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奏報讓楊倓的心中稍安。
當黃沄向他報告了了定胡縣令劉季真的異動的時候,表面上,他是不聞不問,可是暗中卻是派人調查。而且,他也明白,黃沄一定能夠不負所托,力保孟門關不失。至於定胡,楊倓早就暗中做出了安排。
此次他巡視北方,一來是爲了查看馬邑諸郡的情況,同時也是爲了逼劉季真,果不其然,劉季真以爲楊倓率兵巡遊,太原郡無主,是以露出了馬腳,被黃沄擒獲。
讓楊倓想不到的是,黃沄居然還趁機消滅了樑軍五百先鋒,擊斃樑軍先鋒官山野,這已經是不小的功勞,其後更是派兵剿滅劉季真餘黨。
劉六兒試圖起兵對抗,不過除去黃沄的士兵,楊倓在出巡馬邑之時,暗中卻是派遣了兵馬,隱藏在離石郡,若劉季真有變,就即刻平叛。而這一切,因爲劉季真被擒,變得容易了許多。劉季真餘黨見劉季真被擒,兵無戰心,紛紛逃竄,是以定胡縣兵不血刃,一舉拿下,這場叛亂就此結束,河東依舊安穩如山。
就在楊倓看着手中奏報的時候,一名士卒匆匆跑了進來,雙手抱拳,半跪在地上,道:“報!啓稟燕王,漠北突厥人兵馬調動頻繁,似有南下之意!”
“哦?”楊倓放下手中的奏報,然後瞧着那人,道:“辛苦了,再探再報,突厥人又任何異動,務必在第一時間內將消息傳回!”
“是!”那人站起,腳步匆匆而出。
“速速召集宋國公及諸將,大帳議事!”楊倓的聲音響起,朝着守衛在打仗門口的士卒喊道。旋即腳步聲匆匆的響起。
“宋國公,你有何高見?”將突厥人的情況向衆人述說之後,楊倓首先詢問了宋金剛。宋金剛多年征戰,經驗非常的豐富,又鎮守馬邑多時,在軍中的威望極高。當初楊浩也是看出了此節,這才讓宋金剛領兵北上,收復馬邑。
在楊倓接管馬邑之時,楊浩就幾番叮囑,讓他小心使用宋金剛,只要這個人鎮守北疆,至少可以保證突厥人不能寸進。
聽到楊倓的詢問,宋金剛一抱拳,他是武將,自然以武將的方式行事,“燕王,末將以爲突厥人若是南下,我軍足以將突厥人阻擋在長城之外!”
“可是……”楊倓有些猶豫,雖然足以拒敵,可是從地理上來說,馬邑諸郡尚在長城之南,可是定襄郡卻在長城以北,若是以長城爲界,那就意味着大隋將定襄郡放棄。
瞧着楊倓一臉猶豫,宋金剛顯然也明白,可是定襄郡多草原,除了一些山脈,就只有大利、武川、卓賢等少數城鎮,並不適合堅守。而除了定襄郡治大利尚有不少百姓之外,武川、卓賢等地,雖然名爲城鎮,可是其中的百姓較少,而是以軍戶居多,其中又有一些人,或被貶或本身就是破落戶。
武川鎮說起來是鼎鼎大名,後來的關隴世家,大都出身於武川鎮,當初在北魏末年呼風喚雨的爾朱榮、宇文泰、高歡等人,都是出身武川鎮。或許是因爲有着一定的蠻夷血統,從而使的這些人非常的剽悍,所以能夠在亂世之中,建立起不小的功勳。
只不過,隨着隋末的大亂,定襄郡幾乎落入突厥人之手,因此,除卻一些死守故土的老頑固,定襄郡的漢人大部分南遷,以免受到突厥人的荼毒,大利、武川、卓賢等地百姓反而以胡人居多了。頡利可汗爲了取得可敦的支持,將定襄郡歸還大隋,已經是將定襄郡的胡人遷走,是以定襄郡的人口並不多。
宋金剛雖然奉命經營馬邑、定襄,可是因爲定襄郡在長城之外,從地利上並不適合於防守,或者說比起雁門、馬邑諸郡就變得毫無優勢了。而且隋軍南伐中原,隋軍就連河北都有些空虛了,哪還有餘力供宋金剛揮霍。
所以,當初攻取善陽,宋金剛纔會想出詐降、分化的計謀,盡力的減少隋軍的損失,同時儘可能的收編定楊軍殘餘勢力。而在接收馬邑、定襄郡之後,宋金剛聽從了楊公卿的建議,對定楊降軍進行了挑選,精兵簡政。
當初攻取河東的時候,他宋金剛沒有遠見,縱容士兵搶劫,這才使得民心盡失,人心歸向大唐。在投降了楊浩之後,他曾經一度的反思,同時還有楊浩的提醒、密授,他終於明白,攻城奪地或許靠士兵的勇悍可以完成,但是如果要守住一座城池一片國土,還需要爭取當地百姓的民心啊。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啊!”楊浩的話語猶自在宋金剛的耳邊迴響,遠的不說,就是文帝、明帝時期所發生的事情已經足以說明了一切!所以,在馬邑、定襄所作的一切,宋金剛都是按照楊浩的計劃進行着,所以他營建殺虎口,就是爲了將突厥人擋在長城之外,只要等到中原平定,天下歸心,大隋再實行養精蓄銳的國策,積蓄了足夠的國力,就可以一舉而擒突厥,將北方的兩大敵人消滅。
因此,在他看來,就算突厥人背信棄義,大隋因爲種種的原因,也只能堅守在長城一線,那麼定襄郡就不得不放棄了!
