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青灰色的山崖之上,積着泥塊的石縫之中,長着一棵又一棵巨大古拙的老鬆。那蒼松不知已經生了多少年了,雖只屹立在山間貧瘠的土壤中,枝幹卻如龍之軀幹,曲來直去,傲然橫亙在天空中;山中還有衆多樹木,山藤修竹,往來遍佈,亦如勁鬆那樣紮根石縫間。
山間土地雖過於貧瘠,但那樹木倒是生得枝繁葉茂,生氣盎然。
山腳之下,樹叢之間,盛開了各種各樣的花朵兒:杜鵑花、山野菊、薔薇、月季等花兒爭相盛放,奼紫嫣紅;花叢間彩蝶翻飛,玉蜂飛舞,好不熱鬧。
但見山中泉溪涌動,飛瀑如簾,猿猴高叫,鳶飛鵑啼,直如世外仙境一般;霧氣氤氳,仙光霞瑞,倒似仙家之所在。
時光荏苒,光陰飛逝 ,恍惚中竟似過了千萬年一般。
那一滴露水掛在蒼竹葉尖悠悠飄蕩,被風一吹,便從葉上滑落了下來,在如刀削一般的蒼白的臉上,綻開了一朵小小水花。
鬼蝠緩緩睜開了眼睛。這一睡,竟似是睡了許多年一般。
他從山崖之上摔下也不知過了多久了,此時腦中渾渾噩噩,又覺口中乾渴。然身上無論如何用力,始終無法動彈。腦袋裡驀地又生出一股昏昏沉沉之感,眼皮也如千斤巨石一般,又緩緩合上了。
只是腦袋現下雖然昏沉不清,口中乾燥他卻是知道的。當下趁着還有一絲意識,不管有沒有人聽見,口中兀自一開一合,有氣無力地叫道:“水……水……”只是意識漸漸微弱,口中聲音也跟着漸漸弱了下去,片刻就沒有了聲息。
不知過了多久,只覺喉嚨突兀一片清涼,口中乾渴之感竟是稍解,不禁微微鬆氣,拱了拱眉頭。
這一睡又不知睡了多久,鬼蝠才又悠悠醒來。這次精神好了一些,腦袋也沒有之前那麼昏沉了。
他視線漸漸明晰,卻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山野小屋內。這小屋是用樹木搭建而成,只是屋中木材已有多處腐爛破敗,倒似是許多年沒有人住過了一般。
他腦袋微微右斜,向門口亮光處看去,倒是能看得到窄小的屋門外一片齊膝高的草地。屋外有響動聲,卻似有人。
忙要坐起,卻好似牽到了身上傷痛一般,不禁倒吸一口冷氣。只得放棄,重重地喘了一聲。
屋外之人似是聽到了鬼蝠的喘息聲,只聽得“噔噔噔”一串腳步聲,那人已經小跑到門外了。鬼蝠定睛一看,卻是一個女孩兒,此時見到鬼蝠醒來了,似是又驚又喜,忙走過來道:“大哥,你醒啦!”
鬼蝠看了看那女孩兒的面龐,但覺得她年歲甚輕,不過十五六的樣子,蛾眉如柳葉般又細又彎,一雙明眸流連顧盼,如海底明珠一般明亮,細細高高的瓊鼻微微翹起,甚是清麗可愛。只是額上似是被火氣薰到,出了一層密密細汗。
鬼蝠心中不由一動,忙別過了頭去不敢再看。
女孩兒看到鬼蝠如此神情,只道他靦腆害羞,心中一樂,卻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只見她素手輕拂,將那額上汗珠用袖帕輕輕抹去了,纔對鬼蝠道:“大哥,你身上受了傷,便在這牀上躺着休息會,藥已經熬好了,我端過來給你喝。”
鬼蝠方纔聽到屋外有響動,只道這女孩兒在烹食,卻沒想到是爲自己熬藥,當下不禁感動,尷尬之意也去了不少。忍不住轉過頭來,看向女孩,道:“多謝姑娘。”
女孩兒甜甜一笑:“大哥如何這般客氣?”起身款款去了。
鬼蝠看着女孩兒背影轉出門去,便回過臉來。思索一陣,只不明白爲何會受傷於此,再往之前想去,腦子便一片空白,卻是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原來他從懸崖上一摔而下,雖大命不死,卻也是將過往之事,盡數忘了個乾乾淨淨!
