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二人御空離了蓬萊,直向西方疾飛。
白妤忽地開口問道:“那位靈靈姑娘,對你的感情好像不一般。”
楊雁翎聽得一愣,不由得轉過頭去。就見白妤面上似笑非笑,接着道:“而且你對她,好似也有些說不清楚的情愫。”
楊雁翎聞言,心頭一咯噔,額頭上也微微冒出了冷汗。
說實話,他對玉靈靈確實還有感情,畢竟是自家情竇初開之時遇上的女孩兒,忘是忘不掉的。而且三年多前他方纔脫離太荒異界時,聽聞她已與他人在一起的消息,一度想不開要自盡,眷念之深,自是不必說。
只是後來,經過了種種事情,他已經學會了慢慢放下,把關於她的一切漸漸地深埋於心底。況且自家跟勾玉、晴子二個女子先後有過兩段刻骨銘心的感情,對玉靈靈這個已經成了親的女子的感覺自然是更淡了。
但如今聽白妤說到,他心頭仍忍不住生出絲絲慌亂與恐懼。
原來,楊雁翎素知自家這徒兒管不住嘴兒,又喜好打聽他人的感情史。自覺若被她掏空了老底,以後被人笑話都是輕的,就怕到時候身敗名裂,臭名遠揚。
便就沉聲道:“我沒有!”連忙把嘴緊緊閉着,一言不發。
白妤見他嘴硬的模樣,忍不住笑道:“師父,你別急着否認,我看得出,你們倆曾經是一對老相好。可我聽說她已經與另一個人成親啦,是不是你沒看好人家,被其他人忽悠走了啦?”
楊雁翎聞她句句都中,一張老臉忍不住漲得通紅。只是仍舊努力堅守心神,不言不語。
可白妤爲人機靈,察言觀色之力極強,見自家師父如此神態,已知猜中了七七八八,便又笑道:
“師父,你不必害羞,我看那個姐姐也還是喜歡你的。”
“若不我們還掉頭回去,今晚半夜三更,夜深人靜時,你就偷偷溜進她房裡與她成了好事,讓她懷了你的寶寶,報他丈夫橫刀奪你所愛的仇怨。嘿嘿嘿。”
這一句石破天驚,嚇得楊雁翎一個趔趄,差些從鐵桿兵上栽下來。待得回神,忍不住罵道:“你這小怪物,腦子裡一整天想的都是些什麼鬼?你要是再胡言亂語,就別跟着我了!”
白妤見師父真個生了氣,急忙收撒嬌道:“別嘛別嘛,我錯啦,我不說啦。師父不要趕我走!”
楊雁翎聞言,轉過頭看了看徒弟笑得彎彎的眼睛,見她俏皮的雙眸中盡是慧黠,哪有一絲悔過之意?忍不住長嘆一聲,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二人飛了有五六日,便至那方島國上空。楊雁翎低下頭,看着那戰爭肆虐,烽火連天的大地,忍不住眼中黯然,微微一嘆。
又飛了一日許,二人已離了倭國焦土,轉由北上過高句麗,直入渤海,徑上神州。
便見海岸處,一條大河彎彎曲曲,自雲中天外而來。簇擁着滔滔渾黃的江水,如萬馬奔騰般,磅礴無匹地衝入海中,激起濁浪百萬!
白妤見得驚奇萬分,問道:“師父,這是什麼河?”
楊雁翎道:“九曲黃河萬里沙,浪淘風簸自天涯。說得便是此了。”
白妤聽罷,點了點頭:“早聞詩仙李白曾雲:‘黃河落天走東海,萬里寫入胸懷間。’今日一見,果不同凡響。”
楊雁翎聞言微微驚奇:“你怎的也懂李白?”
白妤得意一笑:“哼哼,師父,你太看扁人家了罷,白妤知道的可不止李白一人呢。‘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杜工部、‘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的劉禹錫,還有天下三分時,‘悼良會之永絕兮,哀一逝而異鄉’的曹子建,我可都是略知一二滴。”
楊雁翎更奇,道:“你不是個深海的蟒類麼?怎的如此通曉人世文理?”
白妤道:“嘻嘻,這是個秘密,不與你說。”
“除非,你求我。”
楊雁翎聞言癟癟嘴,哦了一聲。
白妤本欲小小地賣個關子,挑逗一下自家師父,再好好賣弄一番,讓他大吃一驚。最好還可以作爲籌碼,套他些秘密出來。
哪知楊雁翎根本不吃這套,竟不接她的話。
白妤本是個話癆,就算沒人求,她也會巴拉巴拉地說一堆。但此刻已經給自己挖了個坑,就不好張嘴了。而對方又不給臺階下,真個進退兩難,憋得她直翻白眼,抓耳撓腮,道:“師……師父……”
楊雁翎暗自好笑,卻假裝不知,道:“嗯,怎麼了?”
白妤聞言,委屈巴巴:“你……你怎麼不求我?”
楊雁翎道:“求你什麼?”
白妤道:“求我……求我把秘密說給你聽啊……”
楊雁翎道:“可我不想知道,這可怎麼辦?”