“燕王,這也是不得已而爲之啊!”宋金剛在微微一愣之後,知道楊倓是不想放棄定襄郡,畢竟那裡的百姓,也是大隋的子民,如果不戰而棄,不僅助長了突厥蠻夷的氣焰,更會將朝廷的威信降到了極點,如今四方攘亂未平,或許還有人暗中作亂呢?就像定胡縣的劉季真一樣。
楊倓沉吟,他自然知道寸土必爭不是爲將之道,有所取有所棄纔是最好的辦法,畢竟突厥人不可能常駐定襄,那對突厥人來說,不僅空耗糧餉,而且也會造成突厥王庭的空虛。突厥人雖有兵制,可是大都是那些牧民,平時放牧,戰時纔會騎上戰馬,隨着部落酋長征戰,軍事組織相對中原政權,卻是鬆散了許多。
利用長城的險要,抵禦突厥人才是最好的辦法啊!可是楊倓畢竟年少氣盛,生命充滿了活力,對於他來說,防守是不可想象的,絕不符合他的性格。
“燕王,如今我軍不過一萬餘人,而突厥人至少有五萬之衆,兵力懸殊,不可輕易出戰,只宜堅守啊!”宋金剛的話擲地有聲。不僅是兵力的問題,而是宋金剛一心的求穩,馬邑郡絕不容失!失則樓煩、雁門就將直接遭受突厥人的進攻,如此,太原郡危矣!
楊倓苦笑,他雖然北巡,帶了士兵,可是爲了太原郡的穩定,同時防範劉季真,他所帶的士卒不過五千餘人,雖然是精銳,可是杯水車薪,與突厥人的大軍比起來,不值得一提!
“宋國公,不如讓大利的百姓南遷吧!”楊倓說着,眼中忽然閃現出了一絲精光。
“燕王愛民如子,百姓幸甚!”宋金剛點頭,雖然無法在定襄郡抵禦敵人,可是若能將定襄郡百姓遷回,倒也不失爲一個一舉數得的辦法,在宣揚了大隋愛民如子的同時,也避免了突厥人得利,同時還充實了馬邑郡的人口,以便將來更好的對付突厥人。
“如此,甚好!”楊倓微笑,在他的心中另有一個計劃,就算不能擊退突厥人,可是挫敗他的銳氣,對於大隋也是有利的啊!想到此,在諸將退卻之後,楊倓叫過了心腹。
中原,淮安郡郡治泌陽。
“田總管,別來無恙!”一位年月三十許的中年儒士微微一笑,拱手。
“是你?”被稱呼爲田總管的漢子一臉的驚訝,他想不到居然在這裡看見故人。
“怎麼,田總管如今位高權重,不識的昔日故人了麼?”中年儒士調笑。
“這麼多年了,你還是喜歡這般!”田總管微微一笑,也不介意。
這名田總管乃是顯州(泌陽)總管,名喚田瓚,當初與中年儒士乃是舊時,關係非常的不錯。
“田總管……”中年儒士正要說話,田總管卻是伸手示意他停下,然後問道:“蘭成,你可是來做說客?”
那名中年儒士赫然是前番偷襲樑郡成功的劉蘭成,只見他臉上露出愕然的神色,笑道:“瓚兄,沒有想到這麼多年了,你還是這般直爽!”
田瓚冷哼一聲,顯然有些不屑,他冷冷的道:“蘭成,前不久你攻取樑郡,擒獲王道詢,果然不負當年的學識啊!”
劉蘭成也是微微一笑,道:“爲國效命耳!”說着,他毫不客氣的道:“瓚兄,你我多年未見,想不到已經生疏至此!故人來訪,你就是這般對待的嗎?”