他心下大駭,不由得驚惶失色,情急之下重重咳嗽出來。
女孩兒本在屋外盛藥湯,此時聽到屋中鬼蝠咳嗽聲,只道他身上病情惡化,當下也不管藥湯燙手,端了盛藥小碗便急忙進來。
女孩兒把藥放在牀邊木桌上,轉過頭來忙扶起鬼蝠腦袋,用繡帕將他嘴角面容擦淨,道:“大哥,你怎麼啦?”
只見那鬼蝠兀自驚慌不已,嘴中叫到:“我是誰?我什麼都不記得了!”那女孩兒聞言一怔,片刻卻將素手輕撫他面頰,道:“你是靈靈的大哥啊。”
鬼蝠被靈靈溫柔撫拭,只是茫然地看着她。靈靈目光倒不躲避,亦以同樣柔情面對,反而看得他微微張皇。
急忙目光一垂,但見靈靈袖中素手白皙纖細,很是好看,不由得多看了兩眼。但卻見那如玉蔥般纖嫩的手指上此時卻多了幾塊紅印,想是剛剛被藥湯燙傷了。
鬼蝠即感激,又愧疚,怔怔地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你……你的手……”靈靈俏臉一紅,忙將手收了回去,道:“不礙事,過兩天就好了。”
甜甜一笑,又道:“以後大哥叫我靈靈就好了,我盛藥餵你。”說罷,靈靈端了桌上藥碗,用一柄小木勺盛了藥湯,吹開熱氣,一勺一勺地餵給鬼蝠喝下。
鬼蝠心下感激,便也張了嘴來接。只見那藥湯呈暗紅色,入口不甚苦,卻有一股濃郁香氣,令人聞之一振。
鬼蝠喝了幾口藥湯,頓覺神清氣爽,說不出的安穩。卻在此時,靈靈卻從碗中盛了一物出來要喂鬼蝠,只見那物似肉非肉,似膠非膠,心下疑惑,卻也不願拂了靈靈心意,當下便一口吞了下去。
待到碗中藥湯肉塊全部餵給鬼蝠後,靈靈纔將那瓷碗放下。
鬼蝠茫然無聲,半晌才轉頭向靈靈道:“姑娘,你果真認識我?”那靈靈聽了,噗嗤一笑道:“什麼姑娘不姑娘的,大哥叫我靈靈就好了。“又道:”是我爺爺跟我說的。前些日子我與爺爺出門辦事,碰巧山野之中尋見你的,之前倒是不曾見過。”
“原來如此……”鬼蝠聽得,面上不禁有些失落之色。
靈靈見他一副悵然若失的樣子,便對他講道:“前些日子,我和爺爺從東海之濱不遠千里地來到中原,本是要尋找搖光子爺爺的。誰知這中原人作甚不好,偏偏有人作盜匪,將我和爺爺身上做盤纏的銀子也擄了去,害得我們沒錢吃飯。
爺爺沒辦法,只好去酒樓裡給人講故事,那些人倒也好笑,竟給了好多銀子。只是那錢都沒來得及花用,待你傷好了,我們一起去城中買好吃的好麼?”
