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燕雖託了碧荷幫她, 卻也都做得小心翼翼,暫時只敢讓她幫着打聽周胥如今的處境,便是連一句話也不敢帶給他, 生怕傳到了徐墨懷的耳朵裡, 又給他招來什麼災禍。
沒名沒分的外室最叫人瞧不起, 即便是與妾侍比那也要低人一等的。蘇燕雖不曾與人說過, 卻也心中清楚, 她的阿孃就是與一個門第算不上多顯赫的男人懷了她,最後她生父卻自恃尊貴不肯認她們,任由自己的夫人對她阿孃要打要殺, 逼得她阿孃孤身一人躲到了馬家村。
出身稍有些體面的男人都是如此,況且是一國之君呢?
她不認爲自己的下場會比母親好多少, 就如同常沛的愛妾一般, 往日百般恩寵, 轉眼就毫不留情的打死。
蘇燕病中,除了宮裡的醫師來過幾次以外, 徐墨懷沒有再親自來過,卻派人送了一堆她不曾見過,只聽藥鋪東家提起過的名貴補品。
過了好一陣子,蘇燕才得知周胥果真被砍了兩隻手,如今悽慘地住在長安一處破落巷子中, 他的母親日夜哭泣, 眼睛都快哭瞎了。沒了雙手的人再無法牽馬, 自然被革了職。
周胥那點微薄的俸祿, 要用於爲母親買藥, 給自己治傷,如今只怕過得更加窘迫。
蘇燕從前不曾想過, 有朝一日會有人因她而落到這個境地。
然而徐墨懷盯她盯得緊,不過是她隨口誇了一句鳳仙花好看,隔日宮裡就有人送了鳳仙花樣式的簪釵與衣裙。這下子她也不敢給周胥寫什麼書信,只好讓碧荷託她的友人對周胥多照拂些。
徐墨懷給她派來的老師也格外嚴厲,蘇燕每日除了讀書識字以外,還要學禮數儀態。雖然時常捱罵,也比在徐墨懷身邊自在。
一直到七月流火,暑氣漸消,蘇燕除了去宮裡,一直沒機會走出青環苑。徐墨懷不下令,任何一個人都不敢擅做主張。而徐墨懷與林馥的婚期也越來越近,蘇燕時常能聽到有人對這位林家貴女的議論,說她才貌雙全,有林下之風,與當今陛下相配最爲合適。
蘇燕聽人將林馥誇得天上有地上無,不禁替這位即將做皇后的女子可惜,日後要時常面對徐墨懷這樣暴戾自我的人,還要跟一堆女人爭搶丈夫,真是說不上來的悲慘。
很快,徐墨懷閒來無事,又讓宮人將蘇燕帶進宮陪他。
她到的時候,徐墨懷正側臥着看書。蘇燕僵硬地行過禮,他眼睛都不擡一下,對着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過去。
蘇燕已經學乖了,她如今很清楚,違抗徐墨懷只會讓她死得更快。
徐墨懷將她摟到懷中抱着,一隻手臂橫在她腰腹間。蘇燕不自在地半躺在他懷裡,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擺放的好。徐墨懷似乎只將她當做一件趁手的物什,調整了一個姿勢後便繼續看書,根本沒有搭理她。
蘇燕漸漸放鬆下來,直到她都快忽視抱着她的人了,腰間卻突然被掐了一把,讓她的身體再次僵硬。
緊接着就聽徐墨懷悠悠開口:“他們不給你飯吃嗎?怎麼這麼些日子,還是不見長肉?”
長肉做什麼,她又不能宰了吃?
蘇燕心中腹誹,卻不敢真的說出來,便敷衍道:“天熱胃口不好,吃不下。”
她才說完,便被徐墨懷扳過肩,接着脣瓣便被撬開了。
自從第一次親吻過後,他彷彿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一般,時常纏着她親吻,無論她願意與否,看到她紅着臉不敢睜眼,更是會不知羞地笑出聲。
這一次,蘇燕只皺了下眉,便順從地任由他採擷,最後逐漸地也開始做出生澀的迴應。
徐墨懷顯然感受到了這些,吻得越發深入,抱着她抵在牆上,一直吻到蘇燕呼吸不暢,恰好薛奉在外通報了一聲,徐墨懷才抽身離去。
蘇燕在他離開後,用袖子擦了擦脣上的水漬,心中又氣又悶。
過了一會兒,宮人端了一碗冰圓子送進來。
蘇燕吃了沒兩口,便小聲地問:“陛下說了送我回去嗎?”
