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經和永慶二人見宮和遠去,不免又驚又悲,怔怔不語。
須臾,楊雁翎才轉醒,見得義經二人在旁護理,又見晴子躺在旁邊地上,胸甲碎裂,昏迷不醒。
楊雁翎大驚,忙將晴子緊攬在懷中,叫道:“晴子,晴子!”
晴子才微微睜眼,聲音微弱道:“翎……翎……”
楊雁翎大喜,連忙把晴子抱在面前,道:“你沒事吧?”見晴子手指顫抖,指着自家胸口,道:“痛……”
原來,當時晴子在城牆之上戰鬥,卻被上川賴朝放了一支冷箭。
她躲避不及,原本要被弩箭射死,正巧有城頭一塊磚石擋了一下,阻隔了大半的力道。
待得鑿子箭撞在晴子身上時,已是強弩之末。不過雖是如此,箭頭仍舊打碎了她身上鎧甲,把她的肋骨打斷了兩根。
此戰之後,城池以南已被滔滔大水淹沒,城中倖存的人便全部轉移到城東北角高地上。
楊雁翎不敢掉以輕心,親自駐守城門。不過過了兩天,上川賴朝兵馬倒未敢再輕動。
直到第二日午後十分,晴子給他送了食物來。
楊雁翎看着她身形不穩,忙道:“你才受過傷,怎不好好歇着?”
晴子道:“鏖戰便在眼前,我那敢歇息?你呢,身上的傷好多了麼?”
楊雁翎嘆了口氣,道:“我的傷無大礙,但那毒針頗厲害,雖有宮和君助我暫時壓制,但法力已被劇毒封死,剩不下十之二三。”
晴子聞言道:“那麼,你如今與我一般,只是普通人了?”
楊雁翎點點頭。
二人便蹲在城牆之上吃着飯菜。
未幾,上川賴朝水軍開始頻繁調動,有蠢蠢欲出之勢,楊雁翎不由得繃緊了神經。
晴子見得溫柔道:“別看他了,先吃些飯菜罷,你都餓了一天了。”
楊雁翎聽得,忽地一笑,道:“其實沒有了法力也可。若我二人如從前一般做個平頭百姓,這般相守相待;我去躬耕辛勞,你便與我送飯送菜,過平平常常的日子,多好!”
晴子聽得,心中忽地一疼,卻勉強忍住眼中淚水,道:“翎,你真是這麼想的麼?”
楊雁翎一笑,看着洪流滔滔,嘆道:“我一直都是這麼想的啊,若不是那日你父親攻打屠戮大川城,我們沒有出山去。也許這輩子便與你一同耕耘田地,一同觀賞櫻花。”
晴子聞言不禁微微顫抖,道:“若……若有來世,你還願意再遇見我麼?”
楊雁翎轉過頭,見她眼中明眸如水,含情脈脈地望着自己,心中溫軟,把她擁在懷中,輕輕吻她額頭,道:“自然願意。”
晴子聽得,道:“有君這一番真心話,晴子便此時此刻赴了黃泉,也心甘情願了。”說罷,將飯盒中一壺小酒拿出,給他斟上一杯了,道:“既是要共死了,我們便喝一杯罷。”
楊雁翎點點頭,接過了把杯中酒一飲而盡。
二人仍便吃着盒中飯菜。
須臾,腹中稍飽,楊雁翎起身道:“吃飽了肚子,黃泉之下也不至作餓死鬼了。”說罷哈哈一笑。
卻在此時,他忽感腦中眩暈,才察覺是迷藥,忙轉頭向晴子看去,慍道:“晴子,你爲何……”話未說完,便一頭栽倒下去。
晴子見得,再也忍不住眼中淚水,掩面哭了起來。不多時,喚了幾個將士把楊雁翎擡着了,趁着上川賴朝的大軍未到,偷偷來到洪流之畔,把他與扶桑神樹的屍身擡上一條小舟。
晴子見楊雁翎沉睡不醒,安安靜靜地躺在小舟裡,面上淚水如斷線珠子一般直落下來。
她握了楊雁翎手掌,道:“今日別君,自投黃泉,來世君再渡我,可願?”把腕上那塊羊玉解下,放在他手中。
她抹了抹眼淚,又喃喃低語:“願君記得,那年那月,江水湯湯大川城,荼蘼花開爲君舞!”說罷不再遲疑,把小舟一把推入江水中,順水隨波逐流而去了。
晴子回到大川,把楊雁翎衣袍穿上了,便上城樓指揮將士守城。
此時已到傍晚,上川賴朝大軍乘船浩浩蕩蕩。敵軍披甲操戈,如羣蟻一般向城門直衝而來!
晴子親自督戰,向其下連發強箭勁弩,殺傷了不少敵軍。卻見近岸的戰船之上彈火矢鑿子箭齊出,十數條飛蛇騰空而起,也擊殺了不少守敵將士。雙方之間各有損傷。
須臾,四五艘戰船由上川賴朝親自指揮,向大川城牆打來無數枚炮彈,頓時,城牆上接連不斷的爆炸聲傳來,剎那間便被轟出一個豁口,周圍將士受此波及,死傷無數!
賴朝軍見此,士氣大盛,忙衝入豁口中,與其間守城將士展開白刃戰,殺得天昏地暗。
那守城將士原本不過幾千來人,前次一戰更是死傷無數,此時哪是上川賴朝手下數萬大軍對手?頃刻被擊得節節敗退,向城內撤去。
上川賴朝見狀,命手下將士追擊,盡情屠戮泄憤,頓時,城中一片哀嚎慘叫,直如人間煉獄一般!
