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宮。位於北邙山之下,這一帶,是北魏的皇陵,在北魏時期,是有重兵把守的。不過,如今已是事過境遷,這一帶早就變得無比荒涼了,平時,也沒有多少人來到此處。不過隋軍大軍在此駐紮,爲此地增添了一絲人氣。
此時,楊浩正在青陽宮巡視,大營嚴格按照規定來建造,非常的結實。只要將東邊的柵欄補齊,再挖上壕溝,佈置上鐵蒺藜、拒馬等物,這座大營就基本建造完畢了。
軍中諸將正在指揮着士兵有條不紊的忙碌着,天氣並不熱,天色也纔剛亮,可是在忙碌的士卒臉上,掛着或多或少的汗珠,石木不停的擡起、落下,構築着堅固的營寨。
“陛下,今日大營就能完成了!”凌敬說着。
楊浩點點頭,然後想了一想,道:“王世充可有什麼異動?”
“目前尚無消息!”凌敬回答。
楊浩不覺躊躇,歷史上,青陽宮戰役是李世民與王世充最爲慘烈的一仗,按照他的想法,王世充或許會拼死一搏,不過看如今的情形,似乎是因爲慈澗一戰,大將燕琪陣亡,鄭軍損失數千人,使得王世充害怕了?
可是,若是躲在洛陽,也只是等死而已!不管有沒有王世充出兵的消息,還是不可鬆懈,前方的哨樓,可以爲楊浩及時的提供王世充的動向。
“雖然王世充暫時沒有異動,可是也要加派人手,切莫不可掉以輕心!”楊浩說着,瞧着遠方,那是北魏宣武帝元恪的陵墓。
“陛下放心,微臣已經加派了人手,王世充一旦有異動,一定逃不過探子的耳目!”凌敬說着。
楊浩想着,正要說話,只見遠處一騎激射而至,所到之處,揚起一溜煙塵,楊浩不覺將正要說的話嚥下,瞧着那人,從那人的甲冑來看,是斥候。
片刻之後,那人到了楊浩跟前,從戰馬之上一躍而下,跪倒在地上,喘息着道:“陛下,洛陽城中,兵馬調動頻繁!”
“唔,加派人手再探,務必要將王世充的一舉一動打探的清清楚楚!”楊浩說着,緊走了兩步,沉吟着,又道:“速招秦叔寶、杜才幹等人前來!”這就是要商討對策,做出必要的安排了。
當即有人應着,匆匆而去。
就在此時,邙山。
程知節瞧着南方,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將軍,陛下讓我等在此,已經足有一個多月了,卑職覺得,並沒有什麼用啊!”一名士兵說着,一副抱怨的神色。在前線,雖然危險,可是對於當兵的來說,就是富貴險中求。在邙山山脈之中,已經足有一個多月了,雖然每日依舊操練,吃的食物也非常好,可是,不能立功,就沒有富貴。因此那人抱怨着。
程知節沉默着,對於這名親兵的抱怨,他只是微微一笑,對於他,程知節非常的熟悉,畢竟是跟隨他多年的老人了。
山澗的流水響徹在耳邊,這時,有人取來甘甜的山泉水,將水囊遞給他,說道:“將軍!”
程知節也有些渴了,喝了兩口,擦了擦嘴角。清晨的山泉水,還帶着夜間的寒意。將嘴角擦盡,程知節說道:“如今陛下在青陽宮紮營,依我看,這是王世充最後的機會。你們可要小心巡視了。方圓二十里內都要進行探查,千萬不能鬆懈!”在他的身邊,是幾名心腹,還有幾名伍長。
這時,有人說着,道:“將軍,依卑職看,不必這麼小心吧!聽說王世充在慈澗大敗之後,就死守着洛陽,並不敢出來。我軍的箭塔、哨樓都幾乎到了洛陽城下,有着任何的動靜,一定瞞不過我軍的耳目!”
“哼!”程知節猛地伸出巴掌,一掌打在那人的肩胛骨上,然後惡狠狠的道:“如今攻取洛陽正是關鍵時刻,如果誰不聽將令,有所懈怠,誤了大事,本將一定饒不了他!”
那人瞧着程知節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忍不住心中一顫,連聲笑道:“將軍,卑職與你開玩笑呢!”
