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楊雁翎埋葬了花蟹夫人,又在她墳前跪了三天三夜。
那一日早晨,江月離三人服侍着淺遊吃了最後一口鯨奶,才見他戰戰巍巍地站起身子。都叫一聲“楊大哥”,急忙奔過湖邊去。
但見他幾日夜不食不眠,已是眼窩深陷,皮膚蠟黃,鬍子拉渣,形容憔悴之極。忍不住也是神色哀傷,不言不語。
楊雁翎見他幾人圍在身旁,神情間對自家甚是關懷,心上才溫暖了些。最後看了一眼那微波粼粼的湖面,與那在涼風中搖曳着的叢叢白色的蘆花,開口道:“沒事了,我們走吧。”說罷,當先御起鐵桿兵飛起。
江月離、白妤、醜郎和樑逸成見得,也各御起法器,緊跟着騰空而去。
五衆不多時飛躍古城上空,收了御空術,徑邁步而入萬佛古洞。
回到那千鈞石閘前,當日那被衆人打死的萬千惡蟲正在腐爛,發出濃濃的惡臭。
幾人忍不住捂鼻,江月離亦是連忙用袖子蓋住淺遊的小臉兒。
卻楊雁翎忽地停下,伸手按住石牆上一塊凸起的方磚。頃刻間,頭頂石閘轟隆隆緩緩落下,不多時將古洞與洞外古城隔絕封鎖。
衆人心照不宣,又向古洞深處行進,未幾,已回到一處琉璃洞中。
楊雁翎待白妤化作蟒蛇,把其他三人含入口中,就大喝一聲,揮動鐵桿神兵“砰”地一聲將琉璃砸得粉碎。大水即刻呼嘯着奔入洞中!
白妤見此,急忙張嘴將他接住,就把蛇身一縱,頂開巨大的水流一下竄入海中,朝着頭頂水面蜿蜒而上。
但見那水中的光景,從陰暗幽深,毫無生氣,到水母巡弋,稀稀疏疏,再到萬魚遨遊,生機勃勃。生命在此間彷彿經歷了一場開天闢地,從無到有的輪迴。
衆人回到海面,已是一個多時辰之後了。
那時未至午間,陽光還是暖融融的。
楊雁翎一出蛇口,就見得眼前礁石林立,遍佈海面,看着甚是眼熟。
及四顧時,只見那石林之中卡着一艘小小木船兒,忍不住驚出一身冷汗,急騰空撲下,叫一聲:“母親!”
原來,那竟是先前因他被海中妖魔誘惑捉走,丟失的載着扶桑神樹遺體的小船!
楊雁翎跳下船中,看着扶桑神樹仍舊如先前般安詳地躺着,心上大是慶幸。但離別這些日子,好似經歷了一世人,又有些莫名感傷。
聞得那方同伴呼喚,連忙將扶桑樹背在身後,縱身飛上高空與衆人會合。
五人向着西方風馳電掣地飛有半日光景,已到神州海岸。
岸上那時正有一戶打漁的人家,孤零零地立在幾棵椰子樹中間。
幾人見了急忙翻身降下,落在那木頭搭就的簡陋屋子面前。
正待敲門,忽聞得屋中一聲嬰兒嘹亮的啼哭響起,緊接着,就聽到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溫柔哄着:“寶兒乖,不哭不哭。孃親唱歌謠給寶兒聽……”
江月離大喜,看了看懷中熟睡的淺遊,急忙扣了扣那木門,道:“您好?”
屋中女子聞得,急忙捂着孩子嘴巴,微微警惕道:“是誰呀?”
江月離道:“姐姐您好,我是個過路的,想在您這歇歇腳,討口水吃,能開門說話麼?”
屋中女子聽得,閉了嘴不說,顯是在沉吟。許久,才聞得腳步由遠及近傳來,旋即“吱呀”一聲將木門打開一角,露出半張臉來。
待見得門外並非是那面目猙獰的惡賊,而是幾個溫文爾雅的年輕男女,那年輕的女子才放下心來,道:“你們……請進來罷。”
衆人點頭示謝,便就魚貫而入。
女子招呼衆人席地而坐在那椰子樹葉幹鋪成的地毯上,又端了一壺茶水與半籃子魚乾來,道:“我家簡陋,委屈幾位貴客將就一下了。”
楊雁翎忙道:“阿姊客氣了,這樣已經很好,多謝您。”
女子聞言甚是開心,笑了笑:“您不嫌棄就好。”又聞嬰兒啼哭,連忙道:“你們慢聊,我帶孩子去了。”
衆人點點頭。
江月離咬了一口那幹得有些發硬的小黃魚兒,又回頭看了看那抱着孩兒衝着幾人這邊微笑的女子,小聲道:“楊大哥。”
楊雁翎方纔端起那椰子殼做的碗,喝了口水,聞得道:“怎麼?”
江月離道:“這個阿姊正好有個小寶貝,我……我想問問能不能把淺遊留下,讓她一起餵養。”
楊雁翎道:“你便問,又沒事。”
“可……”江月離面上微微犯難,“這阿姊看着日子也挺不好過的,我怕她負擔不得,而且……你說她會同意麼?”
