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米,看着本郡主的眼睛告訴我,你真下定決心了嗎?”
“我……”
手裡緊抓着食盒,竺米並沒有直視對方,只看着結冰的湖面在雲過的月輝下泛着晶瑩暗光。巴娥無奈嘆口氣,走上前挑起她的下顎專注的凝着她有些閃爍的目光柔聲開口,“你的心意本郡主都清楚,可也不必如此犧牲自己,皇兄自有他解決的辦法,你不用非要聽丞相的建議離開這裡。”
“可是巴娥,就算我留在了這裡,也只會給楚堯奚添麻煩,丞相說的沒錯,不論我處於什麼狀態,烏邦義都會借題發揮,他的勢力對楚堯奚有很大的影響,所以我不能成爲那個人的絆腳石。”
見竺米說不通,巴娥又嘆了一聲笑道,“你以爲這樣皇兄就會好過?沒有你,烏邦義依然會找他的麻煩,這是以前就改變不了的事情。”
“但是少了我,也就少了一個可能對不對?”
“……”
巴娥並沒有回答竺米這個問題,她也知道這丫頭說的都是事實,沒有身份背景的竺米只會是那些人所利用的工具,或許離開這裡真是正確的選擇,可皇兄他必然不能失去這個女子,難道連自己出面都阻擋不了她嗎?“你可真是,一如既往的固執。”
聽出對方有了妥協的意味,竺米心裡鬆口氣,上前抱住沉思的巴娥,“大郡主,謝謝你以這種身份在最後來見我一面,我想一定是巴娥對我的話有了疑心吧。”
“……唉,巴娥她可是不相信你會輕易離開京都的人,特意把本郡主叫出來,無非是想問問你的真心。”大郡主狀態的巴娥,露出挫敗的神情感受着竺米傳遞過來的溫暖,竟拿這丫頭束手無策,自己也真是越來越容易心軟了。
“我的真心就是希望你們每個人都不必因我而感到爲難,所以,我離開之後,也要帶着我的祝福活出一百倍的幸福來,楚堯奚他……就拜託你們照顧了,那個人,有時也會暴露出孤獨的感覺,是讓我最放不下的。”
“哼,會不會好過,你心裡難道不清楚麼。”
“……對不起。”
“那麼,你把事情都對他講了?”
竺米直起身子苦笑着搖頭,無法像對你們那樣用善意的謊言,也無法像對陽星那般坦誠出口,偏偏那個人,她說不出離別的話,也說不出欺騙……
“呵呵,看來本郡主要做好被皇兄埋怨的準備了。”
“嘿,巴娥你的話,一定有辦法的。”
“哈啊啊~~說那麼多有什麼用,明早你就要走了。”
淡淡笑容回視對方的無可奈何,竺米想到什麼復又開口,“其實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什麼?”
“說這種話可能有些難爲你,畢竟大郡主狀態後的你便會高燒不起,不過還是想請你明早楚堯奚醒來時能來六聖樓告知於我。”
“……”目光細看着月光下女子緊張的容顏,巴娥思考片刻點了點頭,“知道了,明早會去的。”
聽見回答,竺米像鬆了口氣一般淡淡彎起嘴角,那笑容清雅而帶着細弱的感傷,想到明日爲那個人做的最後一頓飯,竺米心裡百感交集。
次日清晨,晴乾宮裡帶着往日的寧靜迎接第一縷朝陽,雪光閃耀泛着星星點點的絢麗,楚堯奚便在這樣溫暖的早晨緩慢睜開,手下意識的搭向身旁,空空如也的牀畔使得他宿醉的意識有些清醒,皺眉側頭看去,熟悉的金簪晃在眼中不禁有些疑惑。