程知節哼了一聲,暗想着自己身邊的親兵都有所懈怠,恐怕其他的士兵這樣的心思更重了。
這,並非危言聳聽。所謂驕兵必敗,隨軍攻取河東、中原,幾乎一路順風。雖然有硬仗惡仗,可是最後的結果,都是隋軍取勝,軍中難免有着焦躁的情緒,認爲鄭軍不堪一擊,根本不需要花費多大的力氣就能將王世充擊敗。
這種情緒,是可怕的。前秦苻堅,認爲前秦的將士,投鞭足可斷流,要取東晉,並不難,因此驕傲自大,在淝水一戰,被東晉擊敗,隨後前秦帝國迅速瓦解,北方再度混亂。這是教訓,程知節其實並非有勇無謀之輩,歷史上曾經作爲唐高宗二次西征的主帥,攻打西域,雖然最終因爲各種原因而失利,但是統帥一軍,至少是沒有問題的。
想了一想,程知節又說着:“告訴全軍,不可鬆懈,務必要將方圓二十里的情況瞭解清楚!若有瀆職,殺無赦!”二十里,就算鄭軍有士兵突襲青陽宮,也能及時的做出部署,將王世充的美夢擊碎。
“是!”那人身子一震,答應着,他知道將軍這下是認真的。雖然他一向有些不正經,可是“殺無赦”三個字,使他不得不正經,性命,是寶貴的。他不會不正經的丟了性命。
很快,邙山大營之中,斥候行動了起來。軍令如山,當然,更重要的是吃飯的傢伙要保住。
而就在此時,洛水之上,已經搭建好了三架浮橋,浮橋之上,全身武裝的士卒們在各自將領的帶領下,默默的過着河,同時,時不時的有騎兵穿插在其中,不時的稟告軍情。
對於王世充來說,洛陽雖然城牆高大,可是守,又能守到什麼時候呢?洛陽雖然還有不少的百姓,可是,百姓之中,多是老弱婦孺。在於瓦崗李密搏鬥的時候,洛陽就已經元氣大傷,雖然後來擊敗了李密,得到了瓦崗數萬大軍,又將大量的青壯遷往洛陽,可是對於洛陽來說,青壯年的男丁還是太少。
時間越久,就對王世充越發的不利,因此,在思考了很久之後,他決定再度的出擊。這一次,或許就是他最後的出擊了。在他的心中,是破釜沉舟的一擊,就像當年面對強勢的李密一樣,畢全功於一役。此刻,他就希望能夠如上次一樣的好運,能夠力挽狂瀾,救大鄭於危難之中。
這一個月,他雖然表面上什麼都沒有做,可是暗中,還是不停地犒賞士卒,訓練新兵。就是爲了此刻的反擊。
洛陽城中,所有的壯丁都已經充軍入伍,又得到了萬餘人,不過都是新兵,戰鬥力不強。可以說,如果這一戰失敗,恐怕洛陽就不保了。這一次,就如上次王世充的絕地反擊一樣,帶着必勝的信念,王世充在做出了必要的安排之後,親帥大軍渡過洛水,準備死戰。
王世充不知道,他的這個想法,正和楊浩的心意,畢竟洛陽城牆高大寬厚,若是硬攻,死傷不小。就如李密,不也是屢攻不下?只不過,王世充也是有着苦衷。洛陽城外,經過隋軍一個多月的經營,箭塔密佈,此外還有壕溝,將洛陽包成了一個糉子。高大的箭塔哨樓,幾乎將洛陽各門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這讓王世充很是無奈。
不過,洛陽以北,因爲有洛水穿過的原因,使得北門的隋軍箭塔沒有那麼密集,給了他一定的可乘之機。
爲此,他特意留下了一萬新兵,由太子王玄應帶領着,守衛洛陽各門,而他自己,則親帥餘下的三萬五千精銳士卒,出擊青陽宮。三萬五千精銳,比起當初絕地反擊李密,還整整多了一萬五,他沒有理由喪失信心。
青陽宮的隋軍大營還在建造,因此,防備相對的薄弱,正是進攻的好機會。若是等到隋軍大營建成再攻取,那就困難了。
渡過洛水之後,王世充還需要將隋軍的哨樓箭塔拔除,才能順利的進兵,不過,那些哨樓箭塔的隋軍並不多,爲此,王世充想出了一個辦法,既拔除了眼中釘又不被隋軍發現。這樣,當他的大軍到達青陽宮外圍的時候,才能打隋軍一個措手不及,取得預期的結果。
瞧了瞧天空的太陽,應該有消息了吧!王世充想着,摸着鄂下的短鬚。
這個時候,已經是辰時末了,太陽已經高高的升起,陽光明晃晃的灑在地上,即使不動,也是曬出了一身的臭汗。這個時節,已經是秋老虎了,雖然有着絲絲的涼意,可是還很熱。
這是隋軍在前線的一個哨樓,因爲地處邙山餘脈的關係,顯得很是孤零零的,此時,一名滿臉虯髯鬍須的隋兵瞪大了雙眼,死死地瞧着遠方。這個地方,非常的重要,守好此處,就能防止鄭軍偷襲青陽宮。
“哎,我說,據說王世充已經率兵出擊了!”一人說着。
“哼,王世充若來,還不是大敗而歸?”一個年輕小子很是不屑。
“那倒是,鄭軍屢戰屢敗,並不可怕!”那人笑着道。
年輕小子忽然很是惆悵的嘆了一口氣,說着:“真希望這一仗能夠趕快結束啊!”
