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馥本以爲乞巧日蘇燕與徐墨懷應當很晚纔回宮, 平日裡徐墨懷將蘇燕看得緊,她也無法時常去含象殿看一看徐成瑾,得了空以後便讓人將徐成瑾帶到中宮去了。
要將小皇子過繼給她的流言在宮中傳得沸沸揚揚, 因此在將徐成瑾抱去的時候, 沒有什麼人說出不好的話來, 何況她本就是皇后, 日後徐成瑾也該叫她一聲母后。
她以爲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 卻沒成想夜裡的時候徐墨懷那處來了人,匆忙將徐成瑾接了回去,還當着中宮衆人的面將她訓斥了一番。
林馥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 便被以莫名其妙的理由禁足。
林拾看不過去她在宮裡這般受委屈,然而又實在對蘇燕責怪不起來。分明都是被困在此處的可憐人。
入夜後, 她守在林馥的牀榻邊, 林馥怒火難消, 輾轉反側不能入寐。
她以爲無論如何,她這個皇后當得還算有分量, 徐墨懷再如何也該顧忌着她的面子。然而如今林家式微,她早已沒了昔日那般強勢的靠山。蘇燕也不再是從前那般可有可無的奴婢,她已經成了徐墨懷心尖兒上的人,甚至連她生的孩子一落地便被封爲太子。
起初林馥以爲這個孩子會過繼給她,她亦會當做親子來撫養, 誰知第一個反對的人便是徐墨懷, 這件事於他而言根本是百利而無一害, 對徐成瑾亦是如此, 偏偏他爲了蘇燕執意要將孩子留在含象殿。
今日不過是一件微末的小事, 他便命人在大庭廣衆之下,讓她一個皇后丟盡臉面, 日後只會欺人更甚。她早該想明白,徐墨懷根本不將她放在眼裡,倘若一直這般下去,遲早有一日他會爲了蘇燕讓她這個皇后退位,要麼是讓她不明不白地死,要麼便身敗名裂被丟進冷宮。
林馥越想越是渾身發冷,一絲的睏意也沒了。
搖着林拾的胳膊說道:“阿拾,以後我們切莫再去找蘇燕了,倘若她再生出什麼事,徐墨懷必定想方設法對我們下手。”
林拾愣了一下,還沒想好怎麼回答,就聽林馥自言自語道:“便說我開始研習佛法,在宮中清修,不理凡塵瑣事……總比被他當做眼中釘來得好。”
——
徐成瑾被送回含象殿後,蘇燕抱着他不撒手,彷彿是重病的人得到了救命的靈丹妙藥。
徐墨懷坐在一邊,看着她溫聲細語地和徐成瑾說話,心底的感受有些奇異。過了好一會兒,侍者將十來個模樣各異的魚燈送到了含象殿,蘇燕有些驚喜地看了徐墨懷一眼,而後抱着徐成瑾去看燈,面上終於有了笑意。
可徐墨懷望着她的模樣是有些笑不出來的。生下徐成瑾以後,蘇燕雖說不如從前那般消沉低落,卻彷彿是將整顆心拴在了孩子身上,一旦徐成瑾離開了她,亦或是身體有半分不好,蘇燕就會變得崩潰失控。
換作是從前的蘇燕,無論如何都不該是這副模樣,何況她在生下這個孩子之前,始終都將孩子當做孽種,何以變成如今的視子如命。
乞巧日後,徐墨懷更加堅定了原來的想法,沒有聽取朝臣的諫言將徐成瑾過繼給皇后。
蘇燕雖然不愛外出,卻偶爾會抱着徐成瑾去探望張大夫。
在張大夫面前,蘇燕還是從前的樣子,她蹲在地上,扶着搖搖晃晃的徐成瑾,笑盈盈道:“阿瑾長得可快了,再過幾月便要慢慢學着走路。”
張大夫擠眉弄眼地逗弄徐成瑾,跟着他一起笑。
而後他又問蘇燕:“陛下如今是不會將小皇子過繼給皇后了,你如今是什麼打算。”
蘇燕低垂着眼,去看懵懂無知的孩子,說道:“過幾日夫子會來教我讀書識字,從此我就不能只想着自己了,我還有阿瑾,旁人的阿孃都出身好,知書達理的,我不能給阿瑾丟臉。”
