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六道輪迴

卻說伊奘冉尊與伊奘諾尊曠世重逢,一時間心中五味雜陳,喜悅哀傷,難以言表。

許久,卻見冉尊眼眸之中的柔情漸漸熄滅,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冰冷與怨恨,冷冷的道:“我與你千年前已恩斷義絕,對你怨之入骨,無時無刻恨不得生啖你肉,才解我千年來的怨憤!你倒好,自動送上門來了,那就拿命來吧!”舉爪便向諾尊心口撓去。

伊奘諾尊卻不避不讓,任由她抓來。

伊奘冉尊爪子毫無阻礙地,一下攫進諾尊心口皮肉,反自大驚,急停手怒喝道:“你爲什麼不還手!”

擡眼望見諾尊眼中濃濃情意,不覺失神一呆。

卻她轉瞬恢復冷怨,腿腳騰起,一膝蓋狠狠撞中諾尊小腹,一下把他撞飛出去,重重跌摔在地。

諾尊艱難爬起,悶哼一聲,吐出一口血來,眼中濃濃情意更不曾減淡半分,道:“那美……”

伊奘冉尊大怒:“勿要再這般喚我!”身形僕動,手中一探,早捉住諾尊喉嚨提起在半空。

伊奘諾尊更不掙扎,只是看着伊奘冉尊,露出一抹笑意。

冉尊怒極,喝問道:“你笑什麼?”

伊奘諾尊道:“我好念你……見到你,好歡喜!”

伊奘冉尊更怒,叫道:“你別以爲說這些話我就會饒過你!”

伊奘諾尊搖搖頭,微笑道:“你還是……和千年前一樣美麗動人。”

伊奘冉尊聞言輕呼一聲,恍惚失神,手中一鬆,把伊奘諾尊丟在地上。

她轉瞬回神,怒道:“混蛋!你今日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來消遣老孃!”舉爪向諾尊頭頂轟然砸落。

伊奘諾尊更不避讓,只是擡眼癡癡望着冉尊,好似看不夠一般。

眼看諾尊便要一命嗚呼,忽聞得旁邊一聲大喝,冰炎劍呼嘯而至,向伊奘冉尊雙手打來。

原來方纔楊雁翎原本要被冉尊掐死,是諾尊出現,救了他一命。

他摔在地上時,把二人的言語都聽在了耳中,只知這二人有深仇大恨,又見諾尊捱打不還手。

他認諾尊作救命恩人,眼看其要身死道消,不由得大是着急,是以奮不顧身,舉劍去救。

伊奘冉尊冷哼一聲,右手急收,“鐺”地一下打在冰炎之上,將它打得倒飛而回。左手更不停留仍舊向諾尊頭頂拍下。

楊雁翎急忙接住冰炎,暗喝一聲:“怒斬輪迴!”一道劍氣再次轟然而出,疾向伊奘冉尊斬去。

伊奘冉尊微微一驚,下壓的左手才停住,雙掌齊出,接住劍氣。

只聞得“砰”地一聲響,冉尊竟爾搖晃一下,忍不住向後退了兩步。

諾尊在旁見得,面上微微露出驚異之情。

伊奘冉尊怒道:“好小子!”一招惡鬼掏心,舉爪向楊雁翎胸前剜來。

楊雁翎翎急燃起紅蓮業火,掣劍劈向她雙手。

伊奘冉尊冷哼一聲,更不避讓,爪中紫炎騰騰,攫住燃着熊熊烈焰的大劍,另一手向前伸出,“嚓”一下扣入楊雁翎胸口皮肉,立時鮮血飛濺。

楊雁翎見賴以殺鬼的業火此刻不中用,已是滿腹疑惑驚恐,緊接着胸口大痛,熱血長流,真個兒不甘至極。擡眼望見伊奘冉尊冷笑森森:“你想死,我先殺了你!”

楊雁翎恨意熊熊,咬牙切齒,不及細想,手上眼中火龍寒雷同出。

伊奘冉尊修爲雖高強莫測,卻也不願空手接這二招,只得鬆開爪子,騰身後退,縱起避讓。

楊雁翎才解了危難,及細看時,只見胸前衣服破了五個小洞,透過衣服,皮膚之上也有五個小孔,此時正汩汩地冒着血花,忙運靈力封住創口。

伊奘冉尊冷笑,道:“就憑你這點微末道行,也敢在我面前上躥下跳!我就先殺了你這隻討厭的蒼蠅,再殺那個負心人!”說罷喝五雷神押住伊奘諾尊,手中重現二朵天隕神火,化作一支瓊矛,就向楊雁翎當胸搠來。

