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禪大師坦然受之,笑道:“起來吧。”他知道馬如龍已認出他,“金剛不壞體禪功”就是他的獨門標誌。
“大師,您……”馬如龍起身後望着苦禪,還是一臉迷惑,少林方丈圓寂與皇帝駕崩也差不多,怎會依然還在人間?難道是成爲金羅漢後又返回人間伏妖降魔?
苦禪笑道:“我知道你心裡有疑問,我會告訴你是怎麼回事。”又轉向三娘子道:
“小丫頭,你就是三娘子吧?你現今可是和他齊名的人物了。”
三娘子羞的滿面桃紅,身形一縮躲到馬如龍背後了,她雖不知面前的人就是少林寺前方丈,卻也知是武林中絕頂高人,她偷偷看着他,只見他方眉大眼,闊臉虯髯,但臉上灰濛的便和尋常中年人無異,她卻不知他已過古稀之齡。
馬如龍午飯後入定兩個時辰,運功調轉大小週天後,才知苦禪大師以力相助的功效,對苦禪可謂感激涕零。
“屋裡坐吧。”苦禪伸手肅客,兩人進屋後,卻見屋內倒還整潔,只是空襲四壁,一具短榻上並無被褥,只有一個小小的背囊,地上也並無桌椅,只有三個陳舊的蒲團,除此再無別物。
馬如龍暗暗嘆息,三娘子卻失聲道:
“大師,這地方您怎麼住呀?連張牀都沒有,也沒法子燒火煮飯,哥,咱們把大師接過去住吧。”
馬如龍點點頭,心裡卻暗自發笑,亦復感嘆,苦禪以少林方丈之尊榮,何求不得,他並非清苦自甘,而是他對俗世所需僅此而已。
苦禪笑道:“好孩子,你心地慈善,一定多福多後,來世一定轉爲男身。”
三娘子卻深情地望了馬如龍一眼,笑道:
“大師,假如真有來世,我還做女人。”
馬如龍倒略顯忸怩,苦禪道:
“你不知道,我肋不着席已近二十年,牀榻是無用之物,平日起居,只此一蒲團足矣,我絕谷已久,數日進一餐,也不過是乾果鮮果充腹,也不用燒火煮飯。”
三娘子聽的張大了口,不敢相信真有人能這樣活着,她望向馬如龍,馬如龍點點頭,她這才相信了。
三人在地上蒲團上盤膝坐下,其時已入冬,北風漸厲,從門窗的縫隙中呼嘯而入,兩人坐在苦禪身旁,卻如沐春風,身上只感暖融融的,心境也平和無波,雖居寒室破屋,卻恍然有遁身世外,萬物皆遺之感。
苦禪拉過馬如龍的手,在他手心寫了幾個字:“你師傅就是他吧?”
馬如龍一驚道:“大師真是神人,您怎麼猜到的。”
苦禪笑道:“這有何難?就如同你從我的功法中可以認出我。
“我也一樣,你和許士傑交手時我已猜出個大概,到你我合力對付許士傑時,我就確定無遺了,胎息大法也是你師傅的獨門標誌。”
馬如龍道:“大師,您和我師傅很熟嗎?”
苦禪拍掌笑道:“很熟?熟得都快爛了,你知道我爲何要練這專門捱打的功夫嗎?就是因爲你師傅那老邪物。
“小子,你別怪我當你的面罵他,我當他的面也是這樣罵的,你是你,他是他,你這小子我還是從心眼裡喜歡的。”
馬如龍笑道:“小子豈敢怪您老人家,您給我
講講,也讓我增長些見聞,我師傅對他當年的事可是隻字不提。”
苦禪笑道:“好吧,我就替他代勞,你師傅當年是亦正亦邪的人物,他有一個毛病,就是見不得人出名。
“只要有人在江湖上以一技稱雄立萬兒,他立馬找上門去和人家打鬥,非打得這人認輸消萬兒不可、
“當年也有好事者排出海內十大高手榜,一人獨佔高手榜十大席位。
“大家雖輸得心服,口卻不服,送他個綽號‘老邪物’,那幾年他可是獨領風騷。”
馬如龍聽得血脈俱張,他雖知以師傅的功夫當年在江湖上亦必是大大有名的人物,卻不知如此風光。
苦禪笑道:“這些事提起來依然恍若昨日,其實已過四十年了,我那時年方壯盛,也被好事者排在第三位。
“結果我剛練成的大力金剛掌被老邪物打得一敗塗地,我自然不服,兩年後又練成千手觀音掌,去尋他較量,還是被他一掌拍在胸口,吐血而歸。
“三年後我又練成了般若龍象門,輔以拈花指,結果又被他用乾罡指破了,好在他手下留情,沒廢我的武功。
“我從那時起便開始苦修金剛不壞體禪功,說起來倒真要感謝他,若非被他打怕了,我還真不會練這門最苦最難卻也只是抗打的功夫。”
馬如龍心中欽佩不已,苦禪二十多年前已成爲武林第一高手,直至“圓寂”前無人能撼動其位置,而今自揭己短卻笑語藹然,可見對塵世榮辱得失早已視作雲煙,武林高手大多對利字尚能淡然處之,卻無人能逃脫名之牢籠。