鬼蝠見靈靈道,不想掃她興致,便道:“自然好。”心裡卻道:“我這傷傷筋動髓,便是好了,也是廢人一個,遭人嫌棄,怎陪你兜轉都市?”靈靈聽了,只開心地笑出聲來。
當下,靈靈便把這些天以來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跟鬼蝠說了。
只聽她道:“那天我和爺爺出了酒樓,便看見了天上有幾道光華正在打鬥。爺爺只道有故人來了,想過去看看,但卻不敢在城內施法,怕嚇着那愚昧凡人。”
“當下我們出了城門甚遠,才御着仙劍追到了原先那光華出現的地方。只是這樣一來,時間便耽擱了不少。待得我們到得鳳山上時,卻不見了任何人蹤影。失望之餘,我們到這山下汲水,竟是陰差陽錯地找到了你。”
“爺爺說你的脊索被摔傷了,身體一時半會動不了,叫我在這兒照顧你,他自己出門辦事了。雖然你傷得不輕,不過幸好不是摔斷脊索,否則就算神仙來了也救不了了。不過你斷臂之處卻是失血過多,傷得甚重。”
鬼蝠點點頭,心道怪不得怎麼動也動不了,原來是脊索傷到了;那左手斷臂他自是早已看到了,傷口一直隱隱的痛。也不覺驚訝。當下轉過頭對靈靈道:“多謝你了,靈靈姑娘。”
靈靈聽他這般道謝,微微一笑,道:“你已經昏迷了好幾天了,我和爺爺在山谷下找到你,不敢騰挪太久,否則脊索會斷裂開來。正好谷下有這一處從前獵戶打獵時住的小屋,爺爺就把你搬了來,昨天又把藥採來了,叫我熬了給你喝。”
鬼蝠點頭,張口問道:“對了,請問靈靈姑娘,你爺爺是何方高人?”
靈靈道:“我爺爺叫玉衡子。他前日給你採藥去了。說要治好你的傷,必須要有千年的常春藤,補血的百年靈芝,還要有什麼金娃娃才行。好在這地方雖然偏僻,這幾味藥倒是有的。爺爺採了藥回來讓我熬給大哥喝,然後說有事,便往谷外去了。”鬼蝠聽得是自己救命恩人,不禁心生尊敬。
只是鬼蝠念頭一轉,又問道:“這長春古藤,百年靈芝我倒是聽說過,可這金娃娃,倒是聞所未聞。”
只見靈靈邪邪地一笑,道:“那個金色娃娃魚長得頗似壁虎,不過居於水中,全身黏糊糊的。噢!就是大哥剛剛吃下去的那些肉塊!”
鬼蝠聽了,麪皮登時一滯,原來口中黏糊糊有些反胃的感覺,竟是這金色娃娃魚作的怪,不由面上一苦,只道自己居然吃下了那般噁心之物。靈靈見了他這副模樣,活像生吞了個雞屁股一般,忍不住又嘻嘻笑了起來。
只是這兩人哪裡知道,那金色娃娃魚雖滑不溜秋,模樣不甚好看,對於尋常人來說,卻是一味珍貴之極的補藥。年老血衰之人若是服食之,便能容光煥發,氣血回盛年;那難產婦女若是食之,亦能保全母子平安。更能治療沉珂頑疾,強身健體,延年益壽。
只是金娃娃所生之處,卻是在深谷寒潭之中,極少有凡人能到得。即使到得,潭中亦有山精野怪,巨魚怪蟒,甚是兇險。是以凡世間千百年亦不一定能出現得一條,實是萬金難求。
此時鬼蝠平白無故得了一條來服食,竟還嫌棄味道不佳,這事若是傳揚出去,卻叫那些爲了長生而吞食用硝石砷粉煉製而成的毒金丹的帝王將相情何以堪?