白妤聞得哭喪着臉,氣惱得把腳一跺:“哼,你太壞了,人家不要理你啦!”
楊雁翎才忍不住笑出來,道:“好好好,我求你啦,你快說吧。”
白妤才喜笑顏開:“哼,臭師父。”
“其實,我本是個凡間的蛇類。很小的時候,就隨母上住在小鎮上一所書塾旁邊的石洞中。”
“那時候我天天都會趁着母上不注意,溜出去偷聽私塾裡的小孩子唸詩書,什麼之乎者也,嗚呼哀哉的,特有意思。
我一邊捉食賊頭賊腦的老鼠,一邊躲在教書間的角落裡聽先生講課,學習道理,日子過得可有趣啦。”
“書塾裡有個特別聰明漂亮的小男孩,叫作沈歡。不管先生如何出題,他都能對答如流,我對他又是羨慕又是佩服。
有一日正在上課,我聽得太入迷了,不小心把尾巴從房樑上垂下,被他發覺。放課後他就偷偷留在了後邊,把我從房頂捉了下去。雖然也產生了一些誤會和不愉快,但我們倆後來還是成爲了好朋友。”
“白妤這個名字,就是他給我取的。他說我渾身雪白無暇,聰慧美麗,當得這個‘妤’字。”
說完這句,白妤忍不住微微羞澀,又格外歡喜地笑了笑。
“後來我便天天跟着他,形影不離。他睡着時我在他屋子裡爬來爬去捉老鼠。他上課時我就躲在他桌筒裡陪他一塊聽課,每天過得都非常歡喜。”
“可惜好景不長,我的身子長得實在太快啦,不過兩三年,就長成了半丈長的大蛇,藏身越來越困難。很快,我就被其他人發現了。”
“那一日,沈歡與所有書塾的學生們都去鄉試了,我如往常一般躲在他課桌裡,暗暗地祝他能中試。卻在打盹間,鎮上胡屠戶的胖乎乎的兒子小胡頭突然闖進來,劈頭蓋臉就把我捉住,要帶回屠房殺了做成菜餚。
我幾乎要被嚇死,連忙掙扎個不停。但那小胡頭手勁大的很,我只要一動,他就抓得越用力,把我箍得死死的。最後我終於無力反抗,任他捉去。”
“就在我以爲必死無疑的時候,沈歡突然衝進屠房,要把我搶下。小胡頭當然不肯,於是他們二人就扭打在了一起。
天啊,我從不曾知道,原來柔柔弱弱的沈歡竟會爲了我如此拼命。我心頭感動萬分,於是也重新打起精神賣力掙扎反擊。終於,我們一塊打倒了小胡頭,他帶着我逃出了那個血流遍地的骯髒恐怖之地。”
“我記得那一日他笑得很開心,也很苦澀。他跟我說他考中了舉人,他是他們家鄉第一個十三歲就考中舉人的人。可是他不能再跟我在一起,因爲我長得實在太大了,很容易嚇着人,被人捉住殺掉。
與此同時,胡屠戶帶着許多人聞訊而來,嚷嚷着要殺死我。很顯然,他們都是小胡頭叫來的。”
“沈歡沒有辦法,只好把我丟進路旁一口深深的水井裡。”
“我那時候太害怕了,一碰到水就急着下潛,待回過神來時,已經到了地下河。洶涌的暗河把我捲入其中,帶我漂泊了好幾年纔到歸墟龍落。我無法回到陸地,也便一直住在那兒修行,直到你們到來。”
白妤說完,眼中已泛起了淡淡淚光。
楊雁翎不曾想過,這個看似沒心沒肺的徒弟竟也有過這樣一段故事,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出言安慰。
卻白妤沉默一會,忽而甜甜一笑:“轉眼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一定長成了個翩翩的公子模樣。而且他學識高深,或許已經考取功名,做了大官呢!真想再見他一面!”卻又微微失落,嘆了口氣:“不過,他應該早就娶妻生子啦。過了這麼多年,也不知他還記不記得我……”
楊雁翎聞言輕輕一笑。
卻說二人說話的這一會兒功夫,腳下仙劍已離開茫茫大海,登陸華夏神州。
就見其下黃河入海處附近一片廣闊之地,盡是遍生蘆葦和水草的溼地灘塗。其間天鵝遊弋,鴛鴦臥沙,仙鶴獨立,獵隼翱翔;又有鯪鯉躍空,鰍鱔蜿蜒,龜鱉曬背,龍鱘溯源。甚是鍾靈秀美,讓人愛不釋目,流連忘返。
楊雁翎心間歡快,突兀意念一動,急就自高空猛然墜下,向湖面俯衝而去。
那時一條二三斤的草魚正撲棱着叉尾跳出水面,被他一下伸手掐入腮蓋,兜頭捉上半空,驚慌失措地扭動不已。
楊雁翎見手中掙扎的大魚,更是大喜,一回過頭見白妤也墜下來追,不由哈哈一笑,道:“慢點兒,小心些。今天師父親自下廚,烤條魚兒與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