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琉娘撫摸着額飾上的紅寶石,晶瑩剔透,卻是太透了。
對着寶石,甚至能隱約看見自己的身影。
若是擺正角度,當作鏡子來用也未嘗不可。
她嘆了口氣,不知道該說龔麗馨倒黴,還是譚嬤嬤撞上壞運氣,這麼一副頭面要打造出來也不容易。
以假亂真,也得費不少心思。
只是這心思沒用在正途上,實在可惜。
看着這切割的技術,沒個十年功夫下來是不可能這般完美,絲毫沒損傷寶石邊緣一丁點。
再看看金飾,上面栩栩如生的金葉子,連葉脈紋理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如此手藝,若是用在別處,實在是不可多得的精品。
芳春也回過神來了,見崔琉娘若有所思的神色,心裡帶着一分猜疑,低聲問道:“姑娘,這副頭面可是有什麼不對?”
雙燕也豎起耳朵,生怕漏掉一句,等下好回去跟杜吟秋稟報。
“沒什麼,雙燕回去跟孃親說一聲,這副頭面先放在我這裡。”崔琉娘想了想,葉紀澤似乎在調查假玉的來源,不知道這副假頭面會不會感興趣?
雙燕有些爲難了:“夫人是問老爺,這才讓姑娘掌掌眼,若是一直沒送回去,老夫人必定會發難。”
“放心,只留一晚,明兒你就過來拿回去。”崔琉娘想着一晚就足夠了,杜吟秋也能幫忙遮掩。
雙燕聞言這才放心了,又看了錦盒一眼,這才走了。
芳春瞪大眼看了又看,依舊沒能看出什麼不對勁來,心裡就像貓爪一樣癢癢的,偏偏崔琉娘嘴巴緊,一句話沒再透露了,叫她難受得不行。
崔琉娘看着她撓頭快要抓狂的模樣。不由好笑道:“也不妨給你透個話,剛纔雙燕在,不好說,如今只有你我兩人。說說也無妨。”
芳春聽得心花怒放,大姑娘連雙燕也不是盡信的,卻是對自己說了實話,哪能不高興?
“姑娘放心,這話今兒進了奴婢的耳朵,絕不會有第二個人知曉。”
“你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哪裡能不放心?”崔琉娘指着錦盒,慢條斯理地道:“這副頭面,是假的。”
“假……假的?這不可能,不是譚嬤嬤親自去挑的。據說花了一大筆銀錢,怎會是假的?”芳春驚呆了,她想了很多可能,唯獨沒想到這個:“難不成鋪面的小二起了貪念,以假換真。送過來的途中把東西換掉了。”
“小二還沒這個膽子,估計是掌櫃在背後授意的。譚嬤嬤畢竟對這些不是很熟悉,哪裡會想到鋪面里居然藏着假貨來騙人?”要是價錢低廉,譚嬤嬤必定會起了疑心,東西哪能順順利利賣出去。
這掌櫃的心思藏得夠深,就連老道的譚嬤嬤也一頭栽了進去。
芳春瞪着錦盒,不由急了:“這東西是假的。姑娘趕緊報官纔是。不然他們捲鋪蓋走人,買東西的銀錢可怎麼討回來?”
“頭面是小二親自送到崔府來的,崔老爺也是過目了,銀錢也是清算了,錢貨兩清,報官又有什麼用?而且指不定要被掌櫃反咬一口。說崔府含血噴人,回頭把頭面替換了,崔家也只能吃這個啞巴虧了。”崔琉娘搖搖頭,掌櫃能把東西賣出手,就肯定想好了退路。
如今東西都到崔府裡了。再送回去,誰會認賬?
芳春不由愣了:“這……這也太無恥了一點,哪能如此做買賣?”
“的確不是做買賣的,這歪心思用在正途上,鋪面只怕不止如今的程度,早就賺大錢了。”
芳春憤憤不平:“姑娘,難道就這麼算了嗎?頭面不能用,被騙了一大筆銀錢不說,成色不好,過幾年就要顯露出來,姑娘在葉大人面前如何能擡起頭來?”
添妝的東西素來是壓箱底的,只有重要的場合纔拿出來戴上。
崔琉娘嫁過去,沒用幾次的頭面就掉色了,拿出來都嫌丟人,難道再讓人去打一副,再出一大筆銀錢嗎?
光是想想,芳春就覺得肉疼了。明明是老夫人看走了眼,怎麼到頭來這個暗虧卻要自家姑娘嚥下?
崔琉娘笑道:“明的來不行,我們只能來暗的了。”
掌櫃有這個私心把假貨出手,就該有承受後果的心理準備。
她跟葉紀澤不是生意夥伴嗎?