靈靈又陪鬼蝠聊了一陣,天漸向晚。思忖一陣,便出去採了些驅蚊驅蟲的藥草,搗碎了塗在裸露皮膚上,徑自伏在牀邊沉沉睡了。
(2)卻說鬼蝠在谷中獵戶小屋裡躺了幾天,或是他有功法護體,恢復得快,身體便漸漸能夠動彈,今日已能下地走路了,實是驚喜萬分。
那金娃娃藥力果然非同凡響。若是換了別人,要沒有這味藥湯,別說是傷到了脊索,便是普通的傷筋動骨,也得躺他個幾月半年。
只是他纔剛剛恢復,身體仍是不大利索,這幾天躺多起少,卻也不能怪他了。
鬼蝠出了小屋,見陽光明媚,精神大好。但見山谷中鮮花遍地,溪流潺潺,心中實是愜意輕鬆至極,仿似許久沒這般放鬆了一般。
擡頭向天空之中,只見崖壁樹藤間,猿猴輕啼,飄來蕩去頑鬧不已;山鷹展翼,在山谷上空翱來翱去;更有崖上飛瀑,似從九天倒掛而下,轟然落在山下深潭之中,令人覺如入仙境一般。
鬼蝠輕聲一笑,心道:若是能在這無人打擾的山谷之中平平淡淡地過完這一世,也已是好極了,前事記不記起,又有什麼關係呢?況且前事若多是傷心往事,寧願它永不記起。
他這些天在深谷中療傷,不能動彈,但心中不知爲何,卻隱約覺着這幾天倒是這一世以來,過得最舒服輕鬆的日子了。
靜立片刻,自腰間取出一支竹笛,悠悠的吹響。
僕一見清涼溪水從眼前流過,纔想起來這些天來身上藏污納垢,已是難過多時了。
身上衣袍跟着他從山上掉下,早已破破爛爛,只得棄了用獵人小屋中不知存了多久的獸皮直綴包了身子遮羞。當下他收了笛子,將諸多念想拋之腦後,徑自向小溪走去,想趁着身體稍好,去水中好好清洗一番。
此時正值夏季,太陽甚是毒辣,溪流倒是清涼透徹。
鬼蝠用右手在溪中舀了些水抹在臉上,甚是涼爽舒服。只是這段溪流窄小,洗不了身子。
他抹完臉頰,便順着溪下走去,想尋小水潭去清洗。
走了一陣,卻見溪流漸漸變寬,收進一片灌叢之中了。
鬼蝠一奇,便撥開了樹叢一看,眼前霎時豁然開朗,卻是一個丈許方圓的小池,池中水清澈見底,極是秀美。
鬼蝠大喜,忙扯了身上衣服放在池邊石上,急邁步進了潭中。
這潭並不算深,水只沒到他胸口處,潭底河沙細碎圓滑,踩在其上倒是舒服。只是潭水卻是清冷極了。
鬼蝠倒也不甚介意,只見他將獸皮解下,屏了氣息,一頭扎進水中。潭中只盪開一片漣漪,便再沒有了聲息。
過了一會,他才又從水中浮了出來,身上污垢,已是去的乾乾淨淨。又見他自地上拾起一貝殼,石上磨鋒利了,將面上鬍渣細細刮乾淨。
洗得正美,卻發覺腳下有東西用力蠕動,似一活物。他腳下微微用力,將那物牢牢按住,右手往下一撈,果撈出一個事物來。
鬼蝠定睛看去,不覺一愣。只見那物似龜,鳥首虺尾。此時被舉着,不住地衝他張嘴嘶叫,彪悍之極,卻是一頭玄龜。
鬼蝠見那龜壯碩漂亮,兇猛彪悍,心中驚奇,便抓了回岸上來。
那龜又大又沉,約莫有十來斤重,因被他單手擎住了左右掙脫不得,不住地掃尾咆哮不休,甚是兇猛。
卻在此時,遠遠聽到靈靈一聲尖叫,驚惶叫了一聲大哥。
鬼蝠聽見,以爲靈靈出了險情,忙答應一聲,將玄龜放了,奔上岸來將那晾曬的獸皮直綴拽了披在身上,便往聲源處奔去。
