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環輕輕釦響兩下,須臾裡面傳出一個清脆的聲音:
“什麼人?滾遠點!”
門外躬身等候的人笑道:
“千顏妹妹,是我,煩請通報一聲,我要拜見花老前輩。”
裡面的聲音沒好氣地道:
“我師傅忙着呢,沒功夫。”
門外的人不慍不惱,繼續微笑道:
“那我就拜見拜見我朝思暮想的千顏妹妹。”
門立時開了,一個姑娘衝出來,劈頭揪住門外那人的耳朵,拖了進去,怒叱道:
“朱三,給你點顏色你就開染房是不?居然敢欺負起我來了。”
朱三後面的三人都竊笑不已,沒想到他們的朱堂主也有今天。
“耳朵,耳朵。”朱三誇張地叫着,“妹子,我不是敢欺負你,只是想騙你開門。”
那姑娘怒道:“騙我?那不還是欺負我?這可是你自招的。”
兩人鬧着已轉過影壁,卻見正房的門口倚着一個人,正是被朱三稱爲“老邪物”的老太婆。
那姑娘心有不甘地鬆開手,朱三卻整整衣冠,躬身施禮道:
“花姨,朱三給您請安來了。”
他身後但人也緊隨着鞠躬如儀。
這位老太婆委實不叫“風婆婆”,她姓花名容,與她的相貌大不相符,朱三的師門和她淵源頗深,知道她先前的許多事。
五十年前,她曾是美豔絕倫的一代尤物,武林中那些大豪們爲她都打破了頭,但也因自己的花容月貌吃盡了一般人難以想象的痛楚。
三十年前,當她在武林中掀起腥風血雨時,朱三隻是七八歲的孩子,卻從她的身上領悟到什麼叫做美,當然決不要和她那些所作所爲聯繫到一起,那時她依然是位美貌婦人。
等他十年後再次拜見她時,“美”已從她身上流逝淨盡,朱三從她身上認識到兩點:
造物者是個吝嗇鬼,他創造生命時不吝賜予,過後卻又偷偷地全部收回,點滴不剩。
所以人生在世當及時行樂;二是絕不能聽信武林中那些大人物所標語的“俠義道德”,要我行我素,這兩點成了他的人生準則,至今不變。
花容看着朱三,點點頭道:“你自己進來。”轉身進屋了。
朱三把三名屬下留在庭院裡,自己走進屋裡,花容在一張短榻上歪着,用手指指面前的一把椅子,朱三正襟坐下,如同嚴師面前的小學生,花容又輕聲道:
“顏兒,上茶。”
那位姑娘也就是她的徒弟花千顏走進來道:“他不喝。”又轉頭問道:“你喝嗎?”
朱三忙道:“不喝,不喝,豈敢勞動妹子的玉手。”
花千顏便坐在屋角的一張湘妃竹椅裡,兩眼直視,彷彿屋中無人。
“你想打聽什麼?說吧。”花容輕聲道。
朱三折才聽出她中氣極弱,聲音中好像有無數的空洞,而不是她這種高人應有的連綿厚重,但他沒敢表現出來。
這些年他和花容交往頗多,每次都感覺是光腳走到刀刃上,她早已被當年那些男
人們折磨成偏激乖戾的性格,稍有觸犯,殺手立下。
她可不會和任何人講什麼交情。
“花姨,我只是想您老人家了,來看看您。”朱三臉上保持最乖順的孩子似的微笑,同時盡力想自己遠方的老母親,想在臉上表現出對母親的思念之情。
“朱三,好甜的嘴兒,你就不怕我掏出你肚子裡的牛黃狗寶?”花千顏霍然站起,戟指怒道:
“你騙我師傅和我到這一帶來,說是有好玩的地方,你的屬下又騙我們,說是馬如龍趁那個姑娘落難之際,強行霸佔了她,激我們出手。
“後來我才知道,那個姑娘落難就是你們的人乾的,想強行霸佔她的也是你的手下,你害我們丟盡了臉,還想要玩什麼鬼把戲?”
朱三任她數落着,並不辯解,花容卻嘆口氣道:
“我高蹈世外已久,本不欲重履紅塵。
“你主子千求萬乞,讓我爲他出次手,這手我是出了,也算是還了他昔日的人情。”
花千顏瞪大了眼睛:“師傅,原來您……”轉身走了出去,花容苦笑道:
“你莫見怪,這孩子在馬如龍手下吃了癟,連我都成了她的出氣筒。”
朱三故作訝異道:“馬如龍真有恁地厲害,千顏妹子都不是他的對手?”
花容不悅道:“小子,你和我裝蒜是不?若是千顏就能對付得了他,你主子還用豁出臉來求我?
