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真姝是個成熟穩重的性子,也知道陳沐是個正人君子,或許適才那一抹驚訝之中略帶邪惡的眸光,只是男人們的本能反應,但她一個耳光刮過去,也是女人們的本能反應。
至於使女香香衝進來打陳沐,同樣是本能反應,二小姐讓她在外頭站崗望風,同時也是爲了保護,二小姐一聲大叫,她衝進來打人,也無可厚非。
至於那些個護院的行爲也是沒錯的,他們本就是看家護院,內宅鬧成這樣,陳沐又是外來的陌生男子,不打陳沐還打誰?
陳沐雖然很敬重宋真姝的智慧,但美色當前,身爲一個正常男人,多看一眼,生出些許心思來,也是在所難免,這不是人之常情麼?
所有人似乎都在做着情理之中的事,但結果卻又是意料之外。
只能說,陳沐本就不屬於這個地方,這就是最大的問題所在了。
當這些護院撞進來之時,陳沐也不可能被動挨打,閉關倆月有餘,只是一出手,便將這些護院都打了出去。
護院們總不能默默吃虧,當即吹了哨子,整個宋宅都被驚醒了過來!
陳沐也是叫苦不迭,適才宋真姝已經說過,洋人和官府可都派了密探暗中盯着宋家,若這些密探進來,陳沐又如何能走脫!
見得這等狀況,宋真姝也很是自責,都怪自己太過小題大做,她分明相信陳沐的爲人,爲何就這般心慌意亂?
宋真姝也沒來得及擔憂密探,因爲比密探更要緊急的狀況,就要來臨了!
“都住手!搞什麼搞!”
一聲震喝,中氣十足,如同被吵醒的獅王,在場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陳沐見得這些護院拳師都退了下去,也不再動手,長身而立,放眼一看,心頭也是暗道不妙。
先前他與兄長來過,是見過這人的,可不是宋家的大佬,宋政準麼!
宋政準已經快五十了,許是常年操勞生意,頭已經禿了頂,又或許是爲了剪掉辮子,故而沒留頭髮,他的耳際上緣有着明顯的曬痕,想來該是經常戴着帽子。
這個大腹便便的男人,長着一張圓臉,額頭光滑飽滿,下巴豐潤,很是富態,眼睛雖然很小,彷彿只剩下一道眼縫,卻充滿了睿智與精明。
“竟是你!英官,你怎麼還敢來!”
在粵語地區,“官”有着少爺的意思,不過偏向於暱稱,不少富人家的孩子,會冠於“某某官”的稱呼,意思就是某某少爺。
陳沐也沒想到,宋政準竟將他誤認爲是兄長陳英了!
不過宋政準很快就醒悟過來,因爲陳英已經死了,而且死很久了啊!
陳沐有些訝異,難道說宋政準已經老糊塗了?
可他才五十歲,應該是生意人最巔峰的年紀啊,怎麼就糊塗起來了?
陳沐下意識往宋真姝那邊看了一眼,但見得後者也是蛾眉微蹙,頓時明白了些什麼。
早先有人傳言,說是宋家老爺得了一種健忘的怪病,此時看來,這傳言怕不是空穴來風了。
“宋世伯,我不是英官,是陳沐……”
宋政準的臉色難看起來,不怒自威地喝道:“我夠知道你是陳沐咯,你們倆兄弟長一個模樣,但你正派一些,眼下一看,倒是我看錯了人!”
陳沐也尷尬:“世伯,我也是事出無奈……”
宋政準冷哼了一聲,也不理會陳沐,朝身邊的人吩咐道:“給我拿壺酒來。”
“酒?”漫說身邊那人,便是陳沐幾個,也是一臉的驚愕,不知道宋政準這是要唱什麼戲。
不過宋老爺在家裡從來都是說一不二,哪有人敢多嘴多舌地問,當即便將一壺酒給拎了過來。
宋政準看了看那羣護院:“能打的站出來。”
適才他們都被陳沐三兩下就打趴了,誰還敢說自己能打啊,見得無人挪步,那小頭領只好“挺身而出”了。
“老爺有什麼吩咐?”
宋政準上下掃視了一眼,也沒多說,拎起酒壺,便往他身上潑,一邊潑一邊朝其他人說道。
“這不知好歹的酒後發瘋,到內宅來鬧事,你們幾個給我從後門打他出去!”
“不是這樣的!老爺……分明是他……是他!”那小頭領也是驚了,當即辯駁起來。
然而宋政準卻蠻橫不講理地下令道:“打出去!”
護院們只能咬了咬牙,將自家頭領給架了出去。
陳沐雖說是冒昧唐突,但也不至於讓這些護院給自己背鍋墊背,正準備上去替他們辯解,卻被宋真姝拉住了。
此時宋政準朝其他人斥道:“都滾回去睡覺,今夜之事看誰敢走露半個字!”
