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軍的隊伍終於快到頭了。
此時隊伍中隱隱傳來幾聲不和諧的聲音。
“喂!你聽到什麼聲音沒?”
“聽到了啊, 不就是個女人在哭麼,怎麼了麼?”
“你不覺得她哭的陰惻惻的怪嚇人的嗎……”
“哭能好聽到哪裡去,瞧你那慫樣, 不會是害怕了吧?”
“能不怕麼!這荒郊野嶺的, 四處都是深草林子, 怎麼會有女人在這哭!”
“敢情你的意思是哭還得挑個風水寶地才行?你以爲是民間喪事做法啊, 還要一羣人看着還亮着蠟燭, 嘁!沒出息!”
這個話原本沒有那麼強的畫面感,可被他那活絡的腦子一加工就不一樣了,很快想到不遠處可能有一間土屋, 一口棺材,四周空蕩蕩的只剩深草, 一個頭戴白花身披縞素的女人在那裡低着頭哭, 她也不是大哭, 只慢慢點頭,一下一下的哭, 四周白紗紛飛,而女人突然回頭,她的臉上流的不是淚,而且血……
“嘎——嘎——”王衛又學了幾聲烏鴉叫。
“嗚……嗚嗚——”這女人又陰惻惻的哭起來了。
“啊……鬼啊!”他不管不顧的朝前頭跑去,沒跑遠就被隊伍的百夫長捂住嘴巴, 子不語怪力亂神, 這位百夫長直接拿刀架在他脖子上罵道:“你到底走不走, 擾亂軍心是想被就地正法麼!”
王衛模仿的聲音不大, 時有時無的, 有些將士聽到了可也覺得是自己聽錯,反而一直留心聽着路旁動靜, 一邊不死心的確認一邊又不信邪的否認。這下猛的跳出來一個人鬼叫,直接將衆人心裡緊繃的弦扯斷——這路邊,怕真有什麼東西。
而他早已經隨着這羣人走到凌雁遲所在的夏軍附近,所以在吳軍隊尾的幾人聽來,這哭着的女人竟是跟了他們一路,這下就真有問題了。雖說軍令如山,還有方纔那瞎叫喚的人的前車之鑑,可現在是晚上,也擋不住個別心大的非要去一旁看看,於是十來個人的小部隊就朝着他們小心翼翼的探過來。
這時王衛貓着腰鬼氣森森地笑道:“兄弟們,下黑手知道吧,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一點聲音都不要發出知道麼?”
凌雁遲笑了笑說:“看不出來啊,王將軍是老手。”
“嘿嘿,難不成大將軍真以爲我王衛是個草包,也不看看這一萬精兵都是誰訓練出來的。”
凌雁遲低頭摸着鼻子笑道:“如此甚好,不過我還是想說一句,苟富貴,勿相忘啊……”
“那是自然,可是將軍,我們這一萬大軍難不成就盯着這麼一點人搞?那殺到天亮也殺不掉幾個人啊!”
“慌什麼,好戲纔開始呢……”凌雁遲依舊不疾不徐。
王衛頓時面露精光,笑着搓手道:“哎呀,凌將軍,我得給你道歉,白日我不該在帳內發火,我現在覺得,跟着你實在是我做的最明智的選擇了,這一路刺激的,嘿嘿,凌將軍不會怪我吧……”
“我看起來像那麼記仇的人?”
“嘿嘿,自然不是……”
“那不就得了,現在我們就在這裡等着他們來找我們。”凌雁遲笑的輕鬆,一臉萬無一失的篤定。
這時吳軍已經發現幾人沒有回來,便將此異狀報與百夫長,百夫長眉頭一凜,看了眼剛纔那位抖得跟個篩子似的人,當下決定親自帶兵查看,並將此事壓下——因爲前不久前他們才收到夏軍在東面安營紮寨的事實,除開夏軍,餘下的自然都是小事。
看着一行人舉着火把過來,王衛笑着說道:“將軍果然神機妙算。”
這時凌雁遲起身,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道:“都站起來吧,現在可以鬆鬆筋骨了。弓箭手射的時候悠着點,別射着自己弟兄……對了,他們的衣服別搞太破,等會你們要穿的……”
於是這羣因糧草未到而心靈飽受折磨的將士們頓時化悲憤爲力量,短短半柱香的功夫,將百來吳軍滅了個乾淨。
凌雁遲滿意的點頭,拎着幾個將士的錢袋拋着玩,隨口說道:“勇士何在?對了,你們別吼,他們還沒走太遠,舉起你們手中的武器就行……”
於是一羣血還熱着的人紛紛舉起手中長矛刀劍。
他有些苦惱,皺眉道:“這裡不過百餘套衣服,這樣,是家中獨子的後退,有家室的後退,膽子不那麼大的後退,剩下的人留下……”
讓他沒想到的就是這些人均是一動未動,凌雁遲低頭笑笑說:“你們這羣人就不是個東西,我既然都這麼說了就說明此行危險重重,你們這是把絕後、夫妻分離、家庭破碎這種鍋往我身上甩啊……不過,我凌雁遲得在此說一句,諸位都是英雄,我敬佩諸位的勇氣!”
“王衛,你的兵你負責,帶九百人混進敵方隊伍殺敵,有信心麼?”
“將軍這是在挖苦我麼?我王衛這輩子都沒慫過!”
