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衣像一隻家貓,曖昧地湊到我跟前,笑眯眯的眼裡聚着光,笑嘻嘻地問:“陌顏啊,你會不會飛啊?呃…我的意思是你的修爲還不錯,能不能…教教我?”
我望着鮮衣乾乾地笑,她倒吸了一口氣:“你這個表情是什麼意思?”
上官影笑着搖頭,一本正經地說:“上官二少,修仙是要看資質和慧根的,要是隨便一個人都能修仙,世人還要爭玲瓏玉做什麼!再說,你的武功雖然不高,對付一些小嘍囉還是綽綽有餘的…”
鮮衣雙臂環在胸前,一撅小嘴:“公子就知道損人!我這不是勤學好問麼!再說了,學無止境不是嗎?”
我心頭一熱,趁熱打鐵,企圖給上官影洗洗腦:“上官,我師兄是這個世上我見過修仙資質最優秀的人,可我看你修仙的資質並不比我師兄差,正巧上官老太爺也是位道學愛好者,我想他應該也會贊成你修仙,不知你有沒有過這方面的考慮?”
上官影沉吟了一瞬,忽而勾脣一笑,擡頭望了望天:“的確有不少人誇讚過我的資質,不過我也就一個俗人,這輩子能像我爹一樣做個匡扶正義的救世大俠就已經足夠,像修仙這樣高深莫測的事我怕是做不來。況且做人挺好的,得道又如何?”
我被他說得啞口無言,我也覺得得道成仙沒有什麼好,可是玉帝只給了司珞一世的機會,難道他真的要永遠留在凡間了嗎?那我怎麼辦?如果我要同他一樣淪爲普通的凡人就要去修改司命仙君的命書,可萬一被發現,後果就不堪設想!
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去走那步險棋。只要上官影順利得道,我們和玉帝的賭就算贏了,到時候我就可以生生世世和司珞在一起了…
回到客棧,我靠在環廊的欄杆上。
“卓令哥哥,木槿已經找到了司珞,不過還沒有找到姻緣玉,你那裡一切還好嗎?木槿恐怕還要在凡界多留些時日,切勿掛念…”
我手裡捧着一朵潔白的木槿花,紅色的花蕊裡散出無數光點,如紅色的螢火蟲一般旋轉着飛舞,花朵隨着我的仙訣飛昇,最後消失在夜空中—我暫時只能想到用這個方法與卓令哥哥聯繫了。
“白姑娘!”上官影扶着斬雲劍從環廊那邊向我緩緩走近,朦朧的燈光照映下,那欣長的紫色身形恍惚得有些不現實。
我的手臂擡得老高,指着星雲密佈的天空:“夜色真美!”
上官影這會已經來到了我的跟前,擡頭望了眼天空,微微一笑:“是,今晚的星星很好。”
我復又望向天空,這種感覺有些奇怪,也許在凡界看到的星星與冥淵的就是不一樣吧。
我說:“上官,你此次出行的目的不僅僅是爲了狸貓,你也要找玲瓏玉吧?”
上官影淡淡一笑:“如你所說,如今天下人都在找玲瓏玉,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不過,我找玲瓏玉的目的是要毀掉它!”
毀掉姻緣玉?我挑了挑眉。
上官影望着天空,無數星星編織了一張無形的網壓在他的眼光裡,他的眼神有些悵然:“人的慾望和貪婪,會使他們犯下無法預料的錯誤,他們常常爲了自身的利益不擇手段地爭奪,玲瓏玉就是誘發人犯錯的一個不可抵抗的能量!爲了這個世界的平靜,我必須在玲瓏玉掀起軒然大波之前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我看上官影如今也不過二十歲的年紀,爲什麼他的想法卻已經成熟到了對凡事都一目瞭然的地步?並且連一個凡人都考慮到的嚴重後果,卓令哥哥怎麼就做了那樣的決定?關心則亂…
我聽見自己壓抑地問他:“上官,這些年你是怎麼過來的?我…突然很想知道。”
他琉璃般晶亮的桃花眼閃了一閃,說:“我?一直過得很好。爺爺從小對我寵愛有加,教我知人認事。爹孃對我也期望頗高,於是很小開始就教我武功,甚至帶我出去行走闖蕩、拓展視野。”
我點點頭,很順利平常的成長過程。
“對了,驚弦和鮮衣就是那個時候在一個破舊的小鎮上遇到的。當時,她們的村子糟了山匪的洗劫,僥倖逃脫的兩姐妹偷了我們的乾糧,孃親見她們孤苦無依,於是收留了她們。後來回到山莊,她們和我一起讀書練武,驚弦從小就文靜穩重、聰穎好學,學什麼會什麼,往往還能舉一反三;而鮮衣性格活潑,貪玩好動,學什麼都是半桶水的功夫。再後來,驚弦跟着孃親學了醫道,鮮衣跟着爹爹學了些行走江湖的本事…我們的童年還是非常美好的…”
我心中一軟,原來,驚弦和鮮衣還有着這樣的過去,她們都是了不起的女子,個性自我、樂觀頑強。
“那後來呢?我問的是你,你怎的說了這麼多驚弦和鮮衣的事情?”最深刻的回憶裡,沉醉着少年的夢,我莫名其妙地想,誰是他的夢?
