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楚堯奚答應告訴竺米實情那日已經過去十日,期間一直也沒有合適的機會來談那件事,他有他的國家要管,她有她的規矩要守,或許也不是沒機會去聆聽從他口中述出的故事,只是自離開那廣寒宮以後,竺米便覺得自己好似被那皇宮裡的規矩刻意束縛住了,沒錯,以自己的意識束縛了某些想法,如果曾經她還會嘻哈隨意的晃在晴乾宮的話,那之後,她便試圖給自己找着理由,停留在那裡的時間也就相應縮短。
除了送膳,晚上楚堯奚要她留下時,得到的都會是拒絕的答案,甚至就連他主動去芳霄閣找她,彼此也都是很快便和衣而睡,現在,她依然直接喊着他的名字,依然和巴娥,楚若炎他們融洽的接觸,卻無形當中不再有那麼多逾越之舉。也或許是因此使得彼此交流的機會變得少了。
巴娥發覺她這種變化時找到她問她爲何疏遠了皇兄。
聽着巴娥的問題,竺米坐在空闊而溫暖的房間裡低頭陷入沉思,手裡捧着的紅豆牛奶晃盪出一圈一圈波紋,她的意識便陷入那波紋當中無法自拔,最後才幽幽的回答,“我怕會變得像冷宮裡的人一樣,對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傾盡一生癡戀而忘卻了自我。”
竺米不知道皇宮裡的宮女太監們究竟是怎樣看待她的,受到皇室優待的御廚,與皇上有着曖昧不清的關係,又引得川國的皇儲流連忘返,還和皇上身邊的御前侍衛來往密切……或許,在他們的心裡,自己已經是個水性楊花的紅顏禍水了吧,又或許,因着頭頂上的那枚簪子,還未成現實的事情,在他們看來,也早已是皇帝的人了。
那麼多次的同牀共枕,即便外人不知具體情況,怕也定會如此想象吧。
那不是竺米想要的,那樣,自己一直追求的自由又成了什麼意義……即便最終還是要守在他的身邊,她也希望自己可以心無旁騖,心胸坦蕩的站在那個位子,更希望自己可以不變得如那冷宮中的女人們一樣,對待那個人的心,不是心計的心,而是心戀的心。
或許是因了這樣的“疏遠”而使得身邊的人誤會了吧,所以在巴娥聽到竺米如此回答時,意外的反問道,“竺米,你不愛我皇兄了嗎?因爲看到冷宮的悲涼,所以對這裡失去信心了嗎?”
竺米淡笑着搖了搖頭,喝了一口熱牛奶輕聲回答,“沒有,喜歡的心情依然是那麼深刻,只是有些想法隨着接觸的事情改變了而已,我想我曾經或多或少的莽撞行爲一定給楚堯奚添了不少麻煩,所以以後想做個安分守己的人。”
這樣的想法讓竺米想到曾經在那個上流社會的家裡,必須要僞裝的高雅,那時是那麼厭惡這種帶着假面具生活的自己,可是現在似乎也沒有那麼討厭,因爲這樣,可以維護一些自己想要維護的東西。
只是巴娥在聽到她的回答後鬆了口氣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讓竺米顯得有些疑惑,“怎麼了?我說的很像天方夜譚?別看我這樣,其實我也很大家閨秀的啊。”
“呵呵,是是,你最大家閨秀了,還以爲什麼讓你如此低沉,甚至好像躲着皇兄似的,原來是爲他着想啊。”
“唔……笑話我嗎?偶爾我也是會做一些顧全大局的事情,我也從陽星那裡聽來一些情況,此次私入冷宮一事讓朝中以烏邦義爲首的大臣嚼了不少舌根,我還能相安無事的在皇宮裡遊走都是楚堯奚他又替我壓下來的。”
“恩,確實如此。”
“所以,還是在最近安分一點纔是明智之舉不是嗎?”
