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狐狸眼中光芒閃動,花瓣一樣的嘴脣親啓,他勾脣一笑,問:“誰?”
我的笑凝在嘴角,我捂着眼睛搖頭,他不記得,他什麼都不記得。
他轉身要走,見我還站在原地不動,狐疑地看着我:“怎麼還不走?”
我淚水連連地望着他,傻傻地問:“去哪?”
他微微一笑:“去哪裡都好。”
蘿蔔頭蹭了蹭我的腿,說:“顏姐姐,我們回家吧!”
家?我徹底地矇住了,呆呆地看着墨延牽起我的手。
我一路上試圖向他解釋着我們兩個與姻緣玉之間的故事,他聽後卻只是問我:“你去過揚州嗎?那是吐絲的江南,雨絲的江南,桑梓之地,父母之邦。”
我歪着頭問:“你是真的一點點也記不起來了嗎?”
墨延瞥了我一眼道:“那很重要嗎?無論是否還記得,我始終還是我。”
我瞥眼看見蘿蔔頭捂着臉,毛髮一直紅到了脖子。
言外之意,無論他是墨延還是司珞,他對我的心是一樣的。
我冷靜地對他說:“我先帶你去見一個人。”
卓令哥哥迎風而立,他還站在原來的地方等我,他似乎早已經習慣了一個人沉思,我們遠遠地望着他,直到他回頭看我,我纔敢走向前去。
我笑着說:“卓令哥哥,我終於找到他了。”
卓令哥哥心疼地看着我,他問我:“看樣子你已經決定了,木槿,值得嗎?你快樂嗎?”
我點點頭:“嗯,沒有值不值得,我很快樂。”
“麒麟獸的靈元激發出他的仙根最終導致了兩敗俱傷,你即使知道陪在他的身邊有限,還是願意留下來?”
之前墨延的功力莫名其妙地減弱,現在又受到了重創,
在我牽起他手的那一刻,我就已經知道他活不長了,但是又怎麼樣呢?我不在乎長長久久,只要曾經擁有。何況,我不忍心再拋下他一個人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低沉着聲音,控制不了顫抖:“卓令哥哥,不會…很久的,你給我一點時間,好嗎?”
“木槿…”卓令哥哥抓住我的肩膀,他用的力氣有點大,可是肩膀上這一點痛並不算什麼,我的心,纔是真正疼痛的地方。
我將姻緣玉交到卓令哥哥的手上:“卓令哥哥,你爲了我才擅自將姻緣玉拋入凡界,儘管它招來了太多的殺戮,但是我還是從心底感謝你對我的用心,它原是玉帝賞賜給你的東西,你不要被人抓到了把柄,將它帶走吧。”
卓令哥哥將玉握在手上不說話,我不敢擡頭看他,沉默了許久,才聽到他說:“好,不管多久,我都等你回來。”
“恩。”
卓令哥哥就轉身就要走了,突然說:“雖然我來了並且還是要一個人回去,但是希望能被你目送着離開。”
“好。”
他走了,背影還是我記憶中的那般孤單落寞。
“你對誰都很好,唯獨對將軍如此殘忍。”小小少年的聲音在我的耳邊響起。
我望着這個突然出現的瘦弱卻剛毅的男孩子,問他:“你爲什麼這樣說?”
他依舊用痛恨似的眼神望着我,憤憤不平地說:“將軍讓我時刻保護着你,我還故意化成將軍年少的樣子,是我把將軍的斗篷放在你那裡,我希望你時刻能顧念起你們曾經的感情,可是你到底還是太狠心了!你以爲他刀槍不入,你以爲他百毒不侵,其實你一直在傷害他,就像在用一把柔軟的劍逐漸將他凌遲。”
原來,姻緣玉在凡界引起的巨大反應已經被人發現,玉帝知道了此事之後便對卓令哥哥產生了懷疑,卓令哥哥又爲了仙花假扮我的事情不被玉帝發現,就自願請罰到冥淵思過,結果還沒出澤元殿,霧林困獸就找上了門,之後玉帝便下令讓卓令哥哥下界帶回霧林困獸並且尋回姻緣玉從而將功補過。
神魄的一番話就如滾燙的炭火,落進我的心裡,我的心被燙得穿了孔,我單單隻知道卓令哥哥瞞了我一些事情,竟不知道他在神界默默地爲我做了這麼多。
我拉着神魄的手,他卻倔強地想要掙脫,我請求他的諒解:“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要的時間不多,我很快就會回去,很快!”
神魄瞥眼望了望站在遠處耐心等候的墨延,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又故意瞪着我說:“希望你不要再給將軍惹出什麼事情了!”
我哭着搖頭,感動地再次握住他的手:“謝謝你!”
