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二人進入江天青墓室中。
江月離眸光渙散,忽而輕輕邁步向棺木走去,雙手一伸,便要打開棺槨。
醜郎見得着慌,急忙叫道:“師姐,師父方葬,我們貿然打開靈柩,恐衝撞了他的英魂,況也不合禮法!”
“我們還是出去罷?好不好?”
可江月離卻搖搖頭,對醜郎幾近哭腔的央求視若無睹:“不,父親過世之事,即便到此刻,全都是他人告訴我的。我不曾見過他遺容模樣,總覺着不真實。”
說罷手上用勁,“轟隆”一聲掀開棺蓋!
醜郎見得驚叫一聲,急忙把雙手掩住眼睛。
卻江月離定睛看看內棺,忍不住驚疑一聲:“這?”
醜郎聞言忙把手取下,問一聲:“怎麼了?”奔到她身旁。待看清棺內狀況,也是惶惑不已。
二人面面相覷,不知該說些什麼。墓室登時陷入一陣詭異的沉默。
片刻,江月離才道:“我要回去問問陸師叔,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醜郎,我們走!”
醜郎點點頭,跟着她一同向外奔去。
卻他二人方到墓室門口,忽的那扇厚重石門竟又“轟隆”一聲自行閉合。
江、醜二姐弟大吃一驚,慌伸手推時,只覺這門此刻猶如千鈞巨閘,憑他二個使盡氣力,居然推不動分毫!
二人相顧失色,忙提腹中靈氣,四掌齊按。
但聞“砰砰”兩聲巨響,這二人已遭了被石門反彈回來的功法,頃刻慘叫一聲向後摔飛去。
小半個時辰之後,太華偏殿之中。
羅濤道:“陸師叔,我已把江師妹和醜郎師弟引入師父……江天青墳墓中,以事先佈下的陷仙大陣困住了他二人。”
陸天潮點頭笑道:“羅濤,你做得很好。這就去了我一樁心事,往後不必再擔驚受怕,可以高枕無憂了,哈哈哈!”
“你去把大山使者請過來,我要與他商量些事兒。”
羅濤點點頭:“是,師叔。”卻忽面犯難色,“師叔……”
陸天潮惑道:“怎麼?”
羅濤聞問咬咬牙,片刻吞吐道:“我……我們這般做合適麼?江……江師妹和醜師弟畢竟……是無辜的……”
“你心軟了?”
“……”
陸天潮見他低頭不語,忍不住怒道:“羅濤,你可莫要起婦人之仁。你別忘了,江天青可是你親手殺死!若我那江師侄女知道了,下場如何你是知道的!”
見得羅濤面色蒼白,忍不住呵呵一聲,瞬轉和顏悅色:“好啦,別多想了。我知道你與他兩個同出一脈,情同手足,就換了我,也不忍心下手。”
“但事已至此,你今若不殺他,有朝一日他倆一定會殺了我們!”
“你別怕,我與你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只要你全心爲我做事,但有我一口肉,絕少不得你一碗湯。”
“……好。”
卻說這姐弟二人被困墓中,真個兒驚恐萬分,忽忽的便過了三日。
江月離仍舊做着這幾天也不知重複了幾百上千次推門動作,敲打着聲嘶力竭叫喊:“喂,外面有人麼?救救我們!”
醜郎則在旁頹然而坐,抓着頭髮流淚嘆息不已。
許久,搖頭道:“師姐,別叫了,沒用的,不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見江月離充耳不聞,把小手在石門上“砰砰”捶得血肉模糊,忍不住又慘然一笑:
“這鬼地方要有人來,除非到明年清明,甚至三年後師父開棺。但那個時候,我們倆估計也已爛成一堆白骨了,呵呵呵……”
江月離聞言立時傾頹,回頭嗚嗚哭道:“醜郎你說,到底是誰這般狠毒,設此局害我二人?”
醜郎嗚呼一聲:“我怎的知道?”忽而面色蒼白,“難不成是這墳地裡的鬼魂要找我們索命?”
卻江月離搖搖頭:“我總覺着回太華的那幾日有些不對勁兒。”
“你想想看,我父爹功法是高強,但就算他再厲害,也不可能把修爲亦高深的陸二師叔與錢師兄一塊兒打死。”
“而且,若是父爹真個兒走火入魔,功散而逝,這墳墓立的是他的碑,棺槨內卻無屍,更是說不過去。
難道是……陸師叔騙我們,故意把我們引來這裡……”
“可是,他就算殺了我們,又能得到什麼……”
此是細思極恐,她話未說完,牙齒已不由自主地咯咯打顫。
卻醜郎無動於衷,嘆了口氣,慢悠悠道:“師姐,這個時候你還有功夫想這些啊。可便理清了這其中事物,又能如何呢?”
