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離開洛陽,離開了白馬寺,馬不停蹄地向汴州前行,一路上,鮮衣與蘿蔔頭依然吵吵鬧鬧沒個休止。
我和墨延卻沒有說一句話——我的度量不大,總也與這個假君子計較着!
風塵僕僕地進了汴州城,藍鳥又帶來消息:上官影與驚弦說是途中因事耽擱還要遲幾日才能來與我們會面。
我們便隨意找了一家客棧安歇下來。
我泡了一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換了身乾淨的衣裳,整理好所有之後,飯菜也都準備妥當。
墨延不知去了哪裡,我與鮮衣默默地吃着飯。
鮮衣殷切地爲我夾了菜,伸長了脖子問:“陌顏,你和小木蘭兩個人究竟怎麼回事?”
我不緊不慢地將菜送進嘴裡,說:“怎麼一直問這個?不是已經說過了,沒什麼。”
同在一旁探頭探腦的蘿蔔頭縮回腦袋美滋滋地啃着豬骨頭。
鮮衣不死心,又往我碗裡夾了一塊肉,試探似的說:“其實我覺得小木蘭還是不錯的…”
我沒什麼表情,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便繼續吃飯,鮮衣盯着我看了一會兒臉色轉好,向蘿蔔頭示威似的一瞪眼。
我若無其事地夾菜吃飯,不去看他們兩個來回過招的眼神,心中暗暗感嘆,幸而來的路上曾無意間聽見他們倆私下的爭執,鮮衣說我與墨延終歸是仙妖殊途,蘿蔔頭據理力爭說我與墨延很有可能在一起…
這個鮮衣,你要真是喜歡墨延直說便是,我又不會與你爭搶。
吃過飯,大家都各自回了房間午休。
這幾日的奔波的確倦乏了,我睡得很香。其間好像有人來敲了我的門,我迷迷糊糊問了句‘是誰’,屋外的人似乎是徘徊了一會兒便再也沒了聲響,我也沒有理會恍恍惚惚又睡沉了。
一覺睡醒外面竟然已經落了夜幕,我簡單用涼水洗了把臉便獨自來了屋頂。
我摸摸額頭的封印,望着天際的星雲發着呆,在白馬寺那夜我讓神魄給卓令哥哥帶回了問候,怎麼遲遲還沒有收到迴應?我不免有些擔憂,卓令哥哥從來不會幾次三番讓我久等的…
不知吹了多久的夜風,情緒漸漸平靜下來,靜到心裡空空如也。
發覺背後有動靜,轉頭望着站在我身後的人,沒好氣地說:“怎麼一聲不響地就上來了?”
墨延撩開衣角翩然坐下,眉開眼笑:“終於願意和我說話了?”
我眯起眼睛望着他,說:“你是這世上唯一一個敢給神仙施攝魂術以及催眠的妖…”
“你儘管記怪我吧!我也很矛盾,就是突然不想讓你發現自己丑陋的一面。”他的話語聽上去有些蠻不講理,可是眼神中卻透着認真,還有一絲黯淡。
其實我這幾日對他的沉默並不是因爲他出爾反爾的原因,多是由於擔心神界的情況。
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難以面對的事情,我作爲一個體諒人的神仙,自然也會體諒他這個朋友!
‘朋友’這個定義,不知我在什麼時候悄悄在心底給他加上的。
墨延變戲法一般將一把琴橫在我面前,說:“你不是喜歡彈琴麼?”
我詫異地撫摸着琴絃,望着紅木琴上精雕着的木槿花的紋路,不是法術變幻來的,我心中歡喜,問他:“這是你買的嗎?”
“我不太懂這個,不知道什麼木料的好,挑了很長時間,只覺得這個花紋好看,送給你怎麼樣?喜不喜歡?”他果然是隻狐狸,分明已經見着我眼裡的欣喜了,還來問我。
我不答反問道:“你這算是賠禮嗎?”本來想對他裝出嚴肅的樣子,可是將琴抱在懷裡,嘴角就不自覺地要往上翹。
墨延眨着迷人的狐狸眼睛,迷惑人似的說:“彈首曲子吧!”
凝神靜氣,雙手撫琴,手指撥動琴絃的剎那,無意又觸動了許多心事,行雲流水的指法,悽婉哀傷的曲調,我這個不輕易唱歌的人,此刻卻迷失在彈指之間。
“忘川河畔盛開了多少朵紅蓮,輪迴中我們擦肩了多少個百年?前世的你吟唱了多少夢縈魂牽,如今的我多少次夢迴年少蹁躚?一百年之後匆匆過去多少年,漫漫歲月中我們許過多少諾言,多少年後我們是否還會無悔相伴,只爲你的一笑誤我浮生的匆匆那年…”
此情此景,這夜這人,是誰在唱歌?又是誰,在無聲地嘆息?
我在一段時間裡喜歡一首曲子,聽一段曲子,我就會懷念那一段時光,坐在一段時光裡懷念另一段時光的記憶…那時聽着曲子時是怎樣的心情?那時的我們是否相遇?