卻說靈靈原本是去山谷中找尋吃的,這幾天玉衡子不在,她要照顧自己,又要照顧鬼蝠,實在是難爲了。
但女孩兒倒是特別開心似的,每每在那谷中賞花弄蝶,捉蟹追魚,好不快活;無事可做了,便回來照顧鬼蝠,說說笑笑一陣,倒也不覺日子有多難過無聊。
這一日,她見日頭已經開始偏西,身上乾糧又已經吃完,思忖着兩人大半日沒吃過東西了,晚上不免忍飢挨餓,便告誡鬼蝠要好好休息,自己獨自進谷中覓食去了。
靈靈穿過那草地向對面山下走去,又沿着山腳走了,許久才見有一條小路彎彎曲曲地通上山去。那小路雜草叢生,也不知道是人路還是獸路。
她見此心道:這谷中美麗倒是美麗,卻沒有一點東西可吃。我倒上山去找找看,能找到幾枚野果也是好的。
當下打定主意,徑自沿着那路往山上去了。那山上林木之間,多有鮮花盛開,奼紫嫣紅,好不美麗。樹上偶見松鼠等小動物在枝葉間竄來竄去,倒也頑皮可愛。
靈靈走了好長一陣,卻沒見到有什麼果樹,不免有些失望。卻在這時,就見眼前那松樹根下似是長了什麼東西。
走近一看,卻是幾朵蘑菇。
只見那蘑菇顏色灰白,並不鮮豔;白嫩肥厚的莖柱峭立在松樹根上,頗爲可愛。似是無毒的鳳尾菇。
靈靈大喜,忙將地上蘑菇輕輕採拾起來,心道今晚可以用這蘑菇熬些湯喝,倒不用餓肚子了。當下她又尋了幾株松樹,見松樹根上也有這般一模一樣的蘑菇,靈靈欣喜,便挑選着採了幾十朵好看些的兜在懷中,纔開開心心地走下山去。
走着走着,身上早已酷熱難當。一瞥見左手邊有個小小水潭,正好洗手洗臉之用,便走了過去,手捧了一捧清水抹在臉上。
那水是山間泉眼中涌出的,自是甘冽清涼。靈靈本正酷熱,那面頰上抹了清水,頓時一片清涼,實是舒服。
卻在此時,池邊草叢中,突然傳來一聲動靜。靈靈嚇了一跳,忙轉過頭,但聞那處沙沙響成了一片。
片刻,草叢中空隙一個身影一閃,急急向靈靈撲棱撲棱地飛了過來,卻是一個五彩斑斕的雉雞。
靈靈望見一喜,忙伸手去抓。卻在此時,草叢中又響動一陣,緊跟着衝出一頭巨蛇來!
只見那蛇有碗口粗細,色彩斑斕,極是長大可怖。此時被靈靈擋住道路,只將身上樹起了,撐開皮肉呼呼怒吼。
靈靈從未見過這兇惡醜陋的巨蛇,半晌驚得說不出話來,伸出的雙手也定在了當空,不敢動彈。
一人一蛇,便這麼愣愣地互相盯着對方看了許久。倒是那隻雉雞,見到這兩尊佛爺定住了不動,當下歡喜不已,抖抖翅膀,飛也似的跑了。
那蛇立了半天,纔回神來,好似思忖自己雖然長大,但卻也絕無可能吞下一個人。此時那野雞也已逃得遠了,料想今日大餐已丟,便搖了搖碩大的暗紅色腦袋,重又往草叢裡竄了去。
靈靈兀自呆了半晌,過了一陣纔回過神來,嘴巴一扁,卻時才害怕地哭出聲來,大喊道:“大哥!”
卻說鬼蝠雖身在遠處,但耳力甚好,聽到她這一聲叫喚,忙還口答道:“靈靈姑娘!”
他套了獸皮直綴從樹叢中間奔出來,卻不見靈靈身影,心下微急,又喊道:“靈靈姑娘,你在哪裡?”只聽得山上聲音應道:“大哥!我在這!”