“那好,換衣服吧,記得把臉上抹點泥,這樣才方便殺人。”
王衛換完後問道:“末將還有個問題,他們若是發現隊裡死人了怎麼辦?”
凌雁遲眉毛一挑,罵道:“莫非你是個傻子麼,我剛纔讓你裝鬼難道是白裝的?編故事會不會?一個女人渾身是血,眼珠掉落,舌長五尺,甲似利鉤,逢人就咬,這種話不會說?一個人說是假,那一百個人都說呢?自然就是真了,衆口鑠金啊……有人若是不信你就讓他去確認傷口,趁機再下黑手……這裡頭這麼多能發揮的東西,就看你們誰會講故事,多有意思啊……”
王衛算是徹底服了,一衆將士頭一次見到這麼無恥的將軍也是內心複雜,漸漸消失在濃墨似的黑夜中。
李斯是知道他秉性的,一直在旁邊默默照看着他,這樣的凌雁遲纔是真正的凌雁遲,他屬於戰場,不屬於皇宮。
“將軍可是腰不舒服,我見你一直在揉……”
他的臉色閃過一抹緋色,不自然的抓了抓頭道:“無礙,就是昨夜牀板太硬沒有睡好。”
“那屬下給你揉一揉。”說完他也不等凌雁遲打招呼就摸上去了。
“嘶”一聲,凌雁遲馬上彈開,伸手攔住他不停道,“你別弄我,我癢……”
李斯疑惑的看着他,喃喃道:“我摸的是後腰,怎麼現在後腰也癢了?”
哪裡是癢,明明是疼。他趁機抽空想了會陳韞玉,將他的眼淚藏進心底才收回心思。
又等了會,料想這會吳軍應該被那鬼神之說攪的軍心動盪亂的厲害,於是他便行至前方對剩下的人鼓氣道:“將士們,現在該我們衝鋒陷陣了!拿起你們的武器,我們去幫我們的弟兄!
“弓箭手聽令!背後弓箭射完後你們就迅速撤退,切忌戀戰!三排火銃手聽令!你們站在弓箭手之前,朝吳軍中部射擊,切記吳軍後方是我們自己的人,一排射擊後填充彈藥,二排緊隨其後,三排射擊,確保槍聲不停,彈藥完了以後火銃手退,與前排弓箭手匯合。全程戰鼓助威,我們雖只有一萬人,可我們要打出十萬人的氣勢!懂了嗎!”
“……”鴉雀無聲,但是他們都舉起了手中武器。
見狀凌雁遲咧嘴狡黠一笑道:“我們不和他硬拼,我們打完就跑!騎兵和步兵不要覺得自己沒派上用場,你們的任務現在已經開始了,騎兵現在去將死亡吳軍的武器收集起來,刀劍也行,長矛最好,不需要太多,然後將其分給步兵,知道我想要你們幹什麼麼?”
一羣臉一臉懵,只有一個想法,他們將軍又要害人了。
“嘿嘿,我要你們將這些武器打碎,只打碎就可以,埋在前方一里處,就是我們稍後交戰的地方,利面朝上,分散埋,我們只需要在他們心中留下一個前方有埋伏的印象就行,這樣他們行事就會小心翼翼,爲我們的將士們贏得更多逃跑時間,所以,你們的動作一定要快,因爲你們揹負的是我們所有將士的性命……對了,我們自己人逃跑後退時記得往兩邊跑,小心被埋伏誤傷,逃跑時記得放幾把火,不然自相殘殺的戲碼他們就看不到了,還有王衛那一百人呢……所以你們都聽明白了麼!”
“……”衆人仍是舉起武器。
不知道爲什麼,現在凌雁遲有些後悔讓他們不說話了,這樣一點不激情。
“各位記住,我們今晚只有這一次機會,本將軍希望大家都能見到明天的太陽!”
李斯算是明白了,凌雁遲這是要徹底黑一把吳軍。
軍隊快速貓着腰移動着,已經能看到前頭的火把,又行了片刻,就在吳軍發現他們時凌雁遲也估計好了射程,擡手一揮,弓箭手迅速列陣,很快箭矢聲嗖嗖,伴隨的還有吳軍將士的慘叫,火銃聲緊隨其後,轟隆隆的,直接將吳軍打懵,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吳軍漸漸遲疑不敢上前,凌雁遲這是把壓箱底的武器提前用了……
就在他們人心惶惶時,卻不料夏軍都跟兔子似的竟是直接跑了,直到最後一聲槍聲落下,林子裡就只剩他們自己人的慘叫哀嚎,吳軍副將怒不可遏,帶兵迅速追擊,馬蹄聲四起,威猛無比,很快第一道馬匹的痛苦嘶鳴聲響起,他低頭一看,卻是馬蹄猛踏正中地上劍尖,馬背上的士兵猝不及防被犟翻墜地,“噗”一聲,利刃入肉……
“啊——”
“將軍!有埋伏——”有人通報道。
然而已經晚了,接二連三的痛苦聲和嘶鳴聲交錯響起,徹底燃起這夜……
這只是開始,沒過多久,不遠處亮起火光,這些人,他們竟然放火燒林,一處,兩處,三處,東一處西一處,濃煙四起,飄搖的火光照出四面八方都是撤退的夏軍和抱着腿慘叫的吳軍,他更是看到同爲吳軍的士兵們自相殘殺,而沒有中埋伏的吳軍面容茫然,完全不知從何追起……
吳軍副將頓時臉色就變了。
凌雁遲!
你怎麼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