衆人如蒙大赦地散去,陳沐才趁機朝宋真姝問道:“世伯這又是爲何?”
宋真姝似乎鬆了一口氣,壓低聲音解釋道:“那個護院是打給外頭的密探看的,這樣他們就不會進來試探了……護院的唐師傅是個聰明人,應該是知道阿爸心思的,只是配合阿爸演戲罷就了……”
陳沐這才安心下來,此時宋政準已經遣散了其他人,也不理陳沐和自家女兒,走進了女兒閨房來,看了看牀鋪,裡裡外外掃了一圈,似乎才放心下來,宋真姝見得此狀,也是臉頰滾燙。
陳沐也知道宋政準的心思,自也是有些尷尬,兩人站在外頭,聽得宋政準舒緩了語氣:“進來吧。”
陳沐這才與宋真姝走進了房間。
宋政準坐在椅子上,雙手放在大腿上,一張小姐們用的梳妝椅,硬是讓他做出了龍椅的感覺來,威嚴之氣逼人心魄。
“眼下全世界都在尋你,你來我家,是要帶累人家的,你這樣做並不實在,不是陳家的作風。”
陳沐固然也知道,只是眼下能幫他的,也就只有宋真姝了。
“世伯,我也是走投無路……”
陳沐還待分說,宋政準卻擡手製止了他的話頭,開口道:“你比陳英老實多了,當初我反對他與啊媛的婚事,也早就預到他會有橫死的一日,不想啊媛守活寡罷了……”
宋政準用了“橫死”二字,並不是很好聽,宋真姝也拿眼去看陳沐,眼中滿是歉意,不過陳沐並不在意。
因爲他知道,宋政準還能記得兄長,直到此時,還在談起這個事,說明他一直耿耿於懷,自然也就沒有不敬的意思。
也果不其然,宋政準輕嘆了一聲,腰桿一下子就矮了,彷彿做錯了事一般。
“只是沒想到,他們兩人早已鐵了心,即便那小子死了,啊媛也不願再嫁,與守活寡也沒兩樣,當初若是答應了他們,或許能留下個一男半女,啊媛也就不至於孤身一人了……”
宋政準說得也是悲愴,言語之中充滿了懊惱與對女兒的愧疚,這在大族名門裡頭,其實並不多見,因爲家長都需要保持不可置疑的尊威,倒是說明了宋政準對女兒是真的疼愛。
陳沐也不知如何安慰,只是朝宋政準道:“世伯也不用這麼說,是大哥他……是他無福消受罷了……”
宋政準卻又生氣起來:“什麼無福消受!男子漢大丈夫,說什麼福氣天命,若不是那幫鬼佬搞搞震,你大哥又怎麼會死,你不殺人報仇,哀嘆什麼無福消受,豈是男人所爲!”
陳沐也是滿臉愕然,早先聽說宋政準是個老古板,對宋真姝姐妹留洋並不支持,對外來事物很是排斥,沒想到他這麼痛恨洋人。
“世伯教訓得是……”陳沐也只能唯唯迴應,宋政準卻沉默了下來,房中三人頓時有些尷尬。
宋真姝遲疑了許久,到底是開口道:“阿爸,你近排不是很舒服,還是早點回去睡吧……”
宋政準瞥了女兒一眼:“怎麼?嫌我礙事了?”
宋真姝頓時臉紅起來:“阿爸亂說什麼呀,陳沐過來是找我幫忙的,你自己看看。”
宋真姝當即將桌上的賬本推了過來,宋政準兩根手指翻開一頁,只是掃了一眼,又將眸光轉向了陳沐。
“你想收了龍記?野心不小,胃口也大,只是龍記不好搞,你有把握?”
宋政準是嶺南地區最大的生意人,一眼看出其中貓膩,也並不是什麼值得奇怪的事,陳沐也不隱瞞,當即朝他回答道。
“難度不小,但決心很大,也正因此,才厚着臉皮找二小姐幫忙……”
宋政準點了點頭,又沉默了許久,陳沐是站立不安,卻也不敢多說什麼。
“這樣吧,我幫你拿下龍記,但你需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陳沐也沒想到,宋政準竟會在這個時候提出條件來。
但毋庸置疑的是,宋家乃是本土豪門,只要他答應下來的事情,必是十拿九穩的了。
若能得到宋家的支持,收服龍記也就勢在必得!
宋政準看了看女兒:“啊姝你出去拿壺茶來。”
宋真姝知道父親要與陳沐私下交談,生怕父親對陳沐苛刻,也不好離開,但看了看陳沐,到底是走了出去。
待得宋真姝出去之後,宋政準也不含糊,朝陳沐道:“條件很簡單,想讓我幫你,你就娶我女兒。”
“什麼?”陳沐這次是真的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