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燕的腿傷已經快好全了, 僅留有幾塊暗色淤痕,用手按着會隱隱地疼。平日裡做些活計倒不會被影響到,管事的見她手腳伶俐吃苦耐勞, 也沒有做出爲難的事。
如今徐墨懷來了青環苑, 侍女們都去堂中侍候着, 蘇燕就被安排到後廚做些雜活。
她是小山村子出來的, 來了青環苑的後廚連佐料都認不全, 自然只能去燒柴看火,一身都是煙火燎出來的氣味兒。
蘇燕也不知道那些王孫何時才走,累得胳膊都痠疼痠疼的。盛湯的阿嬤看她又困又累, 將鍋裡剩下的羊肉湯留着給她下了碗索餅。蘇燕就捧着一碗熱乎乎的索餅坐在竈火前吃了起來,身上雖落了些柴灰, 卻也被烤得暖烘烘的。
她有些出神地想起好多年前, 她餓得眼前發昏卻找不到阿孃, 一頭栽到地裡摔得哇哇大哭,阿孃不知從哪捂着衣襟跑過來, 連衣帶都沒來得及繫好,抱着她哄了沒幾句也開始嚎啕大哭,而後一個男人怒喝着跟過來。
當晚阿孃買了一隻羊腿回來,給蘇燕做了一頓好飯。那晚究竟吃的什麼,她已經快記不清了, 連阿孃的模樣都有些模糊, 卻總記得她在昏黃的燈影下, 面容枯槁地捂着臉, 對蘇燕說:“日後千萬嫁個良家人好好過日子, 別想着攀高枝了,不然就跟我一樣, 差點連命都搭進去……”
蘇燕的阿孃已經病逝了許久,快嚥氣的那段時日還在不斷劈柴挑水給她縫補衣裳,似乎在拼着最後的一點時間爲她多留下點什麼。死前也沒忘記抱怨帶給她這一切不幸的負心漢,直到很多年後,阿孃的面容都要記不清了,她說的話還是像一個高懸的石頭掛在蘇燕頭頂。
蘇燕被入了奴籍,此後怕是連個良家人也找不到了。阿孃說得果真不錯,有錢有勢的男人都會變得混賬,那有了頂天的權勢,便更加不是個人了。
要是徐墨懷再也不要記起她,就讓她一直在這兒做個奴婢,至少還能好好活着,不用整日被要打要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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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行科舉的事最終還是定下來了,徐墨懷連着半個月都在和朝臣們對峙,各方相爭說得有來有回,也沒有那麼多深明大義的理由,無非是爲了保住各自的益處。徐墨懷是爲了手中的權利,他們也是一樣。
然而再怎麼爭論不休,他也堅持力排衆議,將科舉給定下來了,明年便是施行新政的第一年。
世家皇族之間的關係錯綜複雜,牽一髮動全身,徐墨懷不會傻到爲了集中權利,將他們一刀斬盡,這無異於是自取滅亡。推行科舉提拔寒門在此刻,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極限,日後的事還要徐徐圖之。
即便只爲這一件事,也夠他焦頭爛額好一陣子了。這些日逐漸清閒些了,便請朝中幾位師友來青環苑小聚,也好緩和之前爲科舉吵得不可開交的氣氛。
至於爲何偏偏是青環苑,也是他的一片私心。
徐墨懷前段時日雖忙,卻也不是對蘇燕的日子一無所知,他以爲蘇燕該消沉挫敗,甚至被這突然的落差感給氣到落淚,急不可耐地向他認錯服軟。誰知她竟很快就適應了,就好似對錦衣玉食不屑一顧。
徐墨懷惱她不識相,恨她對自己不誠不忠,一心想要打壓得蘇燕心甘情願留在他身邊。
他好像……已經許多日沒有見着蘇燕了。
徐墨懷很少放縱自己飲酒,僅讓自己飲至微醺便停下了。
宴會散罷,他本想回宮,卻不知不覺走到了枕月居,直到看見窗前昏黑一片,才逐漸想起來,蘇燕被他貶爲婢女,此刻應當與其他下人住在一處。
想到這裡,他心中莫名有些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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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廚洗刷碗筷的事不歸蘇燕管,她幫着清掃一番便早早回去忙自己的事了。
做了婢女後沒人會伺候着她,更沒有浴桶留給她沐浴用。雖說天氣有些冷了,蘇燕聞到自己一身柴火氣,還是猶豫着要不要燒個水擦洗。
下人們的住處不像主子的庭院有難麼多燈籠給她們照着路,院子裡也沒有水井。蘇燕自己提了個桶想去打水,走出院門沒太久便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還以爲是同伴回來了,不等她出聲詢問,就被猝不及防捂住嘴按到了樹上。
身後的人高大結實,緊緊梏着蘇燕,她手裡的水桶落在地上砸出一聲悶響。
蘇燕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酒氣,立刻以爲是哪個喝醉的賓客,急着要掙扎,卻被按得更緊了。對方沉默得讓蘇燕害怕,她被嚇得不斷亂動,張口想要咬他,一張嘴便被捂得更嚴實了。
四周格外寂靜,身後人略顯粗重的呼吸聲被襯托得更加清晰,蘇燕甚至能聽到對方抽開腰帶的微弱聲響,幾乎是立刻,她就被嚇得渾身篩糠似地顫慄,對方察覺到她這樣劇烈地反應,終於微微鬆開了她一點,貼着她的後頸輕聲問:“疼了?”