見竺米說的頭頭是道又全都在理,巴娥起初擔憂的心思也便徹底放了下來,“只是這麼想就好,雖然皇兄沒給你名分,但是不要因這原因疏遠他就好。”
巴娥處處爲楚堯奚說情,竺米自然明白她的好意,心裡卻有千言萬語不知如何找她訴明,也許現在這樣子就可以吧,保持着這種不遠不近的距離,對彼此都不是傷害,竺米覺得,楚堯奚或許是察覺了她這種憂慮的想法,纔在每次都用微笑來回應,沉默的接受,也因了他這寬恤的體諒,讓她少了許多不安。
“對了,聽說皇兄要把當年那件事說給你了?”
“恩,是啊,只是一直沒找好機會兩個人坐下來好好相談過,最近閒言閒語多嘛。”剛剛思考的事情好像又回到原點的樣子,竺米苦笑着回答。
“是麼……皇兄決定告訴你了啊。”
感受到身旁女子一絲淡淡的顧慮,竺米不解的問道,“怎麼了?你不是也要說,我知道這件事會揭開誰的傷口吧?”
“……沒有,既然皇兄打算告訴你了,也應該沒什麼問題。”
“是嗎?”
“嘿嘿,你別懷疑我啊,等知道事情真相之後你就明白了。”
的確,等事情知曉之後,疑惑的地方就可以得到解釋了,所以竺米並不着急,既然楚堯奚答應告訴她,而巴娥也不是很擔心的樣子,那也就代表那件事其實並沒有自己想的那麼嚴重。至今爲止,在她看來很嚴重的問題其實都是因爲意識過剩的原因,這點她早就清楚得很了。
“先不跟你說了,我該回御膳房了,之前楚堯奚說要吃的雞翅還沒有給做呢。”
“哦,好,快去吧,等有時間我再找你。”
竺米站起身準備離開,身後女子又將她叫住,低着頭思忱一陣纔再擡起頭開口,“竺米,你答應我,不論知曉事後你是什麼心情,都要保持現在這種對皇兄的喜歡而不摻雜了別的因由。”
“恩?”不明所以的回過頭看着巴娥,對於她的話竺米只是覺得一頭霧水,喜歡就是喜歡,還需要摻雜些什麼嗎?復又想到冷宮的事,便往那邊自我解釋起來,或許,巴娥也是在擔心她會被利慾薰染吧。
欣然點了點頭,竺米笑着答道,“那是當然的吧,我的喜歡,是發自內心的。”帶着真誠,帶着平等的推心置腹……
回到御膳房,竺米開始着手準備紅酒雞翅的材料,身後清脆的聲音突然響起來,“大人在給皇上準備膳食嗎?”
“……是啊,瑜巧又想學?”雖然受到了驚嚇,可竺米還是故作鎮定的裝出一副老成的樣子反問着,果然,那女子歡快的答應道,“想學,想學,大人的料理真是沒話說,瑜巧最近收穫很多,尤其是學會了九蓮國的料理手法,真是讓我激動的睡不着覺,沒想到不用到他國就能學到一手地道的外國菜。”
餘光瞟着身旁女子自我陶醉的樣子,竺米又在心裡暗自吐槽,喂,別睡不着,給我去睡覺啊,都說那不是九蓮國的料理了,只是碰巧西餐料理和那個國家相似罷了,不過,估計就像說過冰淇淋不是冰麒麟一樣,這丫頭根本不會聽進去。
竺米放棄解釋的想法,扯着嘴角對她乾笑幾聲,便開始將仔薑切片,雞翅洗淨控幹水分,再看一旁少女果然用期待的目光正盯着她手裡的動作,說起來,瑜巧自上次之後也還依然負責給廣寒宮送膳的職務,不知她是抱有着怎樣的心情去得那裡,明明自己也對楚堯奚戀慕着,想法就一點也沒受到那裡的女人影響?
“大人,就倒那麼點油嗎?”
“恩?啊,就這些油就可以,不用太多。”
“咦?這樣雞翅不會糊嗎?”