田瓚訝然,在並不是對劉蘭成有什麼意見,而是實在是他想不到居然是劉蘭成來訪,當初天下未亂之時,兩人遊學天下,無意之間遇見,頓時結交爲好友,遊遍大江南北,可惜後來天下大亂,劉蘭成又是北海郡的劉氏宗族,而他則依附家族,在淮安郡做了一個小小的長史。
當時,田瓚的上司乃是顯州行臺尚書令楚公楊士林,此人雖然表面上降唐,可是暗中卻是南連蕭銑,北通王世充。李淵得知,曾經想派兵討伐,可是路途遙遠,有爲河東戰局所困,始終是有心無力,等到李唐河東慘敗,對顯州已經是失去了控制。
田瓚出身,也是淮安郡的大族,因爲勢力頗大,是以深受楊士林的猜忌,不得已,他暗中聯絡死士,一舉誅殺了楊士林,以顯州等二十五州投降了王世充。田氏一門勢力龐大,又有顯州等地作爲根基,王世充雖然心中妒忌,可是那時建國不久,諸郡未定且外有強敵,是以雖然多田瓚有所顧忌,可是終究不敢動他分毫,不得不封他爲顯州總管。
聽到劉蘭成的話語,田瓚咳嗽一聲,讓人端上茶水。是時,北方不比南方,北方人喜歡喝酒以及飲用各種奶製品,蓋因受前朝影響的緣故。而南方,尤其是大江南北一帶,卻是喜歡喝茶,就像蕭太后一般,田瓚也是喜歡喝茶,只是南方的茶葉比起北方,味道卻是好了許多,當然,比起巴蜀,卻是又要遜上一籌了。
停頓了片刻,田瓚再度問道:“蘭成,你這次來……”
劉蘭成卻是截住他的話語,反問道:“瓚兄,以君之大才,何必屈身於王世充膝下?更何況,你認爲那王世充是明主嗎?”
田瓚頓時啞然,他本來想先發制人,可是想不到劉蘭成除了熟讀兵法之外,對他也是知之甚深,不等他說完,就反客爲主,讓他頗爲尷尬,畢竟他雖然掌握了顯州等二十五州的大權,猶如一個地方軍閥一般,可是名義上仍在王世充的臣子,哪能輕易的談論君王?表面上,他故作直爽,可是實際上,卻是慎之又慎,要不然當初他也不會在劣勢的情況下,一舉扭轉敗局,誅殺楊士林。
“瓚兄,小弟聽說王世充已經下達了命令,讓你剋日出兵潁川,攻打樑郡,只是不知爲何還按兵不動?”劉蘭成再度輕笑。
田瓚不由吃了一驚,王世充的命令並不是什麼秘密,就算劉蘭成知道也不奇怪,他之所以吃驚,是因爲劉蘭成的這句話恰好擊中了他的軟肋。
王世充的命令早在五日前就已經傳達到了顯州,他之所以按兵不動,並不是沒有兵馬,也不是沒有糧秣,而是他還在觀望。中原的戰局不斷的傳出,鄭軍接連大敗,東郡、滎陽郡已經失去,隋軍也佔據了虎牢關,坐擁洛口倉,形勢對於王世充是越來越不利了!
如果在這個時候出兵攻擊樑郡,田瓚的心中更沒有多大的把握!更何況,他已經聽說此次攻下樑郡的計謀乃是出自於劉蘭成!當初,他倆遊學天下的時候,田瓚是以文學政務見長,而劉蘭成卻是以佈陣兵法見長。對劉蘭成知之甚深的田瓚自然不會輕易的出兵,攻擊昔日的好友,今日的對手。他是在是沒有勝算啊!
當然,也不僅僅是因爲這個原因。當初,楊士林明降李淵,可是暗中卻是勾結蕭銑、王世充,無非就是仗着手下握有重兵,試圖在天下大勢未定的時候,左右逢源,互相討好,誰也不得罪,這樣,若是天下強弱已定,他楊士林也會享有高爵,富貴榮華。
田瓚能夠鬥到楊士林,證明他的心思比起楊士林更爲沉穩,當初楊士林都能夠想通此種關節,田瓚自然沒有理由想不通。所以,他斷然不會輕易的折損自己的勢力。而且,在他看來,王世充一定也是對他握有重兵,非常的忌憚,是以想讓他拼光老本,這樣的話,不僅可以抵禦隋軍,還可以暗中的消除了大鄭朝中的隱患,可謂一舉數得啊!
正是有着種種的原因,田瓚纔會接到王世充的領命之後,推脫使者,說是正在準備糧秣,畢竟王世充也是武將出身,知道三軍未動,糧草先行的道路,這個理由足夠應付王世充了!
如果在洛口倉一線的隋軍主力被鄭軍擊敗,那麼深入樑郡的山東隋軍,必將不戰自敗,以劉蘭成的英明,勢必不會苦守樑郡,只要田瓚派出一旅輕騎,就足以收復樑郡,從而取得天大的功勞。而如果是隋軍攻佔洛陽,他田瓚當初不聽王世充的領命,沒有出兵樑郡,這樣的大功,就足以取得隋帝的信任了,更何況他還坐擁二十五州,至少也得拜爵封公啊!