“怎麼,想家了?”那人忽然笑着,聲音之中,帶着一絲的戲訕。
那年輕的小子忽然面色一紅,說着:“這次收復中原,據說有功者賞賜不少。”說着,那小子瞧了一眼北方。
那人忽然沉默了,年輕小子他很熟悉,知道他的爹孃已死,只留下他一個孩子。偏偏亂世之中,他又從了軍,雖然正是建功立業的好時機,可是也着實危險。他看上了賣豆腐花的街坊小紅,可是小紅的母親,是一個寡婦,丈夫就是從軍,戰死沙場。
因此,她堅決的反對小紅嫁給他,當年,她的夫君死在了遼東,雖然分到了撫卹金,可是隨後不久天下大亂,物價飛漲,那點可憐的撫卹金那裡夠用?若不是楊浩到了河北,平定張金稱、高士達等人,穩定了河北,恐怕小紅母女就死在戰亂之中了。
那年輕小子本來這有雄心,可是自從遇見了小紅之後,就改變了打算,準備掙夠了錢幣,再想辦法退出軍隊,開上一間小店,和小紅長相廝守,那就是他完美的人生了。人生如白駒過隙,把握住時間,珍惜自己的幸福,那就是最好的。他只是一個平凡的人,沒有大志,沒有崇高的理想,也不像楊浩一樣,有着皇室的血統,有着興復隋室的責任。
兩人說着,但是那名臉上長滿了虯髯鬍須的隋軍依舊站在哨樓之上,瞪圓了眼睛,身子挺得筆直。
良久的站立,使得他有些背痛,他不由輕輕哼了一聲,道:“小黑子,到你了,我休息一會!”
小黑子就是那名青年,聞言忙站起身來,走到那人的身邊,並肩而立着,兩人的個子相仿,不過小黑子顯得較爲瘦弱一些。
然後小黑子就站在那裡繼續巡視着,而那人取出水囊,喝了幾口。
他們誰都沒有注意,就在那人叫小黑子接班的時候,一個人影,猛地一閃,接着消失了。
小黑子有些心不在焉的想着,他離家太久了,忍不住的想起那個女子,雖然不是很美麗,可是勝在溫柔,對他甚好。溫柔鄉,還真是女子的殺手鐗啊,古往今來,許多男人辦不好的事情,交給女子去辦,事半功倍。例如西施,例如貂蟬。
小黑子巡視,餘下的幾人繼續聊着,天南地北,什麼都說,當聊起河北的收成的時候,人人均是露出了喜色。以前,戰亂,就算有着七八畝的良田,也不夠用。一來戰亂,二來官府的攤派,非常重,加上羣盜路過,堪比蝗蟲,所到之處,是寸草不生,屍骨遍野,荒冢滿目。
而如今,是第幾次豐收了?應該是第三次了吧!嚴格的說來,第一年,並不算是大豐收,只不過,比起當時其他各郡,那便是豐收了,因此,還引來了郝孝德、王薄的窺視,從而成就了蘇定方高唐一戰,使得郝孝德、王薄反目。
第二年,第三年,有着第一年的良好基礎,張金稱、高士達又已經被滅了,產量逐漸的提高,使得百姓的食糧充足。
幾人說着,臉上均是帶着滿足的笑容,絲毫沒有將即將到來的大戰放在眼中,隋軍一路所向披靡,鄭軍之中,不斷有人棄暗投明,在他們看來,洛陽的大勢已定。
就在這時,突然響起一聲奇異的聲響,虯髯隋兵頓時警覺,喝道:“不好!”就在這時,一支閃着寒光的橫刀已經是遞了過來,直奔虯髯隋兵的脖頸。
這名虯髯大漢,歷經多次戰鬥,作戰經驗非常的豐富,只見他身子突然向後一彎,頓時拉了一個鐵板橋,避過了那人勢在必得的一刀。
“兄弟們,敵人摸上來了!”虯髯漢子站直了身子,大聲的吼着,“啷嗆”一聲,拔出了利刃,就要搏鬥。
這個時候,鄭軍的士兵已經撲了上來,天知道怎麼回事,居然一下子冒出了這麼多的鄭兵?足足有二十多人,不是自己這幾個人所能擋住的。
虯髯漢子說着,就是刷刷幾刀,逼退了兩名鄭兵,又喊着,“小黑子,快放鞭炮!”