楊雁翎急使劍擋,卻覺面前瓊矛狠厲靈動,如毒蛇翻身,招招自不可思議的角度刺來。

他吃力地擋了幾招,已是汗流如注,不過多時,被伊奘冉尊挑開冰炎,自他腰旁搠過。向後收時,矛刃鋒銳,割在他大腿之上,登時鮮血噴涌。

楊雁翎吃痛跌倒,復又見面前矛頭來,立時釘入他胸腔。餘力未消,把其推得倒退不止,“砰”地一聲重重撞上身後洞壁。

楊雁翎一手握着冰炎,一手握着瓊矛的脖杆,身上因過度疼痛而劇烈震顫,喉頭一甜,一口濃稠的鮮血涌上。

他面色蒼白如紙,望着透體而過的矛尖,心中早已升起濃濃的無助絕望之意。

楊雁翎擡眼望了望身前伊奘冉尊,只見她面色冷厲,冷笑森森。又慢慢轉頭,望着扶桑神木屍身,淚如泉涌,道:“不孝孩兒現在就來見您了……孃親……”身子一軟,跪倒在地,手中冰炎也拿捏不住,“哐當”一聲掉落在身前。

卻在臨死之際,他心中忽地念起慈海和尚來。只念到他授予的佛家心經:“觀自在菩薩,行深波若菠蘿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不覺長嘆自嘲,道:“我這一世爲人,皆不曾受五蘊。這一世苦厄,皆因情所起,綿綿無絕,誰又能度化得去?”

循着心經下背,直背到“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一句,不覺如醍醐灌頂,冷汗涔涔。

突兀又想到輪迴海沙洲石碑上那首詞:“晚風斜陽暮,竹笛聲幽咽。碧海潮生潮又落,癡情卻無情。曾舍花月下,縱橫四海間。陰陽相別悔不該,怒斬輪迴海!”口中喃喃地道:“怒斬輪迴……斬輪迴……”

“斬盡輪迴!”

心間突兀地豁然開朗,道:“就是此般!”手上連連結印,循着佛家真法御起功法,立時全身經絡閉塞,頭腦空洞。

他撿起冰炎,也不顧胸口長矛貫通傷,大喝一聲,向前連劈六劍!

伊奘冉尊見他舉劍而斬,面上雖不動聲色,心間卻暗暗地提防。

卻不料楊雁翎揮了數劍,只是空自揮舞,更不曾見一點兒劍氣功法外露,不由詫異,旋即哂笑不已。

便在此時,她腦海中忽而劇烈地一痛,登時有些頭暈目眩,連忙搖搖頭,大怒道:“你做了甚麼?”雙手用勁,又要將長矛前送。

便腦中又是一陣白光閃動,將她思緒撕扯住,拖入其中。

其他人見得那忽然入定的二人,都是吃驚不已,手足無措。諾尊更是暗暗驚奇,喃喃道:“六道輪迴斬,是六道輪迴斬!”

卻說伊奘冉尊面前一陣白光籠罩,許久才散去。

定睛看去,只見身前是一片雲海,有個身着灰綠色衣袍的男子正用瓊矛自雲端探下海中,取了海水點點滴落,在海面凝成一塊小小的礁石。

伊奘冉尊認得是伊奘諾尊,心中大怒,就上前舉爪要打。

卻伊奘諾尊回過頭來,輕輕地捉住她手腕,柔聲道:“那美妹妹,你去哪兒了?我正要尋你。天神教我們二人建造陸地,不要只顧貪玩,快來幫忙!”說罷,也不顧冉尊驚奇的目光,把瓊矛交在她手中,手把手地教她滴水成石之法。不多時,二人便造出了一小塊島嶼。

伊奘諾尊大喜,道:“這兒就是我們以後生活的地方了,快來!”

冉尊身不由己,被他牽住手飛下雲頭。

又見伊奘諾尊用石塊在島上立起一根巨大石柱,道:“這是‘國中之柱’,我們分二邊繞過去,若能相遇,便結爲夫妻,好麼?”

冉尊聞言驚怒:“開什麼玩笑!”卻見諾尊溫和一笑,道:“我在另一邊等你。”當先自左邊繞去。

伊奘冉尊憤恨難當,怒道:“死到臨頭還敢來消遣老孃,不可原諒!”衝上前去回掌便打向諾尊頭頂。

諾尊見得大喜,向冉尊道:“好美麗的女子!”

冉尊聞言吃了一驚,只覺似曾相識。這一掌原本要將諾尊打得頭破血流,卻生生停住半空,拍不下去。心中思緒閃爍,似隱隱想起了甚麼。但細究之下,卻是一片空白,毫無頭緒。

伊奘諾尊見她面色古怪,便拉住她的手,道:“那美妹妹,你今日怎了,怎有些不對勁?”

