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還是那麼的長。
楊浩站在院子裡,看着那一輪高懸的明月。晚風拂來,還有陣陣的血腥,白日裡,衆多軍士勉強打起精神,收拾着城牆上下,無數的死屍,遠處的某個地方,挖開了一個深深的大坑,那些早已經涼透甚至已經腐爛的死屍就這樣扔進大坑,草草的埋掉。當然,那些爲保衛清河而犧牲的勇士,早有親人或好友擇了一塊墓地,就此安葬。這就是戰爭麼?血流成河,無數的死屍。楊浩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白日裡,他竟是忍不住的嘔吐起來,那些死屍在漸漸燥熱的天氣下,雖是短短几天,已經腐敗生蛆,就連久經沙場的來整、楊善會都閉目不看,更別提那些剛剛放下鋤頭拿起刀槍的士兵。
可是,自己還得堅強起來吧,只因自己不肯認輸,要牢牢掌握自己的命運。所以在晚上,楊浩強迫自己吃了肉。雖然現在想起來還是有些噁心。夜風,就這樣的吹着,樹上的綠葉嘩嘩的響着,不知名的花香飄來,楊浩隨便擇了一塊乾淨的地方,就那樣傻傻的坐着。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讓那股花香進入自己的肺腑。
可是,未來呢?他目前,擁有的僅僅是一個王爺的尊位,卻是武不成文不就,輕輕的嘆息,他將腦海中那個靚麗的身影除去,不是麼,自己尚且自身難保,哪有資格去給她幸福。楊浩喃喃的念着,就這樣睡着。
當他再度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已是在屋中榻上,身上蓋了薄薄的褥子,他轉頭,看着一旁睡着的女子,心中卻是感動。這個女子,莫名的跟着自己,對自己倒是很好,找妻子,這樣的纔是完美的吧。可是,他對這個女子有的只是尊重和感動。
他輕輕的站起,洗漱完畢,這時,一個身影匆匆而來,是他新提拔的近侍,名喚王欣。自從他屢次被刺客刺殺之後,來整、小喜、崔宗伯等人力勸他要注意安全,這才挑選了幾個武功較好的充做侍衛。
王欣上前道:“王爺,來、楊兩位將軍求見。”
楊浩微笑,道:“快請兩位將軍大廳見。”說着,他急匆匆的走向大廳。
事情無需多述,在幾人短暫的交換意見之後,楊善會帶着他的鄃縣勇士再度追擊,目標則是收復宗城平恩諸縣,而來整則是留在清河,收拾殘局。下午的時候,楊浩見了崔宗伯、張文瓘兩人,如今民亂,農田多荒。如果招安這些匪盜,給予農田,則.民變不再。而他楊浩,雖有皇室身份,卻幾乎毫無經濟實力,還需仰仗這些清河郡望。
出乎意料,率先同意的,竟是那位年少的張文瓘,而崔宗伯在短暫的猶豫之後,也是下了決定。隨後招撫那些被俘的匪兵,從軍的從軍,務農的務農,政府發放了大量的農具種子,當然離不開張、崔兩家的支持。
楊浩隨着原本的那些清河官員四處查看,接連着,他都忙得不可開交。隨即,傳來的是捷報,張金稱被楊善會擊破,敗走武安,困守不出,楊善會兵力不足,與匪兵相持不下。而更遙遠的,是傳來張須陀的消息,這位大隋名將,連敗瓦崗,翟讓躲在瓦崗寨中,不敢出戰。
李密還沒有加入瓦崗嗎?只有楊浩知道張須陀在戰無不勝的表面下的危機四伏,可是他又能做些什麼,河北仍是一片亂局,論兵力,在招降了那些身體素質頗佳的匪兵之後,兵力也只有萬餘,其他的給予了土地,充作了農夫,有了糧食,一切都好辦。可是,如今已經是六月天氣,種植期已過,只能靡費糧食。
“奇怪的天氣啊。”楊浩輕輕了嘆了一聲,關上窗子,窗外烏雲密佈,顯是要下大雨了。
“不知以後王爺如何打算?”屋內,張文瓘雙目炯炯有神,自從他父親乾雄早逝,他這一支隱隱衰敗,更何況他父親張乾雄乃是次子。可惜伯父張乾威卻又早死,旗子張爽雖任職爲蘭陵令,但整日以酒爲水,流連煙花之地。他雖有兄長文禧,但卻老實忠厚,張氏一門的興旺實是放在了自己的身上。故此他觀察良久,才投靠楊浩。
“內治民政,外御匪盜。”楊浩簡單的說出八個字。可是話語雖是簡單,實行卻是不易。缺人哪,他的目光看着張文瓘,這位有着宰相之才的少年。
張文瓘卻是笑了起來,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道:“我願助王爺。”說着,他停下,看着楊浩不知從那裡弄來的奇怪物件,疑惑的道:“王爺,這是?”
