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相攜回了主殿,還沒到就遠遠聽到王寧之咯咯的笑聲,間或傳來陳念幾聲誇張的叫聲。
“真厲害,小寧之,這踢毽子是誰教你的,怎麼能踢這麼多,我都踢不了。”
“沒人教,我爹成天忙這忙那的,沒人陪我玩,這都是我看東巷小南他們玩時學會的,很簡單的,我教你啊?”
“行啊,回頭你把翠煙姐姐和我都教會了就有人陪你玩了,到時候我們可以玩接力!”
“什麼是接力?”
“呃……就是你踢給我,我再踢給翠煙姐姐這樣……”
“好啊!好啊!那你們趕緊學!”他激動的連連拍手。
陳韞玉兩人進去時就看到坐在一旁看的老王爺,手機端着一盞茶,在雕花木椅上坐立不安,眼神還一直朝玩的不亦樂乎的幾人那瞥。
他假裝不經意的咳嗽一聲,老王爺的眼神就瞥過來,坐正身體繃着臉道:“關於那事你想都別想,明日我就啓程,你在府裡好好看家,諸多適宜就全交由你負責,若是出了什麼紕漏回來後看我不把你腿打斷。”
“……”陳韞玉的臉很快就黑了一下,這麼多呢,他不要臉的麼?
“爹,關於上京這事還需從長計議……”說完他示意了翠煙一眼,翠煙點頭,很快就哄着王寧之去了偏殿,他都走了半路,突然又邁着小短腿蹬蹬蹬的跑回來,翠煙在後面提着裙裾追的臉都紅了,一臉歉意。
小傢伙滑不溜秋,一把掙脫翠煙架他胳膊的手,像個小彈球一樣衝到老王爺身邊抓着他的衣袖仰頭說道:“大伯,大伯,您家的屋子這麼大,那您能不能給我爹報仇?”
老王爺有些錯愕,看着陳韞玉怒道:“這是怎麼回事?”這小兔崽子究竟還有多少事沒有告訴他?
陳韞玉扶額,凌雁遲一把抱起王寧之捏着他的包子臉道:“小寧之你乖乖的我們就幫你報仇,知道麼,現在該去念書識字了,和翠煙姐姐去書房怎麼樣?”
王寧之似懂非懂的看了他一眼,又瞅了瞅老王爺,這才朝翠煙伸出手要抱,翠煙激動的都快哭了,衝凌雁遲一直點頭道謝。
在她走時凌雁遲衝她耳語道:“姑娘不必拘謹,王爺不吃人。”
翠煙低了低頭,臉有些紅,凌雁遲不經意撇了陳念,就見這人鼓着腮幫子有些委屈的樣子,他握拳掩嘴笑了笑心安理得地走到陳韞玉身旁。
小傢伙一走老王爺就板着臉說道:“說吧,我出耳朵聽着,今天不說清楚別說去京城,王府都別出,早些天你離家出走我當你是心有不忿,去散散心也好,回來後也沒有多加指責於你,現在這孩子的事情又是怎麼回事,真有什麼冤屈給他解決就是了,我養你這麼大什麼時候教過你姑息養奸?”
陳韞玉被罵的狗血淋頭,忍不住犟道:“我沒有姑息養奸!”凌雁遲看這一大一小隱隱有吵起來的架勢,這事看來是瞞不住了,忙將他一扯攔在身後行禮道:“王爺息怒,此事和世子沒有干係,是在下路過青州時多事救了這孩子,正好拜訪世子就帶在身邊了。”
老王爺這才臉色稍霽,撥了撥茶葉喝了口茶道:“這是怎麼一回事,青州出什麼事了?”
他這才把一路見聞細細道來,老王爺聽完沉着臉說道:“這新來的青州巡撫是何人?”
“爹,不管是何人我們都不便插手,只能將這事報給朝廷。”
哪曉得老王爺聽了這話頓時氣的發抖,兩撇小鬍子瞎飛,憤憤道:“我怕他不成!這些狗東西好好的人不當非要當狗,看我不找人收拾了他!”
明明是個王爺爲何行事卻像個土匪?
“……”凌雁遲明顯楞了一會,忍不住瞅了瞅身後的陳韞玉,就見這人木着一張臉面無表情,顯然是司空見慣。
他忍不住斟酌道:“王爺您看這樣好不好,這凡事都講究證據,青州那邊大小官員都在找王寧之,正是因爲他懷裡有個賬本,上頭事無鉅細的記錄着這些人收賄受賄的明細,只要將這些東西呈上去,就能將一衆人等連根拔起……”
“竟有這種東西,趕緊讓那小孩交出來,明日我就帶着它上京直接找皇上。”老王爺眼睛亮亮的,明顯雀躍許多。
“爹!”陳韞玉實在忍不住了,直接吼道,“您是不是忘了自己是遼王,那青州是齊王的封地,您這樣把手伸到別人的封地是不是嫌身上的罪名還不夠多,您忘了娘了麼!”