“竺米……”
直起身子,屋裡並沒有任何人,桌上也已被收拾乾淨,那種不安感再次襲上心頭,猛然直起身子,牀上女子的香氣早已不再殘留,很顯然對方已離開很久,他還記得熟睡前最後的記憶,那時,那女子還躺在他的身邊微笑的凝視他,答應着她不會走。
越想越是煩躁,楚堯奚隱隱察覺到哪裡不對勁的地方,眉心皺的更緊,披上外衫抓起簪子急匆匆便出了房間。無暇理會路過宮女太監們的行禮,楚堯奚焦急的來到御膳房在每個局裡都轉了一圈卻沒有發現那女子。御膳房裡的人見到陛下親臨,不禁都惶恐的跪在地上不敢去探他匆忙的身影。
尋人未果,楚堯奚心裡更顯焦躁,出了御膳房又向着芳霄閣趕去,遠處湖邊水榭上的兩個人眺望着他的身影,凝視那焦慮的神情不禁都嘆了一聲,楚若炎拖着腮望着不同於往日的皇兄,又想到竺米那女人不準送行,鬱悶的鼓起臉,“她沒對皇兄道別嗎?又不是生離死別,扭扭捏捏的真是麻煩。”
巴娥靠在亭柱邊輕笑出聲,眉眼裡卻也是滿目愁容,“因爲說不出口,最在意的纔是最難面對的。”畢竟回來,全是個未知啊。
“我去告訴皇兄,那女人馬上就要走了。”龍依他們已經動身出宮,想來竺米也一定已經準備好離開,若是現在追上去,應該還能做最後的道別,可楚若炎正欲走下水榭,卻被巴娥攔住,“他們的事,外人說什麼都會變了意義,還是靜靜待在旁邊爲好,今日可有你忙的時候,皇兄傷心落寞時,可最需要安慰了。”
“……大郡主,你是不是覺得這樣折磨他們兩個很有趣所以纔沒什麼表態?”看着今早突然以大郡主狀態來找自己的巴娥,楚若炎汗顏的猜測着,只見對方意味深長的的笑了笑,邁步走下樓梯。“你去哪?”
“呵呵,自然是完成本郡主答應過的事。”望着楚堯奚悻悻從芳霄閣走出來,巴娥的笑意並沒有往常那麼隨意。
就當楚堯奚打算出宮去六聖樓時,迎面,陽星卻站在那裡似是在等他的出現,懷疑的走過去,開口便是問着那女子的情況,“是竺米要你來找朕?”
“……不是。”只是爲了防止他去追那女子離開纔出現在這裡,陽星心裡暗歎,無法做最後的送行,就連現在,他也要爲了她做違心之事,如果可以,他反倒希望眼前這人能去阻攔那女子的決意,可是不能,因爲清楚了她的想法所以不行。
而另一邊六聖樓內,竺米已經接到小廝前來通報啓程的消息,連忙點了點頭,將洋蔥切絲,胡蘿蔔改成棗核狀,蘆筍去老片切段,蒜切蓉,牛排用刀背拍鬆,用鹽、黑胡椒粒、胡椒粉、蒜蓉塗抹醃漬,便不再回應。
一旁小廝見狀納悶的再次開口,“那個……竺姑娘,王爺已在城門口等候,還是快些過去吧,莫非是有行李還沒有收拾好?”
“恩?不,已經收拾好了。”
“那……咱們就上路吧?”
“啊,不好意思,麻煩你回去跟王爺說,再給我一點時間,很快,我很快就趕過去與他匯合。”
“這……小的很難辦啊。”想到自己沒有把人領過去福王會露出的表情,小廝畏縮的露出一副苦瓜臉。
竺米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爲難,可還是請求着,小廝見她似有難言之隱也只得硬着頭皮答應下來,回到宮門處的隊伍前,龍修坐於馬上冷眼睨着走回來的奴才,意料之中的隻身一人,冷笑道,“她有說什麼?”
