都在倒騰幾塊木頭,還專程去街上找來幾個木匠,雕花師傅,搬回幾塊上好的梨花木,在窗子前支起了個像房檐一樣的雨簾,同樣有微微翹起的角,又讓師傅在上頭雕上瓦片樣的紋樣,繪成碧綠顏色,支起窗子時妙趣橫生。
春日能躺在窗邊看花聽雨,夏夜能躺着賞月聞風,秋日裡若是沒什麼事還可以在院子裡喝酒,卻不走正門入內,從窗戶一躍而入就是牀,多有意思,不說別人,凌雁遲肯定會喜歡……這冬日麼,自然就是屋子裡放着暖爐,他和凌雁遲兩個人擠在同一個被子裡,將窗子微微支開一個口子,任外頭白雪茫茫,冰天雪地,他二人卻是溫暖如初,多好啊……
將屋子倒騰妥當後他又無所事事了,不由繞着幽長迴廊走起來,這是他們前些日子才走過的,明明纔過去三天,可他就是覺得凌雁遲已經走了有一個月,平常都沒注意,直到現在他才發現王府盡頭的落葉都已那麼深厚。
果然只有在一個人的時候他纔會注意到一些平日裡注意不到的東西,只有這個時候他才覺得不可思議,覺得這一切像夢,他才認清一個事實:經歷了這麼多,這一次,這個人是真的到了自己身邊,不是遊玩,也不是來看望他,而是一直一直都在了。
他想笑又不敢笑,似乎帶着幾分剋制,莫名想着,若是老天發現他們太過耀眼,會不會將這一切又收回去?那這樣的話凌雁遲的離開豈非還稱得上是件好事?這樣一想他突然覺得心底踏實許多,瞬間生出一種只要他們看上去不那麼飽滿,就能幸福的源遠流長的感覺。
想開後陳韞玉愜意又寧靜,成日裡習武、練字、下棋、作畫,過的充實無比,這一天在打敗了一位棋友他就繞到了後山,扶着身旁的樹,這裡隱隱能看到一點北面軍營所在的地方,黑乎乎的一羣人一堆一堆的散落着,莫名的,他心底的思念突然生出根來,他要見他……
很快他就讓人給老王爺傳了句話,說是去軍營看看,夜禁前回來。
老王爺正帶着寧之在王府的閣樓上消食,認那街上的巷名,這會一聽傳話就知道他那點心思,無奈嘆氣道:“唉……兒大不中留啊……”
“阿伯,你說錯了一個字,是女大不中留……寧之聽過的……”王寧之一本正經的糾正他。
老王爺哭笑不得,只得連連點頭,“是,是……寧之懂的真多……”
到軍營時已有不少士兵認出他,紛紛朝他行禮,可他楞是沒看到凌雁遲的影子,在他看來,不說數一數二,這個人起碼也能在軍中混成箇中心人物,可現在又是個什麼情況?
他正兀自疑惑不解,卻聽到屋內幾人的咋呼聲:“聽說凌兄是世子親自舉薦的人才,想必能在世子面前說的上幾句話吧,你看,兄弟幾人的前景,可就在凌兄的一念之間了啊……”
“是啊,凌兄,能結交世子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福氣,既有此等運氣可得好好利用纔是,不說別的,就衝我們近來鞍前馬後,凌兄也得多幫襯幫襯我們……”
這時好歹傳出凌雁遲懶洋洋的聲音:“好說,好說……我與世子那可是過命的交情,同牀共枕更是不在話下……美言幾句麼,自是應當……”
頓時衆人的聲音就大了起來。
“哈哈,我就知道我沒看錯人!”
“夠意思!這個兄弟我認定了!”
“跟着凌兄走,有飯吃,哈哈哈!”
“等等……等等……急什麼呀,我話沒說完呢,這嘴皮子嘛,人人都有,我麼,自然是能在他面前替諸位美言幾句的,可他這個人較真的緊,回頭若是記着幾位的大名可是會來軍營看的,凌某相信,以諸位的能耐,舞刀弄槍自是不在話下,可這個東西呀,我信不夠,得讓世子信……諸位懂我的意思吧?”