冉尊聞言纔回神,心間怒氣又起,道:“裝神弄鬼!”掙脫諾尊的手,一掌毫不留情朝諾尊面門就打。

便她的手方纔觸碰到諾尊臉上,周圍忽地迷霧洶涌,白茫茫看不清任何東西。

冉尊驚奇,忽發覺手中被什麼東西捉住。吃驚之下,連忙扯將一下,舉掌便要下劈。

一個小女孩兒隨即“哎喲”一聲,被她拽倒在地,擡起頭來委屈巴巴地望着她,掉眼淚道:“孃親!”

冉尊心上忽而一疼,連忙把小孩兒扶起,衝口而出道:“津日子,你沒事罷?”

津日子哭道:“哥哥姐姐們都在山坡上玩,等着孃親吹笛子聽呢!嗚嗚嗚。”

冉尊心頭更痛,連忙牽着津日子:“好孩子不哭不哭,我們一塊兒去吧,好麼?”

津日子才住了淚,高興地拉住冉尊:“好!孃親快跟我來!”

二人歡喜地向前跑跑跳跳,不多時,果見一羣孩童,大大小小共九個,在山坡上頑耍打鬧,不亦樂乎。

孩子們見得伊奘冉尊與津日子,急忙都圍上來,“孃親!孃親!”地叫喚個不停。

衆孩童手拉着手,圍成一圈,如衆星拱月般將冉尊圍在中間。一個年長些的男孩兒遞上一支笛子,道:“孃親,吹一首曲子給我們聽吧,可以麼?”

伊奘冉尊見衆孩童可憐巴巴地望着自己,不由心上溫軟,鬼使神差地道:“當然可以!”接過笛子輕輕奏響。

衆孩童見得甚是歡喜,和着笛音唱歌跳舞,其樂融融。

這羌笛悠悠地鳴,和着孩子們歡快笑聲,飛過樹林,飛過遠巒,飛過大海,飛上雲霄……

伊奘冉尊見孩子們歡歌笑語,不覺滿面淚水,心道:“我這是怎麼了……爲什麼會這樣快樂……又這樣心痛……”

孩子們玩得正歡,見冉尊落淚,都面面相覷,趕忙圍上來抱住她,道:“孃親,你怎麼了?不舒服麼?”

“孃親,你別哭。”

伊奘冉尊情難自已,亦伸手攬住衆孩童,緊緊地抱在懷中。

忽又見濃霧涌動,那些孩童便一個個化作白煙消散去。

冉尊大驚,連忙伸手去攬,卻一個也捉不住,急得淚流滿面,撕心裂肺叫道:“孩子!我的孩子!”

只見濃霧散盡,不遠處伊奘諾尊正懷抱着一個女子嗚嗚痛哭。

冉尊原正悲哀,見得這般勃然大怒,道:“你這負心之人,狠心舍我,卻又與別的女子在一處,我絕不讓你好過!”將拳頭握得關節咔咔直響,咬牙切齒地走過去。

她眼睛在二人面上掃了一下,但見那女子眉清目秀,面容姣好,卻模樣長得與自己一般無二,不禁大驚失色。

與此同時,聞諾尊哭哭啼啼,哽咽道:“那美妹妹,我與你攜手一十六年,方纔建立好我們的家園,生了十個可愛的兒女,你卻如此突然地離我而去,真教人肝腸寸斷!”

“我捨不得你,一路追至黃泉比阪良。見你之時,我好生歡喜!是我不該點亮燈火,照見你的殘魂;不該倉皇而逃;更不該說那般重話中傷你……”

“我好念你……我會再尋至黃泉。即便你是鬼怪,我也要與你在一處,再不分離半步!”

說罷,把女子的屍身緊緊抱住,憐愛地在她額頭之上輕輕一吻。

伊奘冉尊見他如此,才消了氣,心道:“原來你是這樣的人。這一千年來,是我錯怪了你麼?”

卻見伊奘諾尊將冉尊屍身放下,輕輕一笑:“那美妹妹,我便來尋你了。”忽地自懷中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一下搠入自己心口之中,立時鮮血流淌而下。

諾尊身體大震,口中吐血,反而慈和安詳無比,看着冉尊屍身笑道:“那美妹妹,黃泉出口已被我堵住。我只能以如此面目去尋你……希望你看見我時……不要懼怕……”說罷氣絕身亡,輕輕躺在冉尊屍身身畔。

伊奘冉尊見得這般,千年怨憤在此刻消失得無影無蹤。肝腸寸斷,撲在諾尊屍身之上啕嚎慟哭不住,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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