捫心輕嘆,我與司珞此生的相遇是相知或是錯過,還是沒有結局的邂逅一場?我不知,誰也不知,可是我不會放棄,我下凡的目的就是助他得道,無論遇到多少困難,無論承受多大痛苦,我都要陪着他走完這一生。
墨延突然‘嚯’地站起身來,一言不發,那樣黯淡的表情,我由發怔轉到了然,他的‘老朋友’來了,他又要離開了,離開別人的視線,將自己關在一個不爲人知的角落默默舔舐自己的傷口…
其實,每個人心中都有一份傷,仙是如此,妖是如此,人,更是如此。
汴州城裡太平得很,大家相安無事地呆了三四日,估計上官影與驚弦不多時便要到了。
我與鮮衣這日閒來無事便攜手在街上閒逛,鮮衣饞嘴,收羅好吃的去了,我正耐心挑着胭脂。
賣胭脂的是位笑起來有兩個淺淺的梨渦的少女,十四歲左右,頭上梳着細緻的小辮子,十分俏皮。
她拿了一個鑲着銀邊鏤空花紋的胭脂盒,說:“姐姐,這盒胭脂叫‘醉玲瓏’,經我阿孃的手調的,也是我最最喜歡的!阿孃常說,‘女爲悅己者容’,姐姐是有心上人了吧!”
說得真好,句句暖到我心眼裡,胭脂的名字起得也好,醉玲瓏,我彷彿看見一位窈窕淑女微醉嬌羞的模樣。我微笑着接過胭脂,細細地摩挲着,盒子十分精緻,胭脂也很細膩,於是欣然地買下了。
賣胭脂的少女笑得燦爛,說:“從沒有見過比姐姐還好看的人呢!”
我輕輕一笑,牙齒有點酸,真要算起來我可比她大上幾千歲呢,哪裡像她這般年輕純真啊!
鮮衣捧着滿懷的東西興高采烈地向我走來,一邊吃着糖面一邊問我:“陌顏,你方纔往袖子裡藏的什麼?”
我憋了口氣,怪尷尬的,還是被眼尖的她望見了,我敷衍着:“沒什麼,隨意買的小東西。咦,鮮衣,你腰間別着的玉佩呢?”
鮮衣低頭望了望,那枚翠綠欲滴的玉佩果真不見了!手中的東西也掉了一地,口中直念着:“哎呀!我的玉佩呢!”
那枚玉佩我見驚弦也戴過,一模一樣的紋路和質感,雖然沒有鮮衣平時在外面收羅過來的美玉價值連城,但是姐妹兩個都視若珍寶,那玉佩應該是有着特殊的意義。
我連忙問:“看身上有沒有?好好找一找!是不是東西太多,塞在哪裡了?”
鮮衣原地轉了個圈,有些懊惱:“沒有!身上沒有…啊!對了,一定是被人偷了!”她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剛纔我在買糖人兒的時候,好像有一個人一隻在盯着我怪異地看…”
我有些爲難,說:“可是現在上哪兒去找他?你可還記得他的樣子?”
鮮衣撇撇嘴:“他好像沒有什麼特別的…呃,對了!他的衣服很花哨!”
我們這邊正愁雲不展的時候,前面突然傳來馬兒嘶鳴的聲音,漸漸有人羣圍了過去,我們也順勢走了過去。
“問你這枚玉佩從哪裡來的,你跑什麼?”我與鮮衣欣喜地對望着,這是再熟悉不過的聲音了,驚弦來了!
驚弦一身碧綠的衣裙,在人羣中如同潑墨畫裡的一抹綠煙,清新飄逸,她此時正與一個穿着花色衣物、看上去流裡流氣的男子對立而站。
那男子雙手環胸,長得還算端正,他面色坦蕩,正視着驚弦:“你…是在和我說話嗎?”
驚弦向前走近幾步,微微一笑柔媚自生:“這位小兄弟,方纔若是我沒有看錯,你揣入懷中的正是我妹妹的玉佩,雖然我不知道它怎麼會在你的手中,但還是希望你能物歸原主!”
“哈哈哈,真是好笑,分明是我自己的東西,怎麼就成你妹妹的了?你讓大家夥兒評評理,你憑什麼要求我將東西歸還給你?”那個穿花衣的年輕人看上去有些不務正業,但是眼睛裡卻精明得很,骨子裡不是個簡單人物。
人羣中有人附和道:“哦…我認識他,是千百堂廖大夫的夥計!”
我望向鮮衣,說:“那的確是你的玉佩,我們要不要去幫你姐姐?”
鮮衣心不在焉地揮揮手:“不用不用…姐姐自有辦法對付他…唉!公子!公子!”鮮衣突然興奮地朝我身後揮手。
上官影不遠處立於馬上,此時也正望見了我們,連忙翻身下馬,紫色的衣袍在空中劃過一個優美的弧度。熙熙攘攘的人羣我似乎都看不見,時空都被定格住,唯見那翩翩佳公子溫潤瀟灑的俊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