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次日,上官影才抱着驚弦走出屋子,驚弦的脖子上多了一條銀鏈子。
我們找了一個視野開闊的坡地,我施了個法術,整片土地上都開滿了驚弦最愛的蘭花,上官影將驚弦放倒在花叢之中,他神情地撫摸着驚弦的臉:“我會好好活着,無論多久,你都要等我。”
鮮衣遞上了火把,上官影顫顫地接過,他閉上眼睛,眼角的淚光就像驚弦脖子上的雲形圖案一樣閃閃發光。
熊熊大火中,鮮衣終於失聲痛哭,她還是比不了驚弦,裝不了那麼堅強。
一個女子用生命雕琢着愛情,灼熱的火光之中,我又想起她的樣子,沉吟不語,回頭嫣然一笑,眼眸裡還隱匿着美麗的憂傷。
驚弦隨風而去了,她有青山爲伴,蘭草相依,她從此獲得了真正的自由,她帶着最美好的回憶離開,但卻永遠與我們同在,我想她再也不會那麼辛苦了。
這已經是上官影失去的第三個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他心中壓抑苦悶、痛苦煎熬,我能做的,也只有給他送上一瓶驚弦親自釀的酒,我告訴他:“這個酒的名字當初是我幫驚弦想的,它叫‘綻青絲’,它從來都不是‘斬情絲’。”
上官影怔怔地看着我,突然淒涼地笑出聲來:“原來,原來是我誤解了。”說罷便仰頭豪飲起來,‘好酒,真是好酒。’他不停地說。
但我知道,他說的是:‘好傻,真的好傻’。
上官影吐了一身,我將他攙扶回房中,他倒頭就睡了,這又是一個緊緊拉着我的手不肯放開的人。
我望着他痛苦的神情因爲一個美夢而漸漸舒展開來,我忍不住昧着良心窺探了他的夢境。
他提着燈籠走在一條熱鬧的街上,處處都張燈結綵,驚弦穿着一身正紅的喜服,金絲繡線的裙帶,她將雙手交疊於腹前,眉目含情地站在那裡顧盼生輝,她的臉上泛起紅暈,髮髻上斜插着精緻的頭飾,好像一朵帶露的蘭花一樣搖曳生姿。
他欣喜地走近她,她卻未等到他走到跟前,嘴角溢出比喜服還要鮮豔的紅,血液洶涌而出,她倒在了血泊之中。上官影呼喊着跑過去將她緊緊摟在懷裡,被扔在一旁的紙燈籠瞬間燒了起來。
這天夜裡,我自己也做了好些個夢。
“陌顏,這是用四季花草釀製而成的酒,因爲材料儲存不易,需要我專門配置的藥水,所以我試了許多次才僥倖成功,你試試。”
驚弦說着就爲我斟滿一杯。我端起翠綠的杯盞,酒水清朗中染着淡淡桃粉色,舉袖至鼻尖,迷醉的酒氣裡夾雜着若有若無的梅香,輕啄一口,初初感受到菊葉的苦澀,入口之後又品出了荷葉的甘甜,酒入喉管時的滋潤甘醇待到了肚腸之中卻洶涌無比,滿腹的翻騰,蕩氣迴腸。
一杯酒,就能嚐出一個人當時的心境。喝驚弦釀的酒,從來都是一件再幸福不過的事情,可是現在這心裡卻總覺不是滋味。
“覺得怎麼樣?”驚弦對我綻放着美好的笑容,眼波中迴盪着絲絲的溫情。
我卻像做了虧心事一般不敢再看她,我低頭爲自己續了一杯酒,再喝,索然無味,我心中驚疑,再倒再喝,苦澀不堪,反覆爲自己斟酌,幾乎嚐盡了酸甜苦辣。
最後,五臟六腑絞痛着醒來,心裡空空的極其失落,好像有個風口,用什麼也堵不住,我坐到桌旁,倒了一杯涼茶,喝下去,頓時直覺渾身冰涼刺骨,寒心的疼,我捂住胸口,終於知道疼了,疼得只想哭。
夢了幾個來回,喝下去的哪裡是酒,都只是愁心傷情罷了,在我喝下這杯涼茶的那一刻,我總算徹底清醒過來,原來,這纔是現實,那個溫柔如水,寵辱不驚的女子,真的不在了。
回頭看上官影,他也正在流淚。
驚弦番外:
我的原名叫餘驚弦,妹妹叫餘鮮衣,我們成爲孤兒、流落街頭之際幸得上官夫人的垂憐進了仙湖山莊,從此我們便成爲了上官家的人。
我的命運,也從此與那個叫上官雲兒的男孩綁在了一起。
他很會照顧人,對誰都很親切,我和妹妹在仙湖山莊接受着完全不同的訓練,妹妹有着很多機會可以與老爺公子一起出去見識世面,而我常常都是呆在山莊裡溫習着夫人教給我的東西。
有一次,我在園子裡將曬乾的藥材分類,妹妹紅着眼睛從外面回來,一路跑就一路抱怨起來,她告訴我說徐州那邊來了客人,她雖然長得很漂亮但是脾氣卻很大,她還聲稱自己是公子的心上人。
我撲哧一笑:“公子和我們一樣都只是小孩子,哪裡有什麼心上人。”
鮮衣卻堅持說:“爲什麼小孩子不能有心上人?姐姐你不是還藏着公子的畫像嗎?”