上官影在燈火下細細地端詳着他的金劍,彷彿用盡了生命去端詳着。的他眸光涌動着某種複雜的情緒,似是踩着搖搖晃晃的險橋在回憶着很久之前的事情。
他說:“後來,有一次我聽說城西出了一隻河怪,我便帶了驚弦偷偷前往,結果二人都受了重傷。還好爹孃及時趕到,降服了河怪才救下我們。但是自那之後,爺爺就再也不讓爹孃帶我出門了。這把斬雲劍是爹爹的,三年前他與孃親離開山莊時留給我的…”
“你怪他們的不辭而別嗎?”他那樣傷感的語調使我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上官影拿劍的手不自然地捏緊,眼光閃爍:“我從來沒有怪過他們,據說雲雨山的道士昇仙之後,玲瓏玉便落入了一隻狼妖的手中,他們當時正是因爲玲瓏玉的事而去的,只是那狼妖與玲瓏玉都不知所蹤,爹孃因此也四處追尋,至今下落不明…我怕爺爺難受,所以模仿爹爹的筆跡寫了一封信,讓他以爲爹孃雲遊四海去了…所以這次出行,我還有一個重要的目的,就是找到我的爹孃。”
原來,上官影比我想象的還要成熟穩重,不過,從老太爺的角度考慮,一封僞造信能蒙過他的眼睛嗎?
我心頭微微一暖,無論如何,上官影總也算對我敞開了心扉,是信任我了。
我理解他此刻的心情,在茫茫人海中找人的失落挫敗感我是明白的,不過我覺得找不到人有時反會覺得更好,因爲至少在自己的心中還抱有一個美好的期望,不像我如今的境況,順利找到了人,可是一切還是得從頭開始,至關重要的東西,還是沒有找到。
上官影面色恢復了淡然,他說:“我相信等找到了玲瓏玉,就能知道爹孃的下落…白姑娘,你也會找到你師兄的!”他說着,將手伸到我的臉前,似乎是想安慰我,大概又覺得這親暱的動作不合適,便又將手放下了。
那一刻我屏住了呼吸,企圖從他眼中找尋一份疼惜,還沒來得急看清,他的目光已經面向了星空。
我眼睛裡蒙上了霧氣,只是在心裡迴應了他的話:是的,找到了姻緣玉,我助你成仙,就能找回我們的一切了,司珞。
“對了,白姑娘,你此次偷偷跑出來找你師兄,你師父不會怪罪嗎”上官影試圖換一個話題。
玉帝會怪罪嗎?一定會的,只是他此時還矇在鼓裡,每每只要想到卓令哥哥爲我隱瞞了這一切,我的愧疚感和負罪感就愈深。
“白姑娘,是不是我說錯話了?”見我失了神,上官影有些擔憂地叫住了我。
我忙搖頭,笑回道:“不要緊的,師父他會明白我的。”
上官影點點頭:“但願如此。白姑娘,冒昧問一句,你師兄究竟是因爲何事下山的?”
我幽幽地望向上官影,心中計較了一番,帶些試探的因素回答他說:“師父因爲和師兄有個道法上的意見不合,所以起了爭執,師兄便爲了證明自己的觀點是對的便獨自下山了。上官,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真情嗎?你相信有讓玉石開花的情緣嗎?”
上官影微微一笑,轉了個身背靠在欄杆上,聲音悠揚:“你難道沒聽說過有一句話叫:人間處處有真情嗎?難不成這就是你師傅與師兄起爭執的原因?玉石開花…對於我們普通人來說這的確是一種奇蹟,不過,我還是相信這種奇蹟的存在,因爲相信,就會發生。”
我耳邊彷彿又響起當初司珞的戲謔聲:“只有你這種單純的小仙花纔會相信那樣荒誕的傳說!”
我後來問過司珞爲什麼不相信這個傳說,他當時溫柔地撫摸着我的臉說:“傻瓜,我只相信現實存在的東西,只相信自己真實擁有的東西,比如說你。”那時候,那樣的回答,叫我感動至今。
那爲什麼,你如今又給了我這樣的答案呢?重生一次,有些東西真的也跟着變了嗎?
我伸手要去握住那朦朧的星光,再展開,果然,抓不住,什麼纔是我擁有的?什麼纔是我該抓住的?
我二人一時都沉默下來,我望着上官影沉靜的面色,心想他也不是那般瀟灑無憂的,他現在只是個有血有肉的凡人,自然不再是那個無所顧忌的司珞了。
其實這樣也好,他以前不就一直羨慕着凡人的生活嗎?就讓他多多體會這種滋味吧,有了親身經歷,才能從中頓悟,脫穎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