張大夫立刻說道:“哪裡有這樣的話,你纔是這孩子的阿孃,世上哪有兒子嫌棄生母的道理。我們燕娘勤快討人喜歡,做你的兒子不知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蘇燕被這話逗笑,抱着懷裡的稚子說:“阿瑾聽到沒有,這是你的福氣。”
這宮裡的日子總讓人覺得格外難熬,蘇燕摒棄一切不好的話,將自己的心託付到徐成瑾的身上,似乎往後對而言她也有了一絲盼頭。
不僅僅是徐墨懷,含象殿的宮人們都能看出蘇燕的不同,因此在有關徐成瑾的事上格外小心。含象殿的侍者很多都是徐墨懷親自挑選,只爲了能在蘇燕的事上做到細緻入微。
徐成瑾長得很快,第一次會叫阿孃的時候,蘇燕抱着他愣了很久,而後不知爲何淚流滿面。
蘇燕被擡爲昭儀後,林馥以研習佛學爲由開始深居簡出,後宮大事也撒手不管,蘇燕更不懂這這些,徐墨懷索性將各項事宜交給了女官打理,免去了更多的麻煩。
她不再將含象殿視爲牢籠,而是努力讓這裡成爲她的家。
徐成瑾會說話以後,徐墨懷爲他尋來了最負盛名的大儒,讓朝中德高望重的老臣來做太子三師,讓所有人都看到他對太子的器重。而他認爲徐成瑾已經夠麻煩了,不想再多要一個孩子,便讓太醫送了絕子的湯藥,喝上一段時日便好了。然而蘇燕怕苦,喝一碗吐半碗,他看下去,最後索性換他自己喝。
隨着徐成瑾長大,蘇燕似乎也漸漸習慣了在宮中的生活,與徐墨懷的相處更像是一對夫妻。二人同寢同食,會在入睡前說起孩子的課業,不同的是蘇燕的生活依舊十分單調,她似乎沒什麼事是爲了自己而做,一心一意都是爲了徐成瑾。
徐成瑾三歲的時候,孟鶴之終於官居四品,而後成爲了本朝第一位尚公主的寒門。
宋箬成婚當日,徐成瑾抱着她的腿不讓她走。宮裡無論是公主后妃還是宮人,都很喜歡嘴甜討喜的徐成瑾,他對誰都一副笑盈盈的模樣,尤其十分黏着蘇燕,唯獨在面對徐墨懷的時候顯得格外安分。
宮裡沒什麼玩伴,徐墨懷特意選了幾位士族子弟給他當伴讀。徐成瑾時常會去中宮找林馥,蘇燕對此從不阻止,她對徐成瑾的一切都十分包容。
等到徐成瑾五歲的時候,他不服管教的性子便初現端倪。
徐墨懷處理好政務去含象殿,因爲正下着雨,宮道顯得十分安靜,導致孩童嬉笑打鬧的聲音愈發明顯。他頓住腳步,回頭朝着正歡快地在雨裡跑,濺了一身泥水的徐成瑾看了過去。
徐成瑾也看到了徐墨懷,頓時便笑不出來了,垮着臉不安地站在雨裡,一動也不敢動。
他的幾個玩伴也紛紛停下,換上同樣的表情並排站着。
徐墨懷瞥了他們一眼,淡聲道:“你們都先回去,太子跟朕過來。”
徐成瑾不情不願地走到徐墨懷身邊,身上溼漉漉地還在滴水,袍邊也沾着污泥。徐墨懷嫌棄地皺了皺眉,說道:“你阿孃還當你此刻正在讀書寫字。”
徐成瑾心虛道:“阿孃不會說我……”
“倘若你染了風寒,她必定又要不眠不休地照看你。”
徐墨懷的步子並不快,徐成瑾邁着小腿想要跟上仍舊有些吃力,過了沒一會兒便氣喘吁吁地抓住徐墨懷的衣角。“父皇,走不動了……”
他這是不想走了,想讓人抱着的意思。
然而徐墨懷不是蘇燕,他望見徐成瑾一身髒兮兮的衣裳,半晌沒有要抱他起來的意思,眼看着徐成瑾要哭了,他才勉爲其難地伸出一隻手將他提起來,讓他坐在臂彎間。
等回到了含象殿,徐成瑾一下地便朝着蘇燕跑過去,抱着她的腿撒嬌。
“阿瑾,你身上都溼了,先去沐浴。”蘇燕拍了拍他的後背,催促他趕快起來。
徐成瑾磨蹭着不去,徐墨懷將茶盞放下,一聲輕微的磕碰聲後,他立刻起身跟着碧荷去沐浴。
“阿瑾是太子,你不該溺愛他。”
蘇燕不在乎他的話,如同從前的每一次那般,固執地說道:“阿瑾是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