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韞玉動作迅猛, 銳不可當,短短三日就攻下秀峰、屏東、沁怡三鎮,朝着主城沐風城攻去, 陳韞玉且戰且勇氣, 夏軍邊境皆聞風喪膽, 消極抵抗, 他沒有選擇一鼓作氣繼續攻打, 於沐風城外二十里安營紮寨——他在等馬事友。
這個人所有泥濘的過往,終於要消散了。
馬事友集結了邊境三大營的十五萬兵馬,在九日後抵達沐風城, 他帶小部隊人馬入城後有些詫異,城內百姓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 小攤酒樓依舊熱鬧, 吆喝聲此起彼伏,生活沒有任何變化, 他冷哼一聲,說道:“都這時候了,還擺什麼愛民如子的譜!”
左副將孫玉林神色有些不自然,吶吶道:“將軍,這該如何是好?”
“兵臨城下, 不打難道還握手言和麼!迅速派探子打探, 找出他們所在, 不是說只有五萬人馬麼, 探!看是否屬實, 凌雁遲此人向來狡詐,他的鬼話我一個字都不會信!”
“末將遵命。”
陳軍營內。
“皇上, 據說馬事友那廝來了!”這是餘遠的聲音,沒聽錯的話還有些興奮。
“就猜是他,記着了,就是這個人,逼得你們凌兄弟背井離鄉,身敗名裂……”
“是麼?還有這回事,從來沒聽他說過呢,凌兄弟果然豁達。”
陳韞玉正盯着案上一份大夏地圖打量,隨口道:“他這個人向來這樣,若是不懂他還以爲他生活美滿人生幸福呢。”
“那是,他已娶妻,就差一個兒子可不就是人生美滿了麼!”
一旁寫摺子的蔣風聞言手抖了下,委婉地擡頭看了他一眼,就見陳韞玉果然擡頭,一挑眉說道:“他怎麼說的?”
“嗨~皇上知道軍營裡可是連只母貓都少見,可每次我們一提女人凌兄弟就會把話題從自己身上挪開,只說他已有家室,看那寶貝模樣,定是國色天香,還藏着掖着,是怕我們眼紅哩!”
陳韞玉用筆在地圖上畫了幾個圈,分出心來想了想自己,國色天香?這麼說其實也沒錯,只是過於女氣,要說是玉樹臨風纔對,他嘴角一翹,就說:“這詞不怎麼準確,下次讓他說個合適點的~”
“報!”
外頭傳來士兵的稟報聲,陳韞玉一擱筆,道:“進來說話。”
很快傳令兵就跪地說道:“稟皇上,離營二里發現夏軍蹤跡!”
“嗯,是照朕說的那樣做的麼?”
“回稟皇上,正是!”
“那就行了,回頭有異動再來稟報。”
“遵命!”
待士兵出去後蔣風才道:“皇上何至於此,我大陳有精兵十萬,更是皇上親自帶兵,何須這些陰謀?”
“這個麼,自然是因爲我想陪他玩一玩,他不是自視甚高更視雁遲爲眼中釘麼,我只是想告訴他一個事實,不止雁遲,隨便誰,都能讓他死無葬身之地,他最在乎什麼,我就讓他失去什麼,這纔是以牙還牙。”
他的兩聲“雁遲”說的自然無比,蔣風聽着也漸漸習慣,說道:“對外我們宣稱只有五萬兵馬,可實際我們有十萬,多出這麼多人不好隱藏,哪怕我們裝病他們也未必會信。”
“沒關係,現在這個不重要,要知道朕當時只提五萬兵馬就讓雁遲出兵,爲了就是讓他出行更順利……現在是你,朕就對你說實話,二皇子那一刀,是雁遲捅的,你覺得朝中這些人真的放過他了麼?”陳韞玉淡淡掃了他一眼。
蔣風雖心直口快,可也不傻,很快面色一驚,就見陳韞玉笑了笑,又說,“朝中那羣老臣想什麼朕都知道,他們先是逼朕娶妃,下一步不用朕說你也該明白,那空懸的後位遲早要坐上一個他們認爲合適的人。只是現在,他們的言辭一點都不鋒利,處處都是商量的語氣,其實朕知道,他們是在等一個機會,他們在等朕對他失去感情。
“這些人中,不乏三妻四妾之人,他們自己朝秦暮楚心志不堅,也當朕是那負心之輩……每每思及此朕都覺好笑,他們經歷過生死,體會過絕望麼,就這麼妄想別人的感情?恐怕就算是雁遲謀反,他們也只想過,‘啊,也不知道這位新帝對比景帝要怎麼樣’,這些人,他們從頭到尾,想的都是自己……你覺得朕說的對不對?”
蔣風無言以對,便道:“……可皇上難道不怕,不怕這一切被人拆穿麼?”