苦禪又道:“三十年前,他忽然息隱世外,就此不見蹤跡,我練成這門笨功夫後,反成屠龍之術,無用武之地,他緣何突然退隱,我至今也想不通。”
馬如龍赧然一笑道:“他是忽然迷上仙道,才遁跡深山,苦修玄功,一心只想羽化成仙了。”
苦禪矍然道:“原來如此,對了,我還有一事不解,你身爲他的弟子,武功又如此了得,緣何對此諱莫如深,老實說,許士傑若知你是老邪物的弟子,還真不敢放手對付你。”
馬如龍便把師傅與他所約之事說了一遍,苦禪氣得苦笑道:
“這個老邪物,教弟子的方法這邪得離譜,哪有恁地難爲弟子的道理,難怪你所用武功總是雜七夾八的,原來是爲此。也難爲你從哪兒學來這些。”
馬如龍道:“這只是一方面原因,我師傅在山中苦修,自稱悟出另一個道理:
世間最養人的是青菜豆腐,而不是珍饈美味;武學中最有用的也是最平凡的招式,而不是什麼絕學,只要悟得萬物相生相剋的玄奧,便可化腐朽爲神奇,我這些雜學大多也是師傅教的。”
苦禪沉吟道:“這道理誰都懂,但要做到就難於上青天了,也虧你真能做得到。
“但即便化腐朽爲神奇,要對付許士傑就遠遠不夠了,你大膽地把你師傅那些壓箱底的絕學都施展出來。
“有事我擔着,大不了和他再打上一架,看他還有什麼法子能把我打得吐血。”
馬如龍也笑了,旋即正色道:
“大師,我是因使出那些絕學也無法勝過那位‘主子’,纔沒敢使出,以免自取其辱,
而且會辱及師傅。
“我原以爲乾罡指就能嚇住他,誰知他居然不懼,也是我功力太淺了。”
苦禪笑道:“你也忒謙了,你纔多大點年歲,有此功力已足以爲榮了,大多數人一輩子也還達不到呢。
“說句自誇的話,我年輕時也被視爲少林二百年來僅得一見的習武天才,二十歲時造詣還不如你一半。
“你師傅出江湖時已是三十有五,那時的他也不過比你略高一籌。”
馬如龍這才明白師傅緣何讓自己再學二十年,並非橫加刁難,而是讓他達到自己出江湖時的功力,師傅當年在江湖中獨領風騷,當然受不得自己教出的弟子屢遭敗績,甚至死在別人手上,他老人家的名頭可就全毀了。
苦禪隨後又問了他和凌峰、金頂上人、五毒教和花容交手的經過,前兩者已被列爲武林兩大不解懸案,馬如龍也詳述無遺,聽到凌峰之死的經過,他撫掌笑道:
“這正是天奪其魄,你莫以爲佔了他的便宜,這只是天假汝手斃其狗命而已,自我圓寂後,他雄霸武林八年,猖狂之極。”
“圓寂?”三娘子驚得花容失色,她見聞再淺,也知道圓寂就是死,而不過是佛家人的專用術語,“大師,您圓寂過?”
她不由得抓住馬如龍的手,直以爲眼前的人是鬼魂。
“小丫頭,你莫怕。”苦禪含笑道,便把當年皇上傷重垂危,被他救至少林,爲完成皇上保護宰相李石的囑託,他只好假裝“圓寂”,以易筋經的功夫變換身形面貌,在李石身旁寸步不離八年之久,這纔有海盜船上那一幕幕驚心動魄的情景。
兩人也是聽得心駭神奪,馬如龍雖參與其中,卻不知背後隱藏着如此多,如此重大的變故,每一環節都較高手對決兇險許多,而其成敗更關涉到千千萬萬人的性命。
苦禪笑道:“小子,只此一件事已足可令你終身爲榮,我對自身榮辱早已視作過眼雲煙,但這件事卻銘刻心懷,總覺得一輩子只做了這一件事,連當年和你師傅之爭也盡屬雞蟲之爭,不堪一提。”
馬如龍卻無此自豪感,知道事件的全貌後,他反而愈感自身之藐小,不過是整盤棋上的一枚過河卒子,恰好將上了軍而已。
三娘子問道:“大師,皇上都復位了,您爲何不復位,當真還俗了嗎?”
苦禪道:“皇上是遭孽子篡位纔要復辟的,我是自甘圓寂,難不成要回去篡我弟子的位嗎?”說罷大笑起來,馬如龍二人也笑了,笑過後苦禪又對馬如龍嘆道:
“這丫頭也說中了我的難處,我現今不能拋頭露面,連像你這樣換個假名都不成,一切只能暗中行事,多有不便哪。”
馬如龍道:“有事弟子服其勞,大師欲做何事,交給小子即可,小子雖功力淺薄,自信還不致砸鍋。”
苦禪擊掌道:“好,我要的就是你這句話,我要你查清許士傑究竟在背後圖謀什麼?要除掉他你只怕尚無此能,你拿到真憑實據後我親自下手。”
馬如龍道:“他圖謀的不是明擺着的事嗎?像凌峰一樣雄霸江湖,他自己都招認了。”
苦禪搖頭道:“若只如此簡單,我又何必出江湖。”接着他講了件馬如龍更爲意想不到的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