鬼蝠心下稍鬆,忙循聲趕去。
這幾日,鬼蝠承蒙靈靈頗多照料,他羞於道謝,但心中實是感激。
這幾日相處下來,他發現靈靈天真頑皮,倒也是可愛;加之靈靈從未將他當成外人,將心比心,自己倒也不能冷落了人家。
於是這兩人相見雖然不過幾日,倒似相識了多年一般,已是各自將對方牽腸掛肚了。只是這兩人倒自不知。
二人在山間相會,鬼蝠一喜,忙奔上去,卻不料靈靈嘴巴一扁,一下子撲到了他身上。
鬼蝠心上大驚,忙要推開,卻聽靈靈哭得傷心,心頭不覺一軟,半擡起的右手竟沒能伸出去。
許久,靈靈才止住了哭聲,有些不好意思地退開兩步,又是羞臊又是抱歉,道:“對不住,大哥,我……”
鬼蝠看着她眼眶發紅,忙道:“沒關係。”。見地下掉了幾個白嫩嫩的小東西,忙彎了腰去撿,原是靈靈採到的蘑菇,方纔兜在懷中了竟沒有掉落。靈靈見狀,忙跟着一起撿。
兩人回到小屋之中,靈靈便將山上遭遇說給鬼蝠聽了。鬼蝠聽說,只得連連安慰。
須臾,靈靈將藥盅洗淨了,取了些細碎樹枝來生火,便將蘑菇放在石塊搭建的簡易竈臺上煮。
女孩兒自是又累又餓了,而鬼蝠身上本就未好利索,也是極易勞累,當下兩人無言相對,只坐在那火邊。
只等火一直燒了將近半個時辰,鬼蝠才掀開盅上陶蓋。頓時一陣氤氳水汽飄了出來。只見盅中開水正自咕咕地沸騰翻滾着,芬芳的蘑菇香味卻四散了出來,引得兩人一陣唾沫直嚥。
鬼蝠見火候到,便道:“可以了。”拿了瓷碗木勺,舀出些蘑菇清湯來,先給靈靈嚐嚐。靈靈早就餓極了,接過蘑菇湯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勺。
正要喝下,卻見鬼蝠正將柴火送入竈中,額上密密都是火光烘烤出的汗水。
她心上有些不好意思,將手中湯水遞過去,道:“大哥,你先吃。”鬼蝠聽得,轉頭微微笑道:“你累了一天,還是你先吃。”
靈靈聽得一笑,也不再違拗,便舀起一勺湯,吹開熱氣喝了下去,忍不住讚道:“這湯真好喝!”
鬼蝠聽得一笑,用手中細枝將柴火撥了撥,讓火燒得更旺盛些。
(2)待夜幕降下,二人早將那蘑菇湯吃盡,在屋外燃了一堆篝火艾草準備安歇。
忽聞遠處山林之中,咿咿呀呀之聲傳來,似孩童啼哭一般。二人都微感詫異,只道這深山老林之中,哪有人家居住?只怕不是人聲,而是甚麼魂鬼精怪弄出來魅惑人的了。
當下二人都不理會,各自歇息。
卻聽那陣哭聲似不依不饒,仍舊是咿呀咿呀地傳來,且愈發響亮了,好似正慢慢靠近二人住所一般。
鬼蝠正臥在地上,聽得此般,便起身對榻上靈靈道:“靈靈姑娘,我出去查看一下外面有何不妥。”靈靈聽得忙要勸阻,卻見他早取了門邊一木棍作防身器具閃出去了。
山谷之中平夜裡頗爲靜謐,除了夏蟲鳴唱,鴞狐哀嚎外,便再無其他聲息。此時這哭聲便顯得更爲妖異。
他出得門來,眺向聲源出處。但覺那哭聲忽遠忽近,難辨來處。他眉頭一皺,將木棍作柺棍撥開雜草樹叢向哭聲尋去。
這谷中夜色深,溼地頗多,一不小心就要跌下石溝亂流之中。
