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洛會看着退潮一般撤下去的朝鮮士卒,心中卻是沒有半分的快慰。連山關被圍攻已經有五天的時間,周圍的堡寨已經盡數陷落,明軍的炮火就像是無窮無盡的雨點一般潑灑到城中來,現在城中的士卒便生火做飯都要頂着一口鐵鍋,生怕被炮彈的碎片擊中,不明不白的結束生命。
馳援頂山堡,追繳曹變蛟的巴達禮和德爾格勒已經不必再指望了。朱平安居然親臨遼東,在他的面前,像是巴達禮、德爾格勒這樣的貨色萬萬難有幸免的可能。
也就說,朱平安的兵馬將在毫無阻隔的狀況下,大步向北進發,最終的目的地便是大清的北都盛京。對此,何洛會只能是無能爲力,因爲現在的他已經是自身難保了。
僅剩的七萬餘人全部龜縮在連山關一線,而這七萬人卻是來自於女真、蒙古的各個部族,一連串的敗仗已經讓他們成了驚弓之鳥,相比較於八旗精銳,他們遠遠達不到和明軍決死一戰的水準。所以,目前來說,何洛會根本不敢出城和李定國的五萬人決戰,只能憑藉着堅固的城關死守。
現在看來,這個決定是絕對正確的。就在前日,朝鮮的數萬兵馬突然出現在連山關一線,何洛會明白,李倧這隻老狐狸也終於坐不住了。
清軍在湖廣勢如破竹,但在遼東和關外卻是舉步維艱,從接下這份差使的那一天起,何洛會便清楚這將意味着什麼。多爾袞原本計劃中的死守遼東要地,保持攻守平衡的態勢,牢牢的拖住朱平安的遼東軍團的方略到現在來說,已經是完全失敗了。
朱平安打的是和多爾袞一樣的算盤,雙方都沒有打算在河北直隸這樣地勢開闊的地區決一死戰的念頭。雙方都在不斷的壯大自身,提升自己的實力,然後相機決戰。結果,一個在湖廣高歌猛進,一個在遼東如魚得水。但相比較而言,多爾袞卻是這場較量中的輸家。
衆所周知。江南、湖廣原本就不是朱平安的地盤,多爾袞誤打誤撞之下,竟然將鄭芝龍打的元氣大傷,這樣一來朱平安反倒成了隆武朝廷中最有實力的人物。
可關外卻是滿清的龍興之地,如果丟了這塊祖宗之地,那滿清上下可就要軍心大亂了,多爾袞也勢必會揹負極大的壓力。如此一來,朱平安卻是做了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通過這次和朱平安的交手,何洛會才明白其人的可怕之處。在他的面前。不能有一丁點的漏洞,哪怕是再小的漏洞,到了朱平安的面前,他也能生生將其變成突破口。
眼下何洛會和朝鮮人打的不亦樂乎、精彩不斷,朱平安和他麾下的遼東兵團卻是兵不血刃的就幹掉了科爾沁部、海西女真的援軍。對面的李定國也不是易與之輩,這麼多天,就看着朝鮮人前仆後繼的衝上來,明軍士卒卻是連半個影子都沒看到。饒是如此,朝鮮人也拼掉了己方的一萬多人。
更爲可怕的是。頂山堡一線全線陷落,連山關的補給也將宣告斷絕。也就是說,再有五天的時間,連山關的守軍軍中將全面斷糧。
而反觀如今的明軍,補給全部由朝鮮一方供給,還有數之不盡的朝鮮人爲之血戰。更有德吉哈、噶裡的叛軍四方騷擾清軍後方,還有劉復的遼東漢人義軍四處出擊,防不勝防。
這樣四面楚歌的態勢,清軍哪裡還像是在自己的土地上作戰,哪還有戰勝的可能。
逛着腦袋。頭上寸草不生的吳巴海帶着一身的血跡和碎肉興沖沖的跑上城頭,他對於何洛會其人並不感冒,但對於他身後的多爾袞卻是敬服有加,因此對何洛會還算客氣。
“大人,朝鮮軍的戰力稀鬆,實在是不堪一擊,兒郎們還沒有盡興,他們卻是跑的比長白山的兔子還快!”吳巴海接過部下遞過來的烈酒一飲而盡,大笑不止。
對於這樣的一個武夫,何洛會自然沒有心思跟他解釋什麼,即便是說了,也是對牛彈琴,毫無作用。因此何洛會只是訕訕一笑,並沒有多說什麼。
阿哈尼堪、碩詹、伊拜等人也是意興闌珊,眼前的這些勝利完全讓他們高興不起來,因爲長遠看去,戰事竟然沒有一絲能夠扭轉的跡象。
從人急匆匆的跑到何洛會的耳邊耳語幾句,何洛會點點頭,轉身看向阿哈尼堪等人,輕描淡寫的說道:“諸位還不知道吧?肅王已經在數日之前在盛京薨了,據說是憂思滿懷,鬱郁難解,所以一時想不開,抹了脖子!“
“啊!“衆人大吃一驚。
對於衆人的這種反應,何洛會有些不以爲然,似乎這並不是多麼大的事情,轉而說起了其他。“還有件事情,鄭王已經調動察哈爾部聯軍向南靠攏,還有信州穆佐的披甲人所部,援軍一到,想來戰事必然會有所改觀!“
說完了這番話,何洛會自己都覺得太過於臆想了,乾笑兩聲,“鄭王也向關內送了消息,我八旗大軍都集結在河北京畿,朱平安如今到了遼東,睿王也可以抽調部分兵馬馳援關外了!“
如此一說,衆人這才稍稍放下心來。關外連年戰事,如今的兵力早已不堪敷用,想要對抗朱平安和朝鮮王室的人馬,也必須從關內調兵了。
但下了城,何洛會卻是派人悄悄的將阿哈尼堪、碩詹和伊拜等三人請到了自己的住處,門外派上親衛戈什哈守衛,屋中只剩下他們四人。
何洛會親自動手關上窗戶,卻沒有回身,幽幽的說道:“要撤軍了!”