“拆穿?拆穿什麼?第一,從頭到尾,出兵人數對外宣稱都是五萬,就算聽到十萬也只會覺得是夏軍無能,竟然懦弱膽怯到扭曲事實的地步,畢竟陳軍已久無敗績;第二,李代桃僵的是朕,一旦朝中有人識破,一道聖旨就會被人宣讀出來,誰又能傷的了他?他們會麼?他們敢麼?再說了,以雁遲的聰明,怕是會比朕當朝做的更好。”說到最後他驕矜又自豪,把手一背就跨出營帳。
其實他現在所作的一切,都只是爲了給凌雁遲一個位置,一個誰也撼動不了,誰也心服口服的位置,哪怕有一天,他對他真的有所虧欠,那他也能憑自己的本事活下去……
至此蔣風才知曉他是真的做了萬全的準備的,無端的,他想起了郡主,臨行匆匆,他都沒對她說實話,於是問道:“皇上,這仗什麼時候纔算完?”
“這要看他們什麼時候纔會發現朕不是雁遲了。”
“……”換句話說,遙遙無期,蔣風頓時就蔫了。
而遠在京城的凌雁遲最近都沒怎麼休息,自從發現陳韞玉走後,他就扮上了皇帝的角色,早晨上朝,上午批摺子,爲了避免穿幫,他從早到晚不發一言,見人多時還需假模假樣咳嗽兩聲,對外只說有肺裡有疾,不便發言,就連關於臉面之事也沒能難倒他,他本就心思靈巧,這會更是胡言亂語頒出一條新政——因新帝面目姣好,上朝時不利於朝臣暢所欲言,故覆黃金面具於面,以正朝綱。
奉天殿裡御座高高在上,也沒有幾個膽大包天的敢盯着皇上天顏,於是這皇帝換人的事就這麼被少數幾人給瞞下來了,就是凌雁遲時常有些沮喪——他怎麼就被這人給騙了呢?
這天,各地方的摺子又到了,小山一樣放在案上,凌雁遲興致缺缺,伸出兩隻手指頭在裡頭撥來撥去,不久卻眼前一亮,他看到蔣風的摺子了,可再一看,這字不是陳韞玉的,頓時就不開心了,對這才調來的太監說道:“你去外頭候着吧,我不是你們皇上,不用那麼拘謹,去吧。”
小太監猶豫了一會,最終還是道:“……奴才遵命。”
“慢着!”
小太監頓時一抖,吶吶回頭:“公子還有何事?”
“喏,賞你的。”說完他就將幾粒碎銀子扔在他手裡,“藏好了,可別被人搶去了。”
“奴才,奴才多謝公子!”小太監連連跪地,衝他磕頭。
凌雁遲笑着一揮手他就出去了,殿裡安靜下來,他仰頭嘆了口氣,將手裡的摺子蓋在臉上,心裡想道:都一個月啦,他到底什麼時候纔會回來,梅花都快開了呢。
蔣風寫摺子向來嚴謹,從不廢話,這本里頭也是一貫的滴水不漏,只說馬事友大敗,已經退到了長寧,可他們的糧草也已經不多了,戰線不可拉的太長,勝負只在十天之內。
“十天之內啊……還有十天……他只是擔心這十天不夠啊……”
這天陳韞玉臉色有些差,長劍回鞘坐到上首,皺眉問道:“現夏軍主將是何來路?”
蔣風眼下烏青,顯然也被折磨的夠嗆,新來的這位主將太無恥,專搞偷襲,重點是,他和別人不同,被人偷襲重在襲,而這位重在偷,他們現在已經是彈盡糧絕。
“回皇上,探不出來路,將士們都說從未見過這號人物。”
陳韞玉揉着眉心點頭,是了,從前夏軍作戰,以凌雁遲爲首,其次還有馬事友,而現在凌雁遲反水大陳,馬事友又連連敗退……虧他還以爲大夏無人了呢,這不是有人麼,怎麼不早點來。
喝了口水他將杯子重重地朝桌上一放,說道:“全軍加強巡視,整夜燈火長燃,他們不是擅長偷襲麼?讓他們來,於正南正北正西正東處各設陷阱,地洞,刺藤,長釘,我們的守於偏處,還有,現在不需要打探情況,他們在故意誤導我們,知道的少反而於我們更有利,讓將士們抓緊時間休息,我們的機會不多了!”
“是!”
待營帳內空了之後陳韞玉才撕開凌雁遲的信,他怕自己會失態,因爲他真的太想那個人了,這場仗,遠比他想象的要艱苦。
凌雁遲的信上沒有字,只畫着一幅畫,屋子是從前遼王府的前殿,勾檐上歇着一直額頭翠綠的小鳥,前殿上落着張花木圓桌,上頭擺滿長條的珍饈,主食不計,更有琳琅糕點滿目,將畫展開,長桌盡頭坐着一位頭戴面具的華服男子,他一手撐臉,一手按在坐在他下首的小童頭上,而小童手心正捏着一枚玉,朝他伸着……
他是在等他啊……
這時一個士兵卻撲了進來,陳韞玉還沒來得及發火,士兵便抖着身子讓到了一邊。
這時一個手臂上佈滿傷痕的瘦黑漢子就擠了進來,嘴裡還嚷嚷道:“凌將軍,我可等到……不是,你是哪裡來的一根蔥?”
陳韞玉這輩子鮮少有被人稱爲蔥的時候,這會既新奇又有些氣,小心將畫卷起之後說道:“你認識雁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