好在月色明亮澄淨,他藉着月光小心翼翼行在亂石上,倒也沒出險情。
不多時,淌過那山石溪流,便尋了條小路上山。
山中多是山鬆崖柏,密密成林,此時林中陰鬱無比,讓人不覺心中緊張。
走了許久,只聽哭聲愈發響亮,估摸離得不遠了。
驀地,山中起了大霧來,霧氣轉眼即至,將這莽莽山林,和頭頂月光重重淹沒了,速度之快簡直讓人匪夷所思。
鬼蝠心上一驚,只道莫非真是甚麼鬼魅魍魎,忙將棍子握緊了警惕周圍事物,卻不料腳上將一根腐木“咔擦”一聲踩斷了,將自己驚出一身冷汗來。
隨而,那一直咿呀咿呀的哭聲戛然而止。
饒是鬼蝠膽大包天,見這般異變,也不禁心中發毛,冷汗涔涔。
那霧甚大,在林間翻騰不休。須臾,只見霧中鬼火跳動,便自前方重又傳出聲音來。
不過此時倒不是那咿咿呀呀的哭聲了,而是敲鑼打鼓之聲,聽聞着熱鬧非凡,似頗爲喜慶一般。
鬼蝠驚疑不定,忙在樹叢間隱了身形偷偷向聲源處靠近。待得到了邊上,卻見林中一片空地燈火通明。其間人來人往,有吆喝茶食,有敲鑼唱戲,熱鬧不已。行人穿着,與平素人一般無二。
他心上一鬆,暗道原來是山中人家,便自林中出來。
一衆人正在看戲,時不時拍手叫好,他心上一動,便也在臺下尋了個位置坐了看。
他對戲曲瞭解不多,雖不知臺上在演哪曲戲,但聽那生旦淨醜吟唱歌聲,雖不知意,但戲劇忽而雄壯萬分,忽而淒涼婉轉,甚是動聽。到精彩處,便也忍不住一同拍手叫好。
不知過了多久,但見月亮西偏了,人也散了多半。鬼蝠才驚覺時辰已不早,忙起身要歸去。
正見着有個攤販正吆喝賣那豬羊肉食,他心上一喜,忙上前向那攤主問道:“老伯,您這豬蹄如何賣?”
老人聽得,疑惑地盯着他,嘰裡咕嚕地說了幾句。
鬼蝠聽着一愣,才知原來是言語不通。搖搖頭,將懷中一小錠銀子掏出了遞過,指了指那肥碩豬蹄。
老伯見得銀子,霎時眉開眼笑,忙接過了,將豬蹄用草繩綁好拿給他。
鬼蝠接過,點點頭道聲謝,便循原路返回了。
走了不多時,卻見前方一身影慌張跑來。
他定睛一看,卻見是靈靈,忙揮手招呼道:“靈靈姑娘!”靈靈聞得,忙迎上了道:“大哥,我尋你好久了,你去了哪裡?”
鬼蝠聽得一笑,道:“我尋到一山村,給你買了一個豬蹄來燉。”說罷揚了揚手中豬蹄。
卻沒想靈靈一見他手中之物,頓時嚇得花容失色,驚叫一聲。
他見狀微微不解,待轉過頭,才大驚失色。原來此時手上提的哪裡是豬蹄?分明是一條早已腐朽的人手枯骨!忍不住鬼叫一聲,慌將其丟進樹叢間。
二人驚疑不定,慌忙循路下山回屋來,一路恐怖不提。
第二日至傍晚,二人正將捕捉到的溪中魚兒放在篝火上烤來果腹,便在此時,遠方天空突現一藍一紫兩道光華。
那光芒如雷似電,何等之快!不過一會兒,竟轟然落在谷中。光華一隱,兩個道人早憑空顯現。
靈靈大喜,忙衝那穿墨綠色道袍的老道叫道:“爺爺!”
老道眼睛一眯,笑呵呵地迎了過來,道:“哈哈,我回來了,乖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