“我知道你是來打聽馬如龍武功根底,你算是白走一趟了。
“他接住我一百零四招,我卻連他的底兒都沒摸到,他根本沒用過一招他自己的武功。”
“什麼?”朱三真的震驚了,花容的武功他雖不知究竟有多高,但他武功大成之後曾得到她的指點,他在她手下只捱過了四十招。
而那一次是他自認爲發揮最好的一次,而且花容也並未出全力,過後花容還好生誇讚他一番,因爲和她交過手的人中最高記錄是五十招,而那人在當時武林中排名第三。
當然這也並不意味着她的武功就天下無敵,當時排名第一的是少林寺前方丈苦禪大師,她也正是爲了躲避他的追捕而歸隱世外,她自料在已練成金剛不壞體的苦禪手下也挨不過五十招。
馬如龍從房間出來時已是中午了,他的內力已恢復了兩成多,他看着坐在自己房門前的三娘子,失笑道:
“門神什麼時候變成女的了?”
三娘子站了起來,盯着他的臉看了一會兒,見他臉上又隱隱有神采流溢,眼睛涌出了淚水,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馬如龍驚詫道:“你怎麼了?”
三娘子一下子哭了出來:“你進屋時的樣子好嚇人,我又不知道你怎麼了,我坐在這裡,卻聽不着你的動靜,我怕你……卻又不敢進去……。”
她嗚嗚地哭着,馬如龍沒想到讓她爲自己擔了恁多的驚嚇,也明白她是在一直守護着自己,這雖然像小孩子想保護大人一樣有些可笑,卻也好生感動。
他摸出一條手帕爲她拭淚,歉意地道:
“對不起,我不是想嚇你,只是這事解
釋起來很複雜,我當時真的來不及了。”
“我不要你向我道歉,不管你做了什麼,都不用向我道歉。
“我只是求你,不管出了什麼事,都要告訴我。
“我知道我無能,幫不上你任何忙,可我至少心裡有個底。
“哪怕讓我馬上爲你去死,也比這樣好受。”她握着他的手,哭的更兇了。
“好的,以後絕不會讓你爲我擔心了,我保證。”
馬如龍把當時境況之兇險對她說了一遍,三娘子越聽越是心驚,握着他的手也越來越緊,“那你現在沒事了嗎?你別哄我,告訴我真話。
“你不會把我孤零零的拋下不管吧?”
馬如龍心中一陣刺痛,把她擁入懷中道:
“你放心,我一定會把你完整無缺地交到青城掌門手上。”
三娘子泣道:“我要的不是這個,我只要你好好的,如果一定要死,就讓我爲你去死,至少讓我先死……”
馬如龍無言,只是把她摟的更緊了。
她哭了一陣兒,忽然想起來,忙道:“你一定餓了吧,我去給你煮飯去。”
馬如龍笑道:“這裡米麪皆無,你可難爲巧婦了。”
三娘子道:“那我出去買。”
馬如龍沉吟須臾,他住在這裡時一向是到外面的酒館飯鋪去吃,這屋裡還從未開過火,不過帶着三娘子出去吃,難免招惹流言,說不定會引來敵人,“好吧,我出去買,這裡你不熟悉,想買也找不到地方。”
他出去轉了一圈,買來米麪油柴和一應物品,他回來時,三娘子已把幾間屋子收拾的點塵不染,他心中驀然一動,這裡倒真像個家了,比奢華富麗的金陵王府更有家的味道。
“花姨,您爲何只出了一百零四招呢?”朱三雙手放在膝蓋上,一副誠心求教的樣子。
“怎麼了?”花容驀地坐直了身子,“怪我沒除掉你們的對手是嗎?你主子只是求我出次手,我哪怕只出一招也算是出手了”
朱三心膽一寒,硬着頭皮強笑道:
“花姨,這些年我就跟您的兒子似的,豈敢怪起孃老子來,我只是不敢相信,他怎會從您手下活出命來。”
他心中祈禱這老邪物最好真把自己當兒子看待,而且虎毒不食子對她也同樣適用。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你們是對馬如龍身後的人感興趣,想要查明他的師門來歷,我是沒能查出,你們的人不也和他大戰一場嘛,查明瞭什麼?”
朱三賠笑道:“花姨,那些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才豈能和您相比。”
花容冷笑道:“甭淨揀好聽的說,實話早都告訴你們了,他和我鬥過後,內力只剩下兩成,又和你們大戰一場,內力也耗的差不多了。
“你們若不怕丟臉,還可以揀這個現成便宜,他一定是躲在什麼地方運功療傷呢,沒十天半月的恢復不過來。
“在這十天半月裡,你若能找到他,他就是你的了。
“假如過了這十天半月,我勸你還是躲着他走,哪怕你身上掛滿了暴雨梨花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