意外於王爺的平靜反應,小廝連忙回答,“回王爺,竺姑娘說請再給她一盞茶的時間,時間過後她便會過來。”
“……”哼,無謂的掙扎,以爲自己多出那麼點時間就能爭取到什麼,還不是要離開這個地方。“知道了,隊伍啓程吧,本王一個人在這裡等。”
衆人因福王這種決定皆愣了愣隨即因其冷淡的聲音驚的連忙動作,龍依的轎子經過龍修身邊停了下來,掀開車簾望着外面沉思的男子,龍依戲謔笑道,“那丫頭不會是逃了吧,哼,終究是捨不得她那皇后預選的位子。”
龍修低下頭不甚在意的回給對方一個微笑,自信道,“那個女人不會言而無信,也不會反悔。”尤其是爲了楚堯奚。
“哼,最好你的自信能給你好的結果,那我就不等你了。”
就在龍依的隊伍正在啓程離開之際,巴娥也已經來到六聖樓,見到巴娥出現,竺米才鬆了口氣,忙在鍋中放少許油煸香洋蔥絲待炒到微焦狀,放入黃油炒香,拿起醃好的牛排煎至一面焦黃,翻面前烹入紅酒,翻面繼續煎至兩面金黃,又在另一鍋中放黃油、鹽投入西藍花塊、蘆筍、胡蘿蔔煮透入味撈出,做盤式將煎好的牛扒盛出裝盤。
期間巴娥一直看着竺米動作並未言語任何,直到她做好這道菜纔開口問道,“你要本郡主來是爲了這道菜?”
竺米點點頭,小心的將黑椒牛排放入食盒又做了保溫處理才轉回身對疑惑不解的女子回答道,“這是我從業廚師以來學的第一道菜,我想以這道菜作爲我給楚堯奚的最後一道菜,希望他能喜歡這種味道。現在回宮的話應該還是熱的,請你帶給他。”沒有機會一起吃章魚燒了,對不起。
“……”打量着竺米的神情,巴娥擡手敲了一下她的腦袋,“別把話說的那麼絕對,什麼最後一道菜,真想永遠不見就不要有這麼多留戀,竺米,本郡主最後只有一個要求,在一切都風平浪靜之後,定要給本郡主回來這裡,你自己不是說過,自己話沒有不成真的時候,就讓本郡主相信你那不是謊言。”
“巴娥……”
“好了,廢話我也不多說,你去吧,照顧好自己。”
“恩。巴娥,謝謝。也謝謝大郡主。”
“……傻丫頭。”
目送竺米離開,巴娥苦笑一聲,微紅的臉頰,溫熱的喘息,頭暈的有些厲害,那丫頭竟然看穿了是她本人裝出的大郡主,這樣真是連挽留的話都說不出口了,明明自己最拿她沒有辦法。側頭凝着桌上的食盒,巴娥知道,她必須爲那女子做最後的善後,也不至於皇兄太過感傷纔好。
而竺米囑咐了六聖樓的衆人之後,揹着行囊提着自己的用具箱快步跑向城門口,遠處便見到龍修正好整以暇的等待她,不禁有些吃驚,訝然的張嘴卻不知該問些什麼,還是對方先開了口,“都處理完了?”
“……是,算是吧。”
“那就上馬吧,要追上前面的隊伍會比較趕。”
“龍修,在走之前我想再請你答應我一個請求。”
“什麼?”眯眼審度女子的容顏,她似乎又考慮了什麼決定。
“我想請你向我保證川國與軒瑞的邦友關係是以楚堯奚爲皇上爲條件的。”
呵,原來是爲了那個人着想。
明白了竺米的用意,龍修冷笑一聲,“你憑什麼認爲本王會答應你?做決定的是我父王,與我無關。”
“不,你會答應。”
“……”促狹的眯眼睨着竺米,龍修知道,自己之所以會被這個女人吸引,或許就是因了她這種自信,睨到竺米頭上彆着的海石榴珠花,忽然心情轉好,口氣也比較緩和,“女人,別太自信了,會那麼考慮,所以現在上馬吧。”
見對方鬆了口,竺米放心的應着,擡手搭在龍修手上,對方順勢將其拉至馬上圈緊對方,反倒竺米對於這種接觸有些不適應,身體顯得僵硬,龍修自然察覺出來女子的反應,嘲笑道,“怎麼,與楚堯奚就可以如此,同我就不行?”