自己吃了虧,自然要葉紀澤幫忙去討回來了。
老辦法聯繫上葉紀澤,崔琉娘夜裡打發掉所有的丫鬟婆子,安靜地等着他。
子時一到,葉紀澤的身影就從窗邊一躍而入。
要不是崔琉娘一直盯着窗口,只怕也看不見他的。
若是一般人,只還以爲是自己困得花了眼,不過是錯覺罷了。
葉紀澤接到信,崔琉娘只是寥寥幾句,讓他今夜子時一定趕過來。
“大人果真守時,民女佩服。”崔琉娘也懶得寒暄,直接把錦盒推到他的跟前:“大人看看,這是老夫人剛從府外買來的頭面。”
葉紀澤一看,就知道這是崔府替崔琉娘準備的添妝:“頭面不錯,可是老夫人給姑娘置辦的嫁妝?”
“不錯,大人不妨拿在手裡掂量一下。”
崔琉娘一提,葉紀澤連忙伸手把金飾拿在手上,立刻就察覺出不妥來:“太重了,裡面摻了東西?”
“大人明鑑,裡面摻的還不少,老夫人一共花了這個數。”崔琉娘讓人打聽了,對龔麗馨的慷慨十分驚訝。
葉紀澤挑眉,這副頭面哪裡值這麼多的銀子,看來崔老夫人是被騙了:“姑娘是打算讓在下去討回公道?”
“有這麼些東西流落在外,大人也該擔心。不止是金飾,純金能做的東西很多,比如金錠,又或是金裸子。”崔琉娘知道流通的貨幣除了銀子,就只有金子了。
若是金子摻假,重量大了,金子的含量卻不足,對皇帝來說是一種變相的損失。
時日一場,金子變色了,對定國必然是一次大沖擊。
葉紀澤自然想到這一點,眼神微沉:“多謝姑娘,此事在下一定去查個水落石出。”
事關社稷,他不得不向皇帝接人來調查了。
這些人真是膽大包天,在玉器上動手腳就算了,如今連金子都不放過。
而且日復一日,偷偷私藏的金子,數目卻是驚人的,可是都到哪裡去了呢?
這些金子的流向,纔是葉紀澤最爲關心的。
他對着崔琉娘感激地行禮:“多得姑娘,不然定國的損失必然是巨大的。這些金子流落到少數人的手裡,想必會引起混亂來。”
金子變色,含量不足,豈不是財富驟然縮水。
別說是世家,就是鄉紳地主都要鬧起來的。
重新萬鉅額一批金礦來鑄造,投放到市場上,一天不把暗地裡動手腳的幕後黑手抓出來,這些金子就會再次被吞掉。
再大的國庫,也是要耗不起的。
而且金礦是非再生資源,長此以往,皇帝豈不是虧大了?
有人藉機鬧事,質疑皇帝不是天命所受,再來點惑人之語,不至於立刻就會把帝王推翻,換了別的人來坐,但是對如今坐在龍椅上的天子,實在是百害而無一利。
想必百年後史書上記錄的,就不會是什麼好名聲了。
皇帝比誰都愛惜自己的羽毛,此事觸及他的逆鱗。如今只是小打小鬧,誰知道以後會不會變本加厲?
在剛開始出現苗頭的時候,就被掐滅,總比以後成爲燎原之火再去撲救來得容易。
“大人言重了,民女也是看不慣這起子小人,硬是把這些好東西都給玷污了。”崔琉娘就算僞造,東西跟原品的價值相比,也是毫不遜色。
如今這錦盒裡的頭面,簡直是丟了僞造師的臉面,只能看,一碰就能辨認出真假來,不過唬人還行,真拿在手裡掂量,立刻就能發現端倪。
這在僞造品級裡,是最低等次的,可以說是劣品,崔琉娘連多看一下都覺得是污了眼。
讓這麼些糟糕的東西佔了市場,雖然不至於讓達官貴人吃虧,中等人家可就慘了,尤其是暴發戶,只掂量着沉甸甸的,誰知道里面摻了什麼?
商人嚐了甜頭,哪裡還會一個個只賣珍品。假的東西賣出去,利潤是真品的幾倍,傻子纔不賣假的呢!
到頭來,誰還精心雕琢,潛心做出珍品來,估計都琢磨怎麼以假亂真去了。
市場的歪風一起,利字當頭,很快變得烏煙瘴氣,崔琉娘還不想總是被污了眼,只能看着這些低劣的假貨,實在是倒盡了胃口。
葉紀澤眼底閃過一絲驚訝,似乎沒料到崔琉娘對次深惡痛絕:“在下以爲姑娘一雙手能夠以假亂真,怎麼對這些摻假的東西十分厭惡?”
“就算造假,也需要出色的手藝來錦上添花,這些東西扔了都嫌髒了手。而且之前那些玉器是真的,不過後來動了手腳,提高了它的價錢。這些全是假的,就算雕琢再一等一的好,也沒收藏的價值。”
沒有收藏的價值,這些東西就是垃圾,甚至連垃圾都不如,全扔了也不會感到一點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