“這墓室中空氣快耗盡了……我們,也準備要與師父團聚了……”
江月離默然落淚。
夜雨微微,白霜輕浮。
幽暗林間,鵂鶹止啼,秋蟲亦絕,一片靜寂。
枝梢間,一隻猴鷹骨碌碌地轉動着碩大的面盆,死死盯住地面某處。忽而收翅俯衝,“呼”地落下。
那窸窣而行的山鼠,不曾反應過來,已被天敵利爪攫穿顱骨血管,不禁“吱”一聲慘叫,鮮血飛濺。
它不甘就死,慌使盡渾身氣力猛然一躍而起,企圖以此逃開魔掌。
可這猴鷹已是久經戰陣的老將,那能着了道?但被老鼠帶得一跳,急就撲翅穩着,重又按住。尖喙一鉤,早把鼠眼啄瞎,從眼窩連着皮肉耳朵撕下血淋淋的一塊,“吧嗒吧嗒”吞入腹中。
正要繼續大快朵頤,忽的這鴞鳥卻似察覺到了什麼,連忙擡頭看着前方黑暗,如鬼夜哭般“呱,呱”嚎叫不住,且愈發兇急。
未幾,果見兩道身影,如雷似電般“嚓”地略過頭頂樹梢,轉瞬衝上高天,絕塵而去。
也不知過了多時,那處荒涼峽谷之巔,突兀落下一黑一白兩點光華。二者離得甚近,相距不過一丈。
白光散處,一個形容俊美的男子眸光溫潤,靜靜地凝望着身前同樣花容月貌的黑衣少女,半晌勾起一抹淺淺微笑,溫和地道:“宵兒,我回來了……”
墓室中,醜郎捂着塌陷的胸腔懶散地躺在地上,轉頭看着以淌滿鮮血的玉臂揮動流光寶劍賣力砰砰砸門的江月離,奄奄一息道:
“師姐,放棄吧……我們出不去,也沒人會來救我們的……”
江月離恍如未聞,只把法劍在石門上磕得火花四濺。
醜郎搖搖頭,喉頭咕噥一聲,口角不經意流出一絲黑血。
看了看身旁已經四分五裂的棺材:“……這石門太堅硬……便算你我合力……使出那記絕仙劍法,不……不也是毫無用處麼?”
江月離才泫然而泣,掩面道:“父爹的事情,我還沒查清,怎……怎能不明不白得死在這個地方?我不甘心,好不甘心……”
“要是……要是楊大哥在這就好了,他一定有辦法能帶我們出去的!嗚嗚嗚。”
醜郎聞得閉眼,沉默無言。
也不知過了多時,就在二人窒息難耐,絕望將死之際,忽的石門“刺啦”打出一道弧光,“啪”地把靠在門口的江月離彈開兩尺。
江月離吃了一驚,急轉頭看,就見石門上電弧環繞,滋滋作響,而且開始整個兒轟隆隆抖動起來。
她驚奇更甚,急忙叫一聲:“醜郎,你看!”
醜郎亦是訝異萬分,勉勵支起身子,道:“師……師姐,你幹了什麼?”
江月離搖搖腦袋,只管盯着石門,頭也不回道:“我什麼也沒幹啊。”
“難道……是有人發現了我們麼?”
“不……不可能罷?”
這雙姐弟正自驚疑不定,胡亂猜測,那廂石門已然“砰”地一聲轟然洞口。登時,久違的月光裹挾燭香兒鋪面而來。
二人不可置信,而又驚喜萬分。
待細看向門外,就見那處一個人影跌跌撞撞走進來,卻是早已“死去”的陸大嶸!
江、醜二人大吃一驚,不由齊聲叫道:“陸師叔!”
陸大嶸顯然不曾料着有人,聞此大吃一驚,慌忙扭頭就跑。
這雙姐弟面面相覷,醜郎驚怖道:“這……陸天潮師叔不是說陸大嶸師叔被師父打死了麼?他怎的在這?難……難道是他的鬼魂找回來了!”
江月離亦是微微惶恐,定睛一看,卻急忙搖頭道:“不對!你看他是有影子的!”
“他是活人,不是鬼!快追!”說罷當先爬起,朝陸大嶸去處便趕。
醜郎見狀,急也掙身追去。
二方追逃一陣,早行了半里多地,鑽入一處山谷之間。
那谷中多雜草樹木,紛亂難行,二人幾個迴轉下來,已失了陸大嶸的身影。
這二人在墓室裡困了幾天,消耗甚大,且先前爲破陣強行釋放的一式“絕仙劍法”所反噬,各自受了不同程度的傷。見此都氣喘吁吁停下,一屁股坐在地上。
醜郎捂着胸口痛處呲牙咧嘴,忍不住氣急敗壞地罵:“哎喲喲,痛死小爺!這老小子,跑……跑什麼跑啊,趕着投胎去呢!”
江月離正皺眉喘息,聞言急忙制止:“醜郎,陸師叔是我們長輩,咱修行之人,最尚尊師重道。你不可胡罵亂咒,叫人聽了得把你逐下山!”
醜郎聽得面色蒼白,慌道:“對不住,師姐。我方纔脾氣急了,話不過腦,口不擇言,你千萬別往心裡去。”
江月離搖搖腦袋兒:“我與你一同長大,知道你性子的。但旁人可不知,弄不好便是一個以下犯上。以後可別胡說了。”
醜郎連連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