“……”
見女子沒有反駁,龍修也只是無所謂的冷笑,“反正你會慢慢適應的。”說完便調轉馬頭揚鞭策馬,很快便離開了京都城,竺米回過頭望向漸行漸遠的城市,她雖然跟六聖樓的夥計說是去川國尋找想要的食材,可這種理由又能維持多久,到時他們問到陽星,那人又會如何回答?
而那個人……在她離開之後,會不會好好吃飯照顧自己呢。低頭看着懷裡藏的那個紅紙包,紙包裡包裹的淺藍流蘇步搖,已經見不到陽光暗淡了光。
同一時刻,位於皇宮最高位置的神郯樓頂層,眺望着城門處官道上消失的身影,楚堯奚眼裡閃爍着難以抑制的愁殤,那女子還是離開了,即使感受到她的用心,心裡還是無法接受,因爲自己的無能爲力。
“皇兄,原來你在這裡。”
楚堯奚並沒有應聲,鼻尖動了動,聞到身後傳來的味道猛然轉身,見到的只是巴娥將一盤熱氣騰騰的牛排舉到自己面前,“看起來很有食慾。不吃嗎?”
“竺米她……有沒有什麼對朕說?”
“哎?已經猜到了?那丫頭會離開的事?”
聽巴娥這麼說,楚堯奚顯得有些無奈,苦笑着接過對方端着的盤子夾起一塊已切好的牛肉,多.汁的口感瞬間刺激他的味覺,不禁又是一笑,“昨晚雖確有醉意,可意識還算清楚,那女子說過的話也都有聽到,之前就隱約有這種感覺,若朕與烏邦義他們的矛盾讓她知道了,她會怎麼做,只是沒想到丞相會找上她,而她也如此決定。”
“……皇兄,你既然知道卻不攔她嗎?”
“朕尊重她的選擇,是留在朕的身邊,還是離開,都是她的自由,那是她想要的自由。”連陽星都選擇順應她的決定,自己又如何表現的過於專制。
“我不懂,就算離開了這,她要去的也是另一個籠子,龍修是不會輕易放開她的。”
否定了巴娥的話,楚堯奚搖着頭依然眺望川國的方向,“那裡也關不住她,朕知道。”因爲知道,纔敢甘心放她走嗎?不,或許只是內心一種懦弱作祟。
就在二人交談之中,楚若炎領着桃瑛氣喘吁吁的跑上樓梯,見到楚堯奚便急急拿過身後女孩端着的東西舉到其面前,紅着臉望着對方,“皇兄,你吃這個,這個很好吃。”
“若炎?”低頭看着楚若炎手裡端着的叫做曲奇的東西,那是竺米有一次在他們玩耍蹴鞠時給做的甜點,軟軟的口感,濃郁的香氣至今難忘。看着散發熟悉氣味的點心,楚堯奚的表情溫柔許多,“特別給朕做的?”
“不,不是我做的,是桃瑛。”
“……”擡頭看着侷促的女孩,楚堯奚笑着示意其走到自己面前,“你做的?”
桃瑛輕輕點頭答道,“竺姐姐說,甜食會讓人覺得開心,所以請陛下不要過於憂傷。”
微愣於桃瑛的話,楚堯奚釋然笑道,“知道了,朕不會的,有你們在背後支持,朕會度過難關。”
“皇兄,不要去想那女人了,春季招選秀女定會有比她更優秀更會做菜,更得你心的人。”楚若炎試圖轉移兄長的注意,可他也知道,每年進宮的秀女都被他皇兄支配給了皇親國戚,要麼就是送出宮,真有那麼特別比竺米更得他心的人恐怕很難找了,而且,論做菜,的確是個難以超越的高度。唉,自己竟也爲那女子惋惜起來。被收買了麼。
瞧着楚若炎糾結的樣子,楚堯奚淡笑,就算秀女入宮,怕是也無法左右他已飛遠的情意,待他解決一切,定要親自去川國迎接那女子,給她一個風光而華麗的迴歸。
只要你還在朕能到得了的地方,無論什麼方法都會尋你回來的,所以竺米,定要等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