雖然他清楚他孃的死最痛苦的是他爹,可無數次,無數次,他心裡總會冒出一個想法:如果當年他爹能夠圓滑一點,想辦法編出一個理由將那蘇州之行圓一下,那他娘會不會就不用死了……他知道這麼想是錯的,可每到這個時候他都忍不住。
他這一下直接把老王爺吼蔫了,茶也不喝了,像個鬥敗的公雞一樣垂頭耷腦,喃喃道:“怎麼還扯上你娘了呢……”
凌雁遲扯了扯他的袖子,陳韞玉把臉一別直接轉身道:“這次京城我去定了,我可不想回來時接到抄家的聖旨。”
凌雁遲只當沒有聽到這些話,跟在他身後走了,在迴廊裡他猶豫半晌還是道:“你剛纔的話,說的有些重了。”
陳韞玉苦笑,原地靠在迴廊邊,盯着花都謝完的樹枝道:“你知道嗎?我爹有百般的好,可他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他性格耿直,根本不會同人周旋,更不會去想周圍各方勢力……每次他去上京覲見我就特別恐慌,唯恐下次等回來的是一道聖旨。我現在如果不說重話,那他下次還會僅憑直接作事,遼王府這上百口人的脖子不能只掛在他一張嘴上。”
寥寥數語道出驚惶委屈幾許,凌雁遲幾乎想象的出小時候的陳韞玉是什麼感覺,錦衣玉食卻如履薄冰的感覺他實在是太懂。
“這些年……辛苦你了。”他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陳韞玉坐着沒動,問他:“你決定要去京城麼?”
“去的,兩個人有個商量,放心,我絕不扯你後腿,你只需專心應對即可。”
下午午睡過後凌雁遲就溜到偏殿王寧之的住處,院子裡種着幾抹翠竹,映在窗旁,用小籬樁圍着,清爽宜人,窗戶是開着的,隱隱飄出淡淡沉香味,他看到小傢伙像是才睡醒的樣子,坐在牀上還是懵的,案上沉香還燃着,翠煙卻不知去了何處,小傢伙一見他進屋就挪下牀抱住他的腿道:“大哥哥,我又夢到我爹啦,他還給我買雲片糕吃,結果我沒吃到就醒了。”
凌雁遲半蹲下身體,拍着他的背輕聲道:“那有些可惜啦,不過沒關係,若是想吃就去前頭讓大伯給你買,管夠!”
“真的麼?”
“真的,拉鉤不騙你。”他朝小傢伙伸出小指勾了勾,小傢伙果然安心伸出手,凌雁遲又道,“現在大哥哥要去給你報仇了,來問你幾個問題,如實回答知道麼,你爹是不是給過你一個賬本?”
王寧之搖搖頭,說道:“那不是賬本,就是我平時認字的本子,王叔將我帶出來時給我的,我也不知道他爲什麼要帶上這個,是怕我在地窖裡無聊麼,可地窖裡明明沒有光呀?”
凌雁遲有些傻眼,當初他雖發現有這個東西的存在可並沒有讓小孩拿出來,怕他觸景傷情,只憑周圍官兵和百姓的態度做了個簡單的猜測,難不成他想錯了?
“本子在哪,給哥哥看看,看看你都認了些什麼字?”
“喏,給你。”小傢伙將懷裡那本皺巴巴的紙張拿出來,凌雁遲隨手一翻就發現上頭七歪八扭寫着一堆數字和漢字,稚子字跡生澀卻認真,就是有些讓人摸不着頭腦。
凌雁遲接着問他:“你爲什麼不一頁一頁的寫呢,寫這麼亂你爹不罵你?”
“纔不會罵我!我爹說每頁紙上都要寫字纔好看,所以他教我一個字就換一個地方,我記性可好啦,你看,我認得這個字,這是劉字,”說完他翻了幾頁道,“這是敏字,這兩個字是那天下午我爹教我的,你再看這個楊字……”
原來如此。
很快王寧之就說出了十來個人的名字,凌雁遲將順序一一記下,輕聲問他:“沒有這個本子你還記得寫了哪些字麼?”
“記得,記得,說了我記性很好的。”
父愛無邊,其實這個賬本有和沒有並沒有區別,所有的東西都在王寧之腦袋裡,而這個東西卻成了他的護身符,有它在那些人才不敢明目張膽的抓人,唯恐這個所謂的本子被曝光在光天化日之下,想必這位大人在查這些腌臢事時就已經料到了自己的下場,早早的給兒子謀了一條出路,甚至就連那位家僕也是知道內情的,在恰當的時機說出賬本的存在,這才導致官兵態度大變……
這可不就是老天沒眼麼,好人都死了。
他輕拍着小孩的背安撫道:“大哥哥要走了,韞玉哥哥也要走,你就在府裡待着別怕,這裡的人都會保護你,有什麼事情就找翠煙姐姐,找陳念哥哥,今天上午那位大伯是這個府裡最有本事的人,記着在家好好哄着他,他就會給你買好多好吃的,知道了麼?”
小傢伙點頭,凌雁遲颳了刮他的鼻子抱着他出去找翠煙,才走到窗戶邊就見着陳念和她齊齊跨進了院子,他輕笑一聲打趣道:“我看明日抽個良辰吉日把你們這事給辦了怎麼樣?”
“凌公子胡說什麼!”陳念彆扭的小聲嘟囔了句,趁機還瞥了眼旁邊翠煙。
“唉……年輕真好呀~”他用酸的人牙直倒的語氣嘆了一句,還把小肉團王寧之塞到他懷裡,人就飄飄然不見了。
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啊,回頭得看看藥還剩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