楊浩一拍頭,笑道:“這是椅子。”說着,他坐在上面,舒服的嘆了一口氣。前幾日忙於擊退匪盜,沒空。這幾日,諸多事情都上了正軌,他才找來幾個木匠,畫了草圖,那幾名頗有經驗的匠師,居然造出幾把椅子出來。
張文瓘卻是眼睛一亮,心中有些蠢蠢欲動,卻又猶豫不決。楊浩笑道:“你坐上試試。”張文瓘坐下,雖有一絲不習慣,但總比跪在榻上卻是好太多了。張文瓘凝眉,道:“王爺……”
楊浩卻是微微不悅,道:“文瓘,你我年歲相差不多,以後叫我公瀚兄即可。”
張文瓘臉色一變,呼吸忽地急促起來,半響,他才應聲,道:“公、公瀚兄,依我看,這椅子乃是奇物,不如讓我張家大量製作,代爲銷售。我張家佔五成即可。”
嗯,製作,銷售全由張家搞定,自己出個技術,佔了五成,不少了,更何況這椅子製作簡單,看來,這張文瓘是下了狠心哪。楊浩點頭答應,他取出圖紙,正要交付給張文瓘,這時,門外響起叩門聲,赫然是崔宗伯:“王爺,在嗎?”
楊浩有些無奈的搖頭,看來事情倒是瞞不住了。他朗聲道:“啊,崔先生,請進!”
崔宗伯推開門戶,看見張文瓘也是,心中暗暗吃驚,他正要望向楊浩,卻被椅子吸引住了。崔宗伯走上幾步,圍着椅子轉了幾圈,道:“王爺,這是何物?”
楊浩笑着解釋,崔宗伯在得到允許後,坐在椅子之上,片刻後,他急切的問道:“王爺,我想製作此物銷售,不知王爺意下如何?”
楊浩搖頭笑道:“可惜崔先生晚來一步,我已和文瓘談妥了,這椅子由他負責。”看着崔宗伯一臉的失望,楊浩卻是端起水,喝了一口,笑道:“崔先生不急,我這裡還有好東西。”
“哦?王爺,是什麼?”崔宗伯心中有些急切。
楊浩取出一塊白色絲綢,上面密密麻麻,卻是寫滿了字,崔宗伯接過,仔細看了半響,卻是大喜道:“多謝王爺。”那塊絲綢上,寫滿的正是染布的方法,楊浩前世,出身西南,見過不少苗民染布,那些蠟染色澤漂亮,是經過多年苗民的經驗傳承,比起這個時候,不知道好了多少。
楊浩卻是笑道:“不知崔先生來此所謂何事?”
崔宗伯將絲綢疊好,十分珍重的放進懷裡,道:“這次擊退盜匪,全仗王爺指揮有方,我想請王爺往寒舍一聚。”
不知怎麼的,楊浩的腦海中,忽地浮現出那個女子的身形,莫名地,他答應了,轉頭笑着對張文瓘道:“文瓘……”
可是張文瓘尚未等他說完,接口笑道:“王爺,家中尚有事情,文瓘先走了。”說着,一拱手,施了個禮,轉身走了出去。
楊浩、崔宗伯兩人相視而笑,走出房門,早有崔府備好的車輛,蹄聲清脆,響徹在清河干淨的街道上。崔府位於清河北邊,那裡有一條小河卻是穿城而過,乃是崔府花了不少人力物力修建而成,整個崔府環境優雅,佈局古典,顯是得到風水高人的指點。
“王爺,請!”崔宗伯微笑着,低聲提醒愣了一愣的楊浩。
楊浩提腳,心中暗想這清河崔家果真是富可敵國,這崔府修的富麗堂皇,果然是名震一時的大家族。楊浩還記得,這崔氏在原來的歷史中,唐朝就有有23人做過宰相。唐初官員修訂《氏族志》,把崔氏列爲第一,唐太宗知後大怒曰:“崔氏早已衰微,既無顯官,又無人才,憑什麼列爲第一?難道我李氏貴爲天子,還比不上崔氏嗎?”下令改以皇室李氏第一,皇后氏族長孫氏第二,崔氏與其他山東士族列第三。雖然如此,崔氏仍爲士族高門。後來,又一度遭到唐高宗等人打擊,至唐末黃巢之亂,崔氏沒落,這是後話。
且說兩人進了崔府,早有崔家下人準備好了酒菜,說起來,前世的楊浩喝酒頗爲厲害,到了這裡,酒水清淡,但是感覺像喝水一般,不過崔家的,居然是名酒杜康,話說這可是糧食釀酒的鼻祖杜康無意創造出來的名酒。楊浩品嚐了一口,倒也覺得不錯,不過他只是淺嘗則止,並不多飲。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食飽喝足,崔宗伯示意下人撤去酒席,邀請楊浩前去院子賞月。晚風微拂,捲起一絲涼意,讓剛喝了酒,出了一身汗水的楊浩不由一陣舒爽。
忽地,一陣悠揚的聲音響起,聲音柔美清澈,而那聲音中,卻隱隱的有着一絲的傷感。
“這?”楊浩愕然問道,他實是想不起這是什麼樂器。
“呵呵,這是小女珺然在彈奏箜篌。”崔宗伯笑道。
“箜篌?”楊浩記起,關於這種樂器,他倒是有所耳聞,不過並沒有見過樣子,也沒有聽過有人彈奏它,如今聽了,倒也覺得音質尚佳。他不由移步上前,循着那聲音,一步一步的上前。
一間屋子,聲音正從那裡傳來,他忍不住拉開窗子,一股淡淡的蘭花香味傳來,他終於看見那個女子,一改往昔的白衣,卻是穿着一身藍色的衣服,正在豎箜篌上彈奏着。他不由看的癡了,絲毫沒有注意到一旁,那暗笑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