晴子假扮成楊雁翎模樣,領了有二三百軍士,自小巷內衝殺而出,直取上川賴朝。
但此刻上川賴朝兵馬甚衆,晴子衝不到近前,已被敵軍殺了七零八落,不得已且戰且走,向後奔逃。
上川賴朝本就欲捉拿金烏鳥與扶桑樹,在夜中見到那道身影,朦朦朧朧地也分不出是真是假,領着飛蛇就追。
晴子抵擋不過,且戰且走。不多時,忽見面前一座寺廟。她面上一愣,原來方纔只顧搏鬥,竟不知不覺間,退到了願連寺。
這是她與他第一次約定的地方,冥冥之中,仿似也是分別的地方。
卻說義經與永慶也是抵擋不住,率百餘殘軍退守天守閣。
攻城的敵將名叫立花正雄,喚手下兵士將天守閣圍得水泄不通,親自率數百刀斧手與弓箭手衝入閣中,與義經的兵馬激烈殺在一處。
義經知大勢已去,深深嘆息一聲,向永慶悽然道:“罷了,罷了。你我二人,黃泉路上見罷。”
永慶湛然淚下,向義經跪倒,深深拜了幾拜:“誓死追隨!”
義經點點頭,轉身向內室中去。
永慶見義經去了,大吼一聲重返戰場,揮動鐵棍,舞得如同風車一般,把那廂人馬無別,盡皆打死在棍下。頓時血霧瀰漫,遍地屍骸。
敵軍見得心膽俱裂,一鬨而退。立花正雄見得大怒,厲聲高叫:“弓箭手就位,把他給我射死!”
幾十號弓手應聲而出,箭矢齊發,剎那間永慶身上插滿羽箭,鮮血噴涌。永慶恍如不覺,仍舊長棍亂打,狀貌駭人。
突然,永慶鐵棍一收,雙手持住,“砰”地一聲豎直釘在地上,便如伏魔金剛一般傲然而立。嘴角似笑未笑,身軀不動如山。
敵軍未知永慶生死,一時間無人敢上前探查。
許久,門口突兀地響起一聲馬匹嘶鳴,便見一匹黑色的馱馬跌跌撞撞衝入天守閣。
原來這倭國的劣馬膽小,受炮火與飛蛇驚嚇,已然瘋癲。此刻目不辯路,徑向立花正雄衆軍衝來,見人就撞。
衆士卒驚惶大叫,連忙讓開。便見這馬匹直奔上前,不偏不倚,正撞在真田永慶身上,將他碰倒在地。
衆敵軍見得永慶一動不動,才知他早已身亡。
立花正雄振奮一聲,率軍衝入內堂,見得義經撲在地上,也早是橫刀自刎了。
上川賴朝來到願連寺中,只見敵軍只剩十數人,都仍隨那個身着白色衣袍,戴着頭盔的主將拼死抵抗。
那時天已黑透,火把灼灼中看得也不真切,再加上晴子穿了一雙高腳木屐,身高體型看起來便與楊雁翎有七八分相似。
上川賴朝冷笑一聲,從身旁一軍士手中搶過一支弩機,瞄準了便向“楊雁翎”腿上射去!
晴子正斬了一人,忽地覺腿上劇烈一痛,不由驚叫出聲來,低頭一看,只見一枚箭矢釘在其上,把前後都貫通了,鮮血汩汩冒出。
她心上一驚,忙用手把箭矢尾羽折斷,又反手一刀,將一個持刀來砍的軍士喉嚨割破。這軍士只消咕噥一聲,頸上鮮血噴出,便倒地而亡。
眼見敵人甚衆,她也顧不上傷口,忙招呼剩下幾人望身後櫻花園跑去。
方到院子中間,忽見得小院四周閃出衆多弓箭手,迅速簇擁上來。不過幾箭,便將把自家剩餘的幾個兵卒射死了精光。
緊跟着,院前又跟出衆人與十數條飛蛇,倒不是上川賴朝與他手下衆惡怪又是誰?
晴子眼見此時窮途末路,卻不着慌,反握着長刀轉過身來。
上川賴朝見得一笑,道:“楊雁翎,別來無恙罷?”
晴子聽得冷笑一聲,把長刀持起了對準自己兄長,左手將頭上鐵盔掀掉在地,冷道:“你看看我是誰?”
上川賴朝藉着火把光亮,只見得那人掀開頭盔,一頭濃密長髮散落下來,面龐清秀美麗,卻不是自己妹子晴子又是誰?
他大驚失色:“怎麼是你!”左右環顧一圈,又喝問道:“楊雁翎呢!”
晴子聽得冷冷一笑,道:“他早就走了,你們來遲一步!”
上川賴朝聽得又驚又怒,喚了左右道:“將這惡婦給我抓起來,擇日處以千刀萬剮的極刑!”
衆軍士聽得將令,都執刀兵,緩緩逼向前去,把晴子圍在中央。
晴子面上閃過一絲悽惶之色,轉頭一看,旁邊盆中,荼蘼花瓣隨夜風紛紛飄落。
片刻,卻見她咬咬牙,大叫一聲道:“翎!”手中長刀忽地收回,向自己脖頸中狠狠抹去!
頓時,鮮血噴涌而出,只把紛飛的雪白色荼蘼花染得血紅一片,便如滴滴美豔絕倫的血淚一般!
遠在百里之外的楊雁翎,忽地心有所感,一下從睡夢之中驚醒過來,大叫一聲:“晴子!”四顧一望,卻見自己此時正在一葉小舟上,早已隨波逐流不知到了何處。
他心上大驚,望遠處天外,只見一片火光沖天。耳中冥冥,仍舊迴盪晴子臨死之前喊的那一聲“翎”!
又見漫天血紅色荼蘼花瓣,自天際悠悠飄下,心上悲痛欲絕,忽地似碎裂開來一般,眼前一黑,跌倒在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