宮人搖搖頭,說道:“陛下正在與林侍郎議事,娘子先候着吧。”
——
“科舉並非小事,當初樑王正是趁此機會挑起事端,意圖謀反,如今再度重來,只怕又要引起一些人的不臣之心。”
“想推行新政本就不可能順風順水,科舉一事再三耽擱,也是時候提上日程了。”徐墨懷知道林照的意思,更知道林氏一族如今的處境。沒有任何士族樂於科舉制的推行,林氏一族滿門朱紫,便更加不情願了。然而世家望族繼續壯大,遲早會如同前朝一般,因皇室衰微,朝政大權落在了士族望門手中,最後各自劃分勢力,間接導致了亡國,引來胡虜的趁虛而入。
徐墨懷出生起就在戰亂,見過戰亂後留下的屍山血海,即便厭惡自己父親,他也有着與他同樣的野心。
唯有扶持寒門,才能將士族手中的權力分散,最後再收歸皇權。
“林照,你比你的叔伯要識趣,知道該怎麼選。”
徐墨懷說話的時候手指微微屈起,指節一下一下地輕敲着桌案,微妙的聲響讓林照心中不禁多了幾分緊張感。
“陛下放心,叔伯他們也不是迂腐守舊之人,必定能明白陛下的苦心。”
說完了正事,徐墨懷纔想起來殿內還有一人,便對林照說道:“你先回去,朕還有事。”
林照行了禮,正欲告退,突然記起徐晚音拖他問的話。“陛下,臣還有一事。”
“你說。”
“過不久便是中秋了,公主想問陛下今年如何打算,她想着是否進宮陪着……”
徐墨懷嗤笑一聲,說道:“朕可不想聽她念叨一整日你的事,且讓她留在公主府,莫要進宮煩擾朕。”
林照無奈地笑了笑,應道:“陛下說得是。”
先帝尚在的時候,徐墨懷便極少參與家宴,前年不在宮中,去年也是獨自一人,即便有人想陪着,他也是一副不耐煩的模樣趕人走。
等林照告辭後,徐墨懷回到寢殿,看到蘇燕正趴在他的書案前呼呼大睡。
朝臣們呈上來的摺子,被她墊在臉下面,也不知有沒有沾上口涎。
思及此,他腳步快了幾分就要去把她拽起來。蘇燕卻先聽到響動,身子一顫醒了過來,雙眼迷迷濛濛看到是他,立刻從嗓子裡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刺得讓徐墨懷的腳步都停了下來。
緊接着她環視過四周,目光才落到噙着冷笑的徐墨懷臉上。
“陛……陛下。”
徐墨懷不耐道:“你叫什麼,朕打你了不成?”
蘇燕小聲解釋道:“是我膽子小……”
“你從前在馬家村膽子倒是大,敢徒手去捉蛇鼠。”徐墨懷陰陽怪氣地說了一句,走過去將她壓在臉下面的摺子翻了翻,沒看見有溼跡才緩和了臉色。
蘇燕往後坐了坐,疑惑地望着那堆東西。
“那是朝中大臣呈上來的奏摺,寫着一國政事,需要朕親自批閱。”
她這才知道自己方纔碰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連忙驚慌地說:“我方纔真的沒看過,動都沒動一下。”
徐墨懷冷笑一聲。“你以爲自己能看懂不成?”
僅憑蘇燕自己,連寫大白話都費勁,還想看懂文縐縐一堆暗話的奏摺。要是她能看懂,他倒覺該誇她有長進。
蘇燕憤憤地剜了他一眼,低着頭悶聲不說話了。
徐墨懷看了眼天色,估摸着快到時辰了,說道:“讓人送你回去。”
聽到不用留宿,蘇燕鬆了口氣,行了一禮就往外走,走了沒幾步又突然想起一件事,回頭朝徐墨懷看去。
他正背對着紫宸殿的正門,不知是在凝望着什麼還是在發呆。天邊殘陽由橘黃到火紅,一層輝光從門口照進去,恰好落在了他背後,爲他籠上了一層朦朧的光暈,連他的輪廓都變得不再那麼冷硬。
巍峨的殿宇在這層光輝的籠罩下,愈發顯得富麗堂皇,琉璃瓦映着火紅的殘陽,宛若燒起了熊熊大火一般。而徐墨懷就站在這火焰中,一動不動地任由這火光蔓延全身。
宮人見蘇燕回過身發愣,沒忍住催了她一句。
“蘇娘子,怎麼不走了?”
如同石像一般的人聽到這句,轉過身來看着她。
“做什麼?”
蘇燕看到他面容映着殘陽,忽然間低下了頭,語氣顯得沒什麼底氣。“敢問陛下,我什麼時候才能出府,青環苑太小了。”
“小?”
徐墨懷聽得皺眉頭。去長安城隨便拉一個人問,都沒誰敢說青環苑小。然而轉念一想,說這話的畢竟是蘇燕。換做長安其他貴女,即便半年出一次門,也不會抱怨什麼。而蘇燕不同,她從小在山林田地野慣了,還能一個人走兩個時辰去鎮上。以她的精力,怕不是早已將青環苑走了十來遍。
徐墨懷好一會兒沒說話,蘇燕心想着多半是要開口教訓她不知好歹了。
“十日後。”
“什麼?”蘇燕沒聽清,擡起頭問了一遍。
徐墨懷這次倒沒有露出嫌棄的表情,只看着她,平靜地又重複了一遍。“十日後,朕帶你出府。”
蘇燕心中一驚,險些就要說出拒絕的話,擡頭看了眼徐墨懷的表情。
他語氣裡有幾分似笑非笑的意味。“你想說什麼?”
“沒什麼,多謝陛下。”蘇燕百般不願地應了,旁邊的宮人還笑呵呵地祝賀。
一直等離了紫宸殿,那宮人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蘇娘子真是好福氣,陛下當真是看重你,到時候可千萬莫要亂說話……”
“什麼好福氣?”蘇燕被他說得煩躁不堪。
“十日後可是中秋,長安滿街花燈,每年也就上元中秋有這般盛景了,能讓陛下陪着,可不算是福氣……”
那宮人還在碎碎念着什麼,她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