“不會,像這樣每個雞翅都沾到了油,將雞翅兩面煎一下,出現焦黃,雞翅沒有焯水,這樣比較香,所以雞翅也不要多放,一般五六隻這個量,然後加入仔姜、小蔥、乾紅辣椒、小茴香、大料、花椒稍微煸炒一下,將調料一定要開蓋煸炒出香味。”
“哦~~”
見瑜巧依然認真的看着,竺米的自尊心得到滿足,便繼續講解,“我這個雞翅量倒入紅酒沒過一半便可,開鍋再放一點紹酒。大火燒開,轉小火大約一刻左右,加一點鹽、糖、醬油做最後的調味,悶到湯汁完全吸收到雞翅裡,再用筷子扎一下,感覺沒有阻力就可以了。”
“又學了一個簡單的菜式,大人,奴婢對您的敬仰真是……”
“停,你不會是想說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吧?”竺米很想汗顏一把,可面前的少女卻面露懵懂的不解道,“那是什麼詩詞嗎?奴婢出身卑微沒念過多少書,只會運用一些低俗的評價,奴婢覺得對大人的敬仰就像是偷瞄到陛下的回眸一笑讓我終生難忘。”
“呃……這,這樣啊。”回眸一笑百媚生都用上了這就不算低俗了吧,而且還是用在楚堯奚的身上,不過相較於那滔滔江水倒是更容易讓自己接受。
竺米含糊笑着,象徵性的點了點頭,又聽面前少女感慨起來,“唉~~奴婢何時才能學會大人這樣高超的手藝就好了。”
“很快啊,我看你還蠻聰慧的,教你的東西一學就掌握了,而且記性也好,我都覺得我快沒什麼教的了。”表面說着,竺米心裡卻在暗歎,終於是明白苗孤嵐說沒什麼可教她的心情是怎樣的了。
聽竺米這麼誇讚自己,瑜巧又來了精神,眼神閃爍,激動的貼過來,“那,做的菜何時也能讓陛下吃下呢?”
“啊?這……這個……”她怎麼知道,這話可不好隨意許諾,一個不小心,那楚堯奚還不得怪她頭上,明明嚴重申明不准她將瑜巧帶去晴乾宮,甚至不知爲何連調味也不准她碰手幫忙,難道是怕這丫頭對他採取熱情似火的攻勢?
想象了一下瑜巧可能會有對楚堯奚做的事情,卻怎麼也無法想象,或許是這丫頭平日就火熱過頭了吧,不過楚堯奚頭疼的樣子倒是很容易就想出來了。竺米一邊偷偷笑着自己的歪想,一邊聽到瑜巧訝異的語氣。
“大人,院落裡那人好像是宣王殿下。”
“恩?”順着開着的窗望出去,寒冷的天氣裡,果真是楚若炎躲在樹後,包裹嚴實的站在那裡,甚至連臉上都擋着暖貂裘圍脖,只是小心翼翼的看着這邊,見竺米發現他,連忙又躲到樹後,沒多久便匆匆走出御膳房的院落。
心裡納悶這王爺鬼鬼祟祟一個人來這裡做什麼,竺米便披上棉披肩端着做好的膳食追了過去,直到走到晴乾宮附近纔將那男孩抓住。
手搭在楚若炎肩上,竺米躬身用力喘着氣,一邊拎着食盒,一邊追人,還要小心食盒裡的東西別灑了,再加上新下的雪還沒有清掃的痕跡,使得竺米耗費了大量體力,若不是今日沒有拿用具箱,怕是會更累。
“呼~~我說王爺你跑什麼啊?”
“本王哪有跑了,放開本王,你這女人一直窮追不捨想做什麼?本,本王可沒有說想找你說話……啊!”
戲謔的笑看楚若炎說漏嘴的窘迫,竺米直起身子放下食盒替對方整理了一下同樣因爲奔跑而散開的圍脖,這孩子是有多怕冷啊,就是這麼跟她說話,也只是縮在裡面只露出兩隻眼睛。
“本王可不會對你說謝謝。”
視線看着別處,即使看不見臉,竺米也能想象他此時是何表情,連連點頭,“不需要你謝,說吧,找我什麼事?”
“都,都說不是去找你了。”
“哦?那王爺您這死冷寒天的,特意一個人到御膳房去是做什麼?傳膳有傳膳太監,總不能是跟我那副手一樣想學料理吧?”
“……哼,本王爲何要學那種東西,只是去皇兄那順路看眼你們有沒有偷懶。”
看着男孩繼續口是心非,竺米也不着急,哦了一聲笑道,“王爺還真是關心我們啊,監督的事都由你來做了?”