楊雁翎聞得也沉思點頭:“這卻也有點難處。”摸了摸身上,“我也沒有什麼值錢的物什,你們有麼?”
看到江月離、白妤和醜郎都是微微搖頭,不由得摸了摸下巴,嘖了一聲:“這可如何是好?”
正犯難間,卻見那處樑逸成“咔嚓咔嚓”地吃着乾魚,竟是頗爲歡樂享受一般,連忙將肘尖推了推他:“師兄,借點錢兒可否?”
樑逸成聞得一愣,旋即將身子警惕地縮起,一副守財奴的模樣道:“怎的?吃個魚還要錢啊?免談,沒有!”
江月離和白妤二女聞得一陣無語,暗道:“這人長得儀表不凡,怎的這般摳丁?真是人不可貌相。”
楊雁翎見得又道:“師兄,別介啊!你下山也有幾年了罷?該存了點銀兩的。先借點給師弟作點奶水費兒,回頭我還你!”
樑逸成將信將疑,指了指淺遊:“你是說這個娃兒?”
楊雁翎點點頭,道:“是。”
樑逸成眉頭大皺,思慮再三,但搖頭又點頭,點頭又搖頭。半晌,才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約摸有個五兩,銀光閃閃的。
楊雁翎大喜,急忙伸手去抓,道:“謝謝師兄!”
卻樑逸成突然收起,教他撲了個空:“不行不行,這是我掙了好幾年的老婆本兒,給你了,我媳婦兒的事情咋辦?”
楊雁翎道:“這……”
卻江月離聞言,急中生智:“樑師兄,你眼界太低了罷!就你這般容貌與修爲,想磅個富家的千金還不容易?至於自己攢這點錢娶老婆麼?”
樑逸成聞言一拍大腿,哈哈喜道:“這位漂亮妹子說的是,這一句我愛聽!好了,給你了!”
“等等!”
“……”
“可是,萬一我要磅不上富家的千金,這銀子又沒了,可如何是好?”
楊雁翎看着再次失之交臂的銀子,一臉的幽怨。卻靈光一閃道:“師兄放心,師弟當年在中原時,也曾結識許多門派朋友,到時候給你做個媒,保你娶到如意嬌娘,你看如何?”
樑逸成大喜:“好,這可是你說的!若是成了,這一錠就當你的媒人錢了。”頓了頓,又道:“若不成,你可得給我連本帶利還回來!”
楊雁翎聞得,忍不住腹誹:“這傢伙下山幾年,啥本事沒學,淨學這些市儈玩意了,油滑成這樣!”面上卻笑嘻嘻地,道:“當然,當然!要是好事能成,可別忘請師弟喝喜酒!”
樑逸成道:“好說好說!”將銀子甩過。
楊雁翎急忙接在手裡,顫抖不住,暗道:“寶貝兒,終於拿到了……”
急忙就回頭叫那女子道:“阿姊,你過來一下可以麼?”
那女子正給孩子餵奶,聞言道:“您稍等。” 急忙將衣服拉下,抱着孩子走了過來。
楊雁翎待她坐下,纔開口道:“阿姊,蒙您招待,甚是感謝。我這兒還有個不情之請。”指了指打了個哈欠的小淺遊,“我看您是個新娘親,能否幫我也照顧這個娃兒?”
見女子聞言面露難色,急忙將手中銀子遞過,道:“我知您家貧寒,負擔不得兩個孩兒,這點錢權當感謝!”
女子見得左右爲難,半晌推過,道:“我看着娃娃粉嫩可愛,也是挺喜歡的。就怕我夫家不答應。您且等等,今晚他打魚歸來,若是他應下,這錢再收不遲。”
又道:“你這娃兒面黃肌瘦的,看着這些天未能好好吃頓飽,我先給她喂喂罷!”說完把自己寶貝放給楊雁翎抱着,卻將淺遊自江月離手中接過,到牀上坐着餵奶了。
楊雁翎點點頭,微微有些感慨。五兩銀子,雖說不算什麼大錢,但於窮人家來講,卻也是好幾年的收入。這女子卻分明淡漠而視,真有些傲氣錚錚,貧賤不移的風骨。
不覺傍晚時分。
楊雁翎坐在木屋外沙灘上,眺望着海天相接那一弧,突兀開口道:“樑師兄,你下山多久了?”
樑逸成斜躺在旁邊,聞此明知故問道:“什麼下山多久了?”
楊雁翎道:“兩年前飛仙閣上那場人鬼大戰,我可沒見到你的身影。而且先前,你說,那些飛仙閣上的混蛋。你是不是被趕下山了?”
樑逸成聞得大是尷尬:“你……哎,你這小心思都怎麼長的,怎麼什麼都瞞不過你。”
楊雁翎轉頭問道:“爲何?”
樑逸成面色微微沮喪:“不說了,都是老黃曆的事情了。”
楊雁翎聞得,也沒有了問下去的意思。許久,道:“我也被趕下山了。”
“……”
“你沒有什麼想說的?”
“意料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