“嗨……這有什麼的,我餘遠別的沒有,就是渾身是膽,還怕世子來看不成,若他真來了,回頭我就把凌兄舉起來走個三圈,哈哈哈!弟兄們你們說好不好,這軍營裡連只母耗子都沒有,我們凌兄可當得起這遼東鐵騎第一美人的名頭……”
“哈哈哈!這話沒錯……”
凌雁遲點點頭,摸着下巴煞有其事道:“嗯,我覺得可行,下回他來了你可以試試……”
“擇日不如撞日,我看也別等了,就今日吧……”陳韞玉聽了一耳朵的牆角,這會終於憋不住了,出現在這羣人面前。
這都舉上了,下一步是不是要滾到牀上去?
一見他凌雁遲的眼睛就亮了,不過他眼珠子轉了轉沒動,就見幾人紛紛蹲下行禮,他也煞有其事的衝他行了個禮,當下就把陳韞玉給氣笑了,裝不認識他是吧?我讓你再裝……
“怎麼不舉?不是才說的要舉着這遼東鐵騎第一美人繞着軍營走三圈的麼?”他冷冷地睨了衆人一圈。
這叫餘遠的高大漢子從前沒見過他,只聽說這世子長的不錯,脾氣也怪好,可今日一見卻覺得傳聞有誤,他怎麼聽來聽去都從這話裡聽出一股陰陽怪氣的味道?
他性情耿直,這話既是他說的,那他就該貫徹到底,於是起身朗聲問道:“敢問陳將軍,可有時限?以屬下來看,凌兄體重過輕,我舉着他不僅能走,還能奔行!”
“……沒有!”他的臉黑了,這是個不知死活的。
察覺到他的臉色凌雁遲卻小幅度的笑了笑,卻注意到陳韞玉朝他那裡瞥了眼,嚇的趕緊憋笑低頭。
陳韞玉一把繞開幾人,徑直走到他面前,說道:“遼東鐵騎第一美人?你倒是好本事,這才幾日就混了個好名聲,本世子還擔心你過得不好呢……”
凌雁遲這才擡頭,笑眯眯的望着他道:“總會是世子舉薦的人,哪能沒有幾分本事~”
聽到這話陳韞玉哼了一聲,隨意道:“舉……繞足三圈……一圈都不能少,看的人越多越好,還有賞,懂了麼?”
餘遠一聽有賞頓時喜上眉梢,而凌雁遲的心卻是重重一跳,這怎麼成,這要是被人舉了怕是往後一個月都見不着這人了,不成不成,於是他靈機一動道:“餘兄臂力驚人,何以非要舉我這體輕之人,我看王兄肌肉緊實,倒是個不錯的人選,世子好不容易來這一趟,怎麼也得來點挑戰大的,你說是不是?”
這招禍水東引不錯,餘遠打量了王衝一眼,愈發覺得此計可行,也不等王衝同意,直接扛着人就出了屋子,引來一陣陣驚呼聲,陳韞玉嘴角勾了勾,凌雁遲見他一笑就知自己逃過一劫,於是也顛顛的跟在他身後走了出去。
他身上穿的是尋常士兵的重甲,多半時候都處於靜止狀態,陳韞玉沒來時他就是躺着的,其實在門口時凌雁遲就已經聽出了他的腳步聲,那句打趣就是說給他聽的,想不到他果然中計,當真是個醋包。
“喔喔喔!”原本在扎堆訓練的人也被這大漢頂山的架勢驚到了,使出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本事,跟在後頭吶喊助威。
陳韞玉沒等人跑完三圈就進了屋子,天還未黑,屋子裡沒燃燭火,他才轉身就看到凌雁遲笑盈盈衝他張着雙手,他先是瞪了他一眼,隨後纔過去抱住他。
“嘿嘿,你若是再不來看我我就要當逃兵啦~”
“……在軍營可還習慣?”
“習慣,習慣,成日都有人給我捶腿捏肩,你就放心吧……”
“……”陳韞玉總算放開他,有些不贊成的說道,“你在軍營就是這麼混日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