“哼~~哼!”低頭瞥着竺米彎身拿起食盒,見她就要離開,楚若炎猶豫了一陣又緊忙開口,“你過來,在去皇兄那裡之前本王有話跟你說。”
“恩?剛剛不是說不是找我的嗎?”
“你過不過來,囉嗦那麼多做什麼。”
見男孩有些急了,竺米暗笑着應着,“是是是,微臣這就來了。”
提着食盒跟楚若炎走了一段路,來到距離晴乾宮不遠的一個小院落裡,那裡看似沒有人住,卻打掃的很乾淨。
“這是什麼地方?”
“這是兒時同皇兄嬉戲住過的地方。”
“嘿欸……沒想到還有這樣有回憶的地方呢。”就有種兒童遊樂房的感覺吧,想到幼小的楚堯奚和更加幼小的楚若炎兩個人在這個院子裡玩耍,累了就進屋裡睡覺,竺米忍不住目光變得柔和起來,倒是想知道更多他們的童年發生過什麼了。
擡眼見竺米露出那種溫暖的笑容,楚若炎看得不禁有些若釋重負之感,發覺自己的隨意,又重新板起面孔,沉聲道,“進去吧,這裡平時雖無人,但皇兄也都有叫他們打理,所以屋裡還是暖的。”
“你要說什麼?是想吃什麼甜點不好意開口找桃瑛,纔來找我的嗎?”剛走進屋內坐下,竺米就笑着猜測着,只見男孩掀開帽子,撤去圍脖,馬上就紅着臉辯駁道,“不要說的本王就知道吃似的。”
不是嗎?明明跟楚堯奚一樣是個吃貨。
竺米依舊笑着不去戳破對方的窘態,繼續問道,“那是想問什麼呢?”
“……皇兄他……還沒對你講冷宮裡的事嗎?”
“恩,還沒,怎麼你也想知道?”
“笨女人,本王當然已經知道。”
“哦,也是,我還以爲你那麼小不知道呢。”
“……哼,怎麼可能會不知道。”就算不知道,也會有人讓他知道,而自己也必須知道,逃也逃不掉,不會因他年齡尚幼而回避什麼。
楚若炎後面的想法自是沒有對竺米講出來,他看着面前悠然的女子,跟着也坐到一旁,手指不安的點着桌面,眼神不知該看向哪裡,重新看着竺米時,對方依舊凝着他,等他開口的樣子更是讓他慌亂。
面對如此坐立不安的楚若炎,竺米覺得有趣極了,即使不去逗他都能有這種侷促的反應,該是什麼特別的事啊,莫非要找她爲媒人正式向桃瑛表露心意了?
竺米這麼想着,便繼續等這男孩主動說出來,只是對方開口說的卻不在她猜測的範圍之內,她只靜靜聽着男孩低頭的訴語,靜靜感受着周圍空氣裡有些變換的氣氛。
心疼?爲何她在聽到他說那些話時第一種感覺會是這個?
“不論你從皇兄那裡聽來了什麼,本王……我希望你都能保持現在這樣的態度對待我們,希望你不要摻雜過多那些旁人都會有的情緒,我知道你的想法總是不同的,所以纔對你說這些,這不是命令,也不是承諾,而是希望你能答應的請求,即便僅僅是爲了皇兄,也請你,保持你現在對他的喜歡,不失不忘,貫徹始終可以嗎?”
“……我不是很明白你說的,小鬼頭,你這又是想了別的方法來防止我捉弄你?”
“看不出我現在說的有多認真嗎?請你,把這些話當做是我畢生所願來看待處理也便足矣。”
竺米訝然的怔望着楚若炎的樣子,他的笑沒有那麼明朗,像是萬般無奈集於一身來祈求從她這裡得到解脫,這樣的笑讓竺米想到曾經那一次,她與他談及桃瑛時他說過的話,“不一樣,因爲只有桃瑛她會笑着對我說話,在那些奴才之中,只有她是不一樣的。”
楚若炎,這個竺米一直覺得很傲嬌的男孩,再一次在她面前像是泄露了本來面目般釋放着悲傷,沒有王爺的自稱,說着和巴娥太過相似的請求,讓她不要忘卻心底愛慕的本質,那一刻,竺米才漸漸體會到,自己似乎即將知曉的是多麼深重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