神魄嫌惡地甩開我的手,化成一道光線飛上了天。
這個表面上討厭我到骨子裡的小小少年,其實內心就像一團火焰,他忠於自己的主子,爲了主子打抱不平,可以因爲主子的一句話就能在關鍵時刻拋開一切來幫助我,他就和卓令哥哥一樣,冷寂的同時,熱忱得奮不顧身。
我很久以前就已經償還不了卓令哥哥爲我的付出了,現在又多了一位小卓令,我真的永永遠遠也償還不清了。
揚州真的是一個極美的地方,雖然沒有遇到三月煙雨濛濛的揚州,但是在這個地方,我依然留下了一個憧憬,沒有木槿和司珞,只有陌顏和墨延。
只有我們兩個人,等熬過了這個冬天,就從此高山流水,楊柳青青,桑麻遍野,茅舍竹籬,劃過西湖水,踏破紅塵路,我們任歲月流走,紅顏白髮,執子之手,長命無絕衰。
雖然這樣的憧憬,只是一場美夢,但是在這個美夢破碎之前,我會陪着他過好每一天。
我們找了一個陽光很好的地方住下,石頭堆砌的圍牆上長出了一些青草,院子裡有一株很粗壯的梅樹,我簡單地佈置了屋子,在窗臺上擺置了幾盆蘭花,墨延親手爲藍鳥和蘿蔔頭各做了一個溫暖的小窩。
我正在往墨延的衣袖上繡着蝴蝶,隔壁人家的小孩子趴在門縫裡偷看,鄰居們熱情地來看我們,還給我們送來了一些蔬菜和米糧,就這樣,我們的新家終於安定了下來。
要長期生活在一個地方,就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利用現成的物質了,我們要學着和普通人一樣用自己的雙手賺取銀兩過活。
聽說城裡新開張了一家琴行,名字倒是清雅,叫‘知音小軒’,琴行現下正在招人,聽說老闆是一個姓蔡的中年男子,爲人隨和,很好相處,於是我和墨延瞞着對方各自出了家門,卻同時出現在‘知音小軒’前。
兩個人相視一笑,就牽起了彼此手。
看着像是教書先生的琴行老闆見我們兩個人面對面在門前站了好一會兒,牽起手就再也不動彈了,便熱情地將我們引入了店中,他的臉上堆着笑,問:“公子和小姐是一起的?來,請二位看看本店的琴有沒有看得上的!”
我心知他誤以爲我們是來買琴的,就解釋說:“蔡老闆,我們是聽說你們店裡在招人才過來的。”
蔡老闆清瘦的臉上先是詫異後是懷疑,向我們確認道:“二位是來應聘的?”
“是。”我二人異口同聲地回答。
“哦…我看兩位的樣子並不像是缺乏銀錢的人就誤會了,那麼你們都會些什麼呢?”這是在考量我們的辦事能力。
我眼光在店裡溜了一圈,三絃的、五絃的、七絃的、桐木、楠木、杉木的,各種形態及花色的琴都有,望見木架子上有一把很不起眼的紅木琴。
紅木一般只適合做古琴的紋理修飾,用紅木做成琴的面板並不是很明智的選擇,但我還是對紅木琴情有獨鍾,我微笑着指着它對蔡老闆說:“小女子可否藉此琴一用?”
蔡老闆眼中有些驚訝,但還是走過去將琴取出:“當然可以。”說罷便將琴排放在一張很精緻的鏤空的松樹根雕桌面上了。
我坐下來,試了幾個音,琴聲果然不夠圓潤通透甚至略顯渾濁,我低眉信手彈奏了一曲高山流水。
蔡老闆聽完連連拍手:“小姐竟以高超的琴技彌補了這把琴本身材質與音質的缺陷,蔡某佩服得五體投地!”蔡老闆說着就轉身看向墨延:“那麼,這位公子,你又要用什麼來說服蔡某留下你呢?”
墨延望着我,狐狸眼中帶着笑意,一隻手撫摸着紅木琴上的紋路,侃侃而談:“想要製作一面好琴,最重視選材,面板應選用紋理順直、寬度均勻、硬度適中、無疤痕無蟲蛀等缺陷的木頭製作,琴絃應絲條均勻、質地光澤、潔白而拉力強,纏弦時以緊密、均勻、明亮及光潤爲佳。即爲行家所總結出的‘選材良,用意深,五百年,有正音’。”
蔡老闆滿意地點點頭,拱手道:“公子果然是內行!蔡某沒有看錯二位,還沒請教二位的尊姓大名?”
我心裡笑了笑,墨延當初送我的正是一把紅木琴,當時挑得不精,光看着有木槿花的刻紋就拿來送我了,他如今怎麼會突然對古琴有了此番瞭解?
墨延大約也猜出我在心裡笑他,不過也是毫沒在意,只是回答老闆說:“伯牙。”
是高山流水的故事裡那個對音律癡迷的主人公,摔碎瑤琴鳳尾寒,子期不再對誰彈。春風滿面皆朋友,欲覓知音難上難。
蔡老闆轉頭看向我,我脫口而出:“子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