在這一瞬間,田瓚的心中,已經是將所有的念頭逐一梳理,就在他正要說話的時候,劉蘭成又是笑道:“瓚兄,你我相知甚深,你心中想些什麼,小弟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田瓚鷹隼一般的瞧着他,只見劉蘭成也是毫不客氣的瞧着他,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可是眼中,自幼一股殺伐的氣勢,與田瓚不同,劉蘭成是文武雙全,帶過兵上過戰場,眼神不是一般的犀利,眼中的殺伐氣勢一露出來,田瓚還真有些招架不住,只得端起茶杯,假裝喝茶,然後藉機擦拭了一下額上細汗們心中不由感嘆。
兩人都是出身世家,與竇建德、杜伏威等人不同,兩人的所作所爲,都是爲了保全家族的利益。當初劉蘭成被迫投靠綦公順如是,後來見隋帝勢大,轉而投效了隋帝也如是!而田瓚殺了楊士林的動機也和劉蘭成是一樣的,而今,他也是在考慮着田氏一門的利益。
“可是……”田瓚有些猶豫,東郡王軌和滎陽郡楊慶,前車之鑑啊!尤其是那楊慶,還是皇室旁支,都被楊浩斬殺。
看到田瓚猶豫,劉蘭成微笑道:“瓚兄,你放心,小弟這次前來,正是得到隋帝授意!”說着,劉蘭成頓了一頓,喝了一口茶,然後瞧着他,道:“當初,隋帝斬殺王軌、楊慶,乃是因爲此二人乃是反覆小人,尤其是楊慶,身爲皇室旁支,在隋室衰敗之際,居然不思報國,反而三番兩次,改姓爲郭。是以隋帝纔會大怒,將其斬殺!”
輕輕的放下茶杯,劉蘭成忽然站了起來,笑道:“而瓚兄則不同。瓚兄投效王世充,乃是迫於形勢!”
田瓚頷首,劉蘭成說的沒錯,以顯州的地勢,乃是夾雜於洛陽與襄陽之間,雖然將兩地隔開,可是卻也陷入了包圍之中,這也是當初他誅殺了楊士林,沒有選擇繼續投效李唐而是投效王世充的原因。
“瓚兄,隋帝雖然殺戮不少,可是當初對於叛亂的宇文一族,上留有宇文士及一脈,若非後來宇文士及受人挑撥,率領死士攻打清河皇宮,這才落入被殺的下場,兒子也被南陽公主請戮,否則,只要宇文化及安分守己,平安到老也不是什麼難事啊!”劉蘭成悠悠的說道。
田瓚猛地站了起來,然後又如雷擊一般的頹然坐下,胸膛不停的起伏,嘶聲道:“蘭成,你是說……”
劉蘭成點點頭,對他的震驚也不以爲意。
田瓚深深地呼吸了一口,道:“難道,難道他就不怕世家大族盡皆反之?”
“那什麼反,憑什麼反?”劉蘭成冷冷的反問,森然道:“隋帝對他的母族博陵崔家也是略有打壓,就是清河崔家,乃是世家之首,更有女爲後,可是隋帝還是刻意的打壓,河北政權,崔氏一門,雖有不少官員,可是卻沒有實權!”
冷冷的再度瞧向了田瓚,劉蘭成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如今河北在隋帝治理下,百姓殷富,有了百姓的支持,隋帝已經很容易有了一支效忠他的軍隊,只要有足夠的軍隊在手,世家大族又是勾心鬥角,能成什麼大事?”
“更何況,就算博陵崔家、清河崔家略有打壓,可是畢竟是皇室外戚,只要不是打壓的過分,與皇室乃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難道換一個皇帝,博陵、清河兩家的權勢更甚?”
田瓚不由覺得冷汗淋淋,他知道,劉蘭成說的沒有錯!就算崔家受到限制,可是哪朝哪代,若不是皇帝衰微,外戚一定會被限制的。當初漢武帝立幼子爲帝,不就是將鉤弋夫人殺死了嗎?所爲的,不就是爲了防止自己死後,幼主年少,外戚專權?
雖然隋帝如今年少,並不會出現這中情況,可是其中的道理,有相通之處!
此時此刻,他的臉色非常的難看,想來是在坐着心裡鬥爭!可是如果隋軍大勝,他若是拒絕了隋帝,恐怕田氏一門就不復所有了!
田瓚的心中,複雜的情緒涌上了心頭,他瞧着劉蘭成,忽然深深的喘息了一口氣,道:“蘭成,此事重大,還望讓我與族人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