這一帶,有着不多的樹林,然後是山丘居多,這是邙山的餘脈。本來用烽火,是最好的,不過這個時候,鄭軍來的太突然,顯然已經是來不及了,用鞭炮卻是最好。作爲前哨看守的隋兵,人人的手中,均有此物,同時,還人人備有火石。
那小黑子本來不知道在想着什麼,被虯髯大漢驚醒,趕緊摸出了鞭炮,可是他遍尋了身上,居然沒有發現火石,應該是忘了,誰知道是扔在什麼地方了?見鬼,真是見鬼!這個時代,還沒有菸草,如果有菸草,說不定小黑子的身上,就一定會帶着火石。
不過一切沒有如果,沒有帶火石,就意味着無法將消息傳達出去。小黑子一時大急,汗珠大顆大顆的滴下,轉瞬就溼了衣衫。
就在他尋找火石的時候,哨樓上的袍澤就只剩下了虯髯大漢,其他的兄弟,已經戰死,畢竟鄭兵人多,隋軍雖勇,可是雙拳難敵四手,又是突然襲擊,措不及防。不過幾刀,就被砍死,鮮血與碎肉齊飛,吼聲金戈聲響徹哨樓。
“虯髯哥,我沒有火石!”小黑子急的大叫,聲音之中帶着無助,還是太年輕了,經驗不足。
虯髯大漢頓時鬱郁,他的身上雖然有火石,可是卻無法騰出手去,鄭兵的攻勢很是猛烈,招架都很困難,那裡還有餘力取出火石?
“你快走,這裡我來擋住!”虯髯大漢說着,不過看他的樣子,就快要支撐不住了。
小黑子瞧了一眼哨樓下,很高,頓時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可是他明白,再繼續呆在這裡,只能是死。當然,投降不是不可以,不過他心有牽掛,是不能。
回頭瞧了一眼,虯髯大漢已經是被砍中了一刀,頓時血流如注,可是他很是強悍的一聲不吭,冷冷的舉起了手中的兵刃,對準那人就是一刀。那人的兵刃深深地切入虯髯大漢的肩胛,一時間不能拔回,面對虯髯大漢迅猛的一刀,只能是一聲慘叫,頭顱滾向一旁,脖腔處,鮮血頓時噴灑了出來,又如高壓水槍,射的到處都是。
不過虯髯大漢也是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了,雖然他的勇猛讓鄭軍士兵有些畏懼,可是畢竟他只是一個人。鄭軍士兵一名伍長一聲輕喝,頓時幾名手持長矛的鄭兵大喝上前,手中的長矛密集如林,深深地扎進了虯髯大漢的身軀。
那些鄭兵似乎怕他不曾死透,幾人將長矛挑起,虯髯大漢的身子就穿透在長矛之上,被高高的舉起,發出身體的撕裂聲,血如泉涌,頓時噴灑的那幾名鄭軍滿臉都是。
虯髯大漢猛地發出了一聲大漢,這是他生命之中的最後一聲,有如雷鳴:“快走!”說着,兵刃又是向着一名鄭兵砍去。只是,他的手臂,才揮動到半空,就無力的垂下,顯然是,死透了。
小黑子瞧着眼前的這一幕,心中震驚而悲憤。這一切,其實都是他造成的。就是在他看守的時候,心不在焉,放過了鄭軍,這才導致了悲劇。
目前是幾個人的悲劇,如果他不能及時的將消息傳遞出去,恐怕就有着更大的悲劇。如果青陽宮的隋軍一時不防,這一戰恐怕就會失利了!
小黑子大喝一聲,毅然的跳了下去,風聲在他的耳邊呼嘯着,颳着他的臉很是生疼,眼中,也是含着熱淚。
“快追,務必要將此人擒殺!”哨樓上的鄭軍喊着,然後是腳步聲,金戈聲。
“嘭!”的一聲,他的頭撞在了堅硬的土地之上,他來不及發出聲音,就已經昏迷了過去,下一刻,在他的額頭邊,是一灘血跡。
“咦?死了?”有人看到地上的一灘血跡。
另一個人擡頭瞧了瞧高高的哨樓,不覺有些暈暈的感覺,於是就說着:“那是肯定的,這麼高,這小子又跳的這麼匆忙,不死纔怪!”
“好了,速速剝掉他們身上的鎧甲,不要耽誤,將軍還在等着呢!”這時,過來一人,說着。
很快,隋軍將士身上的甲冑就被脫了下來,上面的血跡又用水洗乾淨了,這才穿在了身上。他們的任務,就是要假裝隋軍,然後逐個奪取隋軍在洛陽北端的暗哨,因此,甲冑上,不能有些血跡,以免讓人瞧出異樣。
當一切都準備好了之後,鄭軍士卒將隋軍士卒的屍首掩藏,然後朝着下一個哨樓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