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影:
一生只有剎那芳華,失去的時光就像蟬翼般輕薄脆弱,也許只是一陣從天邊忽然襲來的風,就可以讓它灰飛煙滅,我們再也尋不到散落在空氣中的那些刻骨銘心。
我這一生一共愛過三個女人。
第一個女人,她給了我生命,教會我勇敢,教會我堅持。
娘在遇見爹之前是一位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她總喜歡向我一遍遍強調自己年輕的時候很膽小,她和其他的小姐一樣足不出戶,但是在嫁給爹之後,她嚮往外面世界的心越來越熱切,即使看見受傷的小鳥也會覺得特別難過,連一隻小蟲也不忍心殺害,她卻在閒暇之餘偷走爹的寶劍躲起來練習,被我發現之後,她總是紅着臉央求我不要告訴爹。
娘說,女人是柔弱的,但是女人並不想因此而拖累男人。我卻一本正經地告訴她,可是男人一定會全心保護好自己的女人!現在想起來覺得好笑,那時候我還不到十歲。
我喜歡跟着爹孃遊山玩水,孃親非常心靈手巧,她能夠輕易地編織出栩栩如生的蜻蜓和螞蚱,她可以用青青的蘆葦管吹出動人的旋律,她還可以用泥土做出很香的飯菜…
小時候覺得孃親是萬能的。
我受傷的時候,爹爹罰我閉門思過,孃親順着爹的意思教育我,但是等到爹離開之後,她就偷偷折回來給我送好吃的。
爹爹對我的教育十分嚴苛,但是娘總是偷偷告訴我每次我犯錯受罰的時候,爹就將自己關在書房不出來,一個人默默地擦拭着他的那柄寶劍,那是他心情沉重的表現。
我偷偷僞造了一封信,不知道有沒有騙過爺爺,但是山莊裡的人都好像在對我刻意隱瞞着什麼,直到我知道了爹孃的下落,才發現一切早已結束了,給我愛的力量和成長的人都離開我了。
孃親,也從此離去。
第二個女人,她給了我溫暖,讓我感到心動,也讓我感到心痛。
驚弦是與衆不同的,她溫婉靜美,體貼善良。
認識她是很多年前的時候了,儘管那時候我們都只是小孩子,但是她卻呈現出於不符合實際年齡的成熟穩重,我永遠不會忘記第一次牽起她的手的時候,她那雙透亮美麗的眼睛就像一片寧靜的湖水,上面似乎還有精靈的倒影。
但是慢慢了解她之後,幾乎再也沒有見過她那般清澈的目光了,她很乖巧,很努力地去學習,她的話很少,說話的時候總是輕柔的。
她小小的心裡好像一直承受着巨大的重量,即使笑的時候眼裡都是一片悠遠。
那次,我拉着她去探險,卻因此害了她,姣好的容顏對於女孩子來說是多麼重要啊,她原本就是很靜默的一個人,從此以後變得更加沉寂了。
但我知道,她淡漠的外表下有着一顆炙熱的心,也是因爲她那時候爲了我的奮不顧身,讓我開始將她深刻地記在心裡。我發誓從此以後要保護她,不讓她再受到任何傷害。
我心疼她暗地裡以淚洗面,我痛心她對我刻意的疏離,在她身處險境的時候,我寧願遭受苦難的人是自己。她就算拒絕我都沒有關係,只要她不要離開我,我每天都能看見她也就很滿足了。
不知道爲什麼,越是在意的人越留不住,上蒼總是將美好帶走,將遺憾和痛苦留下。爹孃離開了我,驚弦也沒有得到我的允許就一意孤行地離開,那樣殘忍絕決,甚至走的時候一句話都不留給我。
她走得太匆忙,落花還沒來得及碾落成泥,無情的冬雪就已經將一切覆蓋。她都還不知道,當她對我淡漠疏離的時候,我並沒有表面那樣平靜,她都還不知道,孃親留下的雲形銀墜子,早就應該戴在她的頸上,她都還不知道,我無意修仙、貪戀紅塵都是因爲她…
第三個女人,她給了我指引,教會我信任,也教會我接受。
陌顏是個感性通透的女子,她不同尋常的氣質之下卻埋藏着一顆脆弱的心。
在山莊與她初識,她飽含淚水地拉着我的衣袖神情呼喊的卻是一個陌生的名字,從她驚異的受傷的眼神中我就看出是她認錯了人,但是奇妙的是,我們雖然是初次見面,我和她卻好像早已經在哪裡見過一樣。
有一晚,星星很好,我們並肩欣賞夜景,我們談天論地,氣氛很好,她突然問我相不相信緣分的時候,我才恍然大悟,原來那種似曾相識就是一種緣分,於是我便堅定地告訴她我相信。她當時的表情很迷惑,我想是因爲我的答案和那個人不一樣吧。
雖然她不肯透露師出何處,我還是羨慕她的好修行,她一度也是有意要引領我歸隱修仙,可惜我羨慕卻不渴望,我終究只是一個尋常人。
我從小就立志與妖魔爲敵,也曾受過妖物的重創,所以那個時候的我還不夠客觀成熟,我無法輕易地毫無保留地就去相信誰,因此不能理解陌顏對異類爲什麼也心存着慈念和信任。可是很多事情都莫名其妙地就發生了,我與她真正打破隔閡交心竟是因爲一場莫名其妙的較量。並且曾經一度懷疑過的墨延,也是因酣飲莫名其妙地結了緣。
在我最爲受傷難過的時候,陌顏總是最冷靜的一個人,哪怕不說話,她也能夠明白我的內心感受,她似乎能輕易看透人心並且早已預知事情會那樣發展一樣,我慢慢發現她其實並沒有那麼脆弱,她清楚一切,但是依然堅強地面對。
最後那一別,我們未能直面道別,我彷彿聽到了她的聲音,但是又害怕是自己的幻覺,我假裝不經意地問起跳跳是不是有誰來過,跳跳說沒有,那時候我就確定了她一定來過,很有可能就躲在某個地方,因爲跳跳撒謊的時候總是喜歡揉眼睛,一雙眼睛揉得通紅,我自然覺察到了。
她不願與我當面道別,這份苦心我能理解,我也不必再去拆穿,那天的風雪很大,久久不停,我站在窗前看着漆黑的夜,突然好懷念我們夏天看星星的夜晚。
明年夏夜的星星也許更好,可是知己不在,共與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