三人都是一愣,剛剛何洛會還說了這麼多的有利於大清的消息,怎麼轉眼間便變了口風。
“三位分屬鄭王麾下,都是八旗中的善戰之將,當着你們,我也不必藏着掖着!在我看來。關外的局勢已經積重難返了!”
三人互相看看,不約而同的點點頭。
“信州距離盛京將近千里,即便出兵,趕到盛京的時候,早已經是大勢已去。關內派兵也是這個道理,遠水不解近渴啊!”
見三人沒有異議。何洛會接着說道:“察哈爾額哲,別忘了,他可是林丹汗的兒子,如今雖說身體早已病入膏肓,但他還有兄弟阿布奈和侄子布爾尼,這兩個人可都是察哈爾部難得的人才,極富野心,聽聞此次沒有按照詔旨出兵支援連山關,便是這兩個人在其中做了手腳。”
何洛會幽幽看向阿哈尼堪三人。“你們說,如今我大清在關外風雨飄搖,鄭王又派遣使者前往察哈爾請援,你們說,阿布奈和布爾尼會做何想?”
阿哈尼堪三人沉默不語。察哈爾部是一頭喂不熟的餓狼,皇太極軟硬兼施,又將自己的女兒嫁給額哲,這才使得漠北蒙古各部相繼歸降。但現在。大清在關外的根基動搖,察哈爾以及漠北蒙古還能一如既往的恭順聽命嗎?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所以。一定要撤軍了!”何洛會雖然不想說出這句話,但事到如今也不得不說。“你們放心,我是攝政王一手任命的盛京鎮守大臣,所有的罪責自然由我一肩承擔。盛京那邊我也會送去消息,鄭王如何決斷,我做不了主。東昌堡還有咱們的兵馬在。退到那裡,憑藉遼河據守,總算爲攝政王的大軍護住背後來敵,我何洛會便心滿意足了,至於攝政王要如何懲處於我。何洛會無話可說!”
阿哈尼堪三人沉默着站起身,衝着何洛會深施一禮。伊拜搶先開口道:“大軍撤退,必然要有人殿後,此番蒙古各部損失慘重,我作爲蒙古四旗的固山額真,罪責難逃,便由我帶領兵馬殿後吧!”
阿哈尼堪和碩詹一愣,剛要阻攔,何洛會卻是點頭應允下來。以科爾沁部爲首的蒙古諸部聯軍此次全軍覆沒,伊拜作爲固山額真,這罪責是萬萬逃不開的,和何洛會一樣,如今的他也沒有其他的選擇,能戰死沙場,也算爲自己的子侄親眷謀劃了一條出路。
四個人計議已定,再也沒有說其他的話語,正要出門分別前去安排撤軍事宜。但遠遠的已經聽見,城內忽然混亂起來,嘈雜的聲浪一浪高過一浪。
四人連忙出門,還沒問話,臉上卻是已經變了顏色。
黃昏時分,天色漸漸低沉,但此時卻亮如白晝,城關上火焰四起,到處都是人喊馬嘶,依稀可見,城頭上便如同下餃子一般,不停的有滿身火苗的身影從城頭上跌落下來。
昏黃高遠的天空中,數不勝數的黑黝黝的東西像是一羣嗜血的馬蜂帶着嗚嗚的風聲不停的撲向連山關的城關,就連主城也不例外。
何洛會住處宅院的大門被猛然間撞開,幾個清軍士卒驚慌失措的擡着一個人闖進來。
“大人,不好了!吳巴海大人重傷垂危!”
“什麼!”何洛會踉蹌着迎上前來,幾名士卒將已經昏迷不醒的吳巴海放到地上。
一股子煙熏火燎的味道撲面而來,讓衆人都是一皺眉頭。
“今日擊退朝鮮軍,吳巴海將軍大喜過望,邊將晚飯擺在城頭,一邊吃一邊大罵城下的明狗。但沒想到,明軍的投石機卻是忽然發動,無數陶罐被扔上城頭,主城城關眨眼間便是一片火海,吳巴海將軍沒有防備,被其中的火油潑了一身,結果……!”
眼前焦黑的人形已然認不出吳巴海的樣貌,臉頰、半邊身子都如同焦炭一般,彷彿用手輕輕一碰,整個人便會化爲灰燼,吳巴海徒勞的睜着兩隻眼睛,看到何洛會後,瞳孔猛然間放大,嚯嚯的喊了兩聲,身子驟然間低垂下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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