我連忙捂住她剛偷吃過燒雞的嘴,解釋道:“夫人最近開始教我繪畫,那是我練習時隨意畫的!”
鮮衣瞅着我傻傻地笑:“那你的意思是公子不是你的心上人?”
我怕她繼續口無遮攔被人聽到了不好,畢竟我們只是下人,就說:“不是這麼回事,以後千萬不要再說了!”
結果那丫頭卻更加興奮起來:“那公子就是我一個人的心上人了!”說完還捂着臉大笑起來。
這時,也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一個小女孩,個頭比驚弦還小一點,長相甜美,眉梢還有一顆小紅痣,她的身上到處都是閃閃發光的東西。
女孩瞪着圓圓的大眼睛用手指着鮮衣,盛氣凌人地問:“又是你!你爲什麼要說上官哥哥是你的心上人?”
我一看她就猜到她應該就是鮮衣說的那個客人了,她的身份不一般,我怕鮮衣說錯話就幫她答話:“你不要生氣,她是鬧着玩兒的。”
“你是誰?我又沒有問你!”她斜眼開始打量着我。
鮮衣伸手擋在我面前,得意地說:“你兇什麼兇,你雖然長得比我好看,可是也沒有我姐姐好看!”
小女孩聞言又將目光轉向我,憋紅了臉又急又氣:“就算你姐姐比我長得好看又怎麼樣,我將來可是要嫁給上官哥哥的!”
我心裡‘咯噔’一響,她說話間眉目間盡顯得意,走起路來活像一隻昂首挺胸的孔雀。
趁我出神沒注意,鮮衣一伸腳就將小女孩絆倒在地,小姑娘站起來就哭,哭聲十分洪亮。
鮮衣被她哭得心裡發慌,她也意識到自己惹了事,正不知所措時,卻不料小姑娘立刻變了臉將鮮衣撲到在地,還靈活地用一根尖尖的針紮了鮮衣。
這下徹底惹怒了鮮衣,鮮衣一把就揪住了小姑娘的辮子,於是兩個人就開始在地上滾打撕咬起來。
她們在地上打滾,我就急着跟在後面勸說,勸了也不見消停,我只好準備去請人,誰知公子這時候進了園子看到了這驚心動魄的一幕。
“欣兒,住手!鮮衣,你們不要打了!”
兩個人一聽是公子的聲音,立刻休了戰,鮮衣氣呼呼地爬起身來,小姑娘卻委屈地哭着朝着公子大喊:“上官哥哥,做你的心上人太累了,她還敢打我,我不幹了!”
公子被她吼得心驚肉跳,不明所以也只好哄着她說:“欣兒不哭,乖,上官哥哥帶你去吃好吃的。”
之後,我才知道原來那個小女孩就是自小與我家公子定有婚約的李家二小姐李欣。
鮮衣的胳膊上被針扎過的地方都紅腫起來,我給她擦藥油的時候不斷囑咐她道歉時應該要用怎樣的態度。誰知兩人再次見面後居然一起興高采烈地逛園子去了,後來聽鮮衣說才知道,原來李家小姐羨慕她靈活的身手,而她則是想請教李家小姐的暗器功夫,我想,這就是不打不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