蘇燕聽到這熟悉的嗓音,先是愣了一下,隨後氣得直髮抖,嘴裡含糊不清地又哭又罵。徐墨懷不悅地皺起眉,膝蓋抵開她的腿,將她帶着點油煙氣的衣裳撥到一邊。
她也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家,到底還是要臉面的,偶爾在書案和牆上也就罷了,從沒見過有人這樣沒臉沒皮,將人抵在樹上就急不可耐地辦事。
蘇燕不肯,徐墨懷便故技重施,想要用她的外衫將她的手綁起來,然而不等他實施行動,就在蘇燕的腕間摸到一段不平整的痕跡,他動作一頓,隨後將外衫丟到了地上。
蘇燕也不知道自己被按在一棵什麼樹上,總之樹皮糙得很,磨得她後背胸口都火辣辣地疼,又因爲羞恥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徐墨懷大概是察覺到了這一點,勉強有了丁點良心,將外袍套在了她身上,讓她不至於被磨得滿背是血。
然而他發狠地侵佔,還是讓蘇燕無力招架,身子不斷地往下滑,扶着樹也無法站穩,最後是被他抱着架着才能勉強穩住。他並不感到饜足,似乎非要聽到蘇燕忍不住叫出聲才肯罷休,在他眼中似乎沒了羞恥心這種東西,一門心思只想叫蘇燕屈服,無論是哪一方面。
衣衫被踩在腳底,碾得又髒又皺。徐墨懷退開身,掏出帕子給她擦乾淨,蘇燕的腿微微發顫,扶着樹緩慢地蹲下,將衣衫上的土灰抖了抖。
徐墨懷慢條斯理繫好衣帶,除了衣襟微皺以外看不出半點異樣。
他見蘇燕抱着髒亂的衣衫似乎還要拿回去穿,淡聲道:“帶回去做什麼?”
蘇燕沒有擡頭看他,語氣顯得十分疲倦:“每個人只有兩套秋衣,我還要換着穿。”
徐墨懷摸了摸她的臉頰,俯身說道:“燕娘,你若是現在認錯,朕便不計較了,只有這一次。”
他等了一會兒,蘇燕沒有回答他的話。
隨着蘇燕的沉默越久,徐墨懷的面色也越來越沉。到最後,他發出一聲極輕的冷笑,卻帶了幾分咬牙切齒的憤恨感。
而後不等蘇燕起身,他便一甩袖子轉身走了。
夜風微涼,蘇燕身上只剩單薄的裡衣,上面還沾着些污漬,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樣回去會不會撞見哪個婢女。想了想,她還是把髒衣裳套上,撿起地上的木桶勉強站起身。
雖然此刻腰腿痠痛,她也不得不去打水沐浴了。
等她回去的時候,同院的侍女也不知又攤上了什麼活,仍舊沒有回到屋子裡。一直等她水都燒好了,正在往木盆裡倒,兩個侍女憤憤不平地抱怨着進了屋。給蘇燕控訴管事的發閒瘋,大晚上還不消停,將他們都安排着去清掃北苑的舊樓,唯獨蘇燕運氣好被漏了。
她聽着有些心虛地低下頭,兩個婢女都累得不成樣子,草草洗漱一番便去睡了。
蘇燕隔着一個簾子,還在磨磨蹭蹭地擦洗,她將腿上腰上都給擦乾淨了,擦到皮膚都泛了紅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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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環苑豢養了一堆珍禽異獸,其中不乏越鳥一類的飛禽。
越鳥雖美貌,園子卻極難打理,時日久了各類鳥糞堆積起來,走近了便是一陣惡臭。
蘇燕等人被安排着去清掃,個個都是苦不堪言。蘇燕還稍微好些,從前羊圈裡的味道也不好聞,她都習慣了,現在再做這種事反而十分熟悉。
等她打掃完自己的那處園子,立刻去沐浴換衣裳。等她都收整完了還沒休息,又被管事的叫去前庭侍奉。
他邊走還邊囑咐蘇燕:“要不是見你生得有幾分姿色,手腳也還算麻利,這事是萬萬不會落到你頭上的。來的人是主子的親侄子,每次來都捎帶幾個王孫公子,雖然愛胡鬧了些卻也算有分寸,你離着遠點,只管倒酒上菜,切莫多說話惹得他們不高興。”
蘇燕應了,跟着其餘人一起去侍奉。
青環苑效仿前朝聖賢風雅,引曲水以流觴,特意造了這麼一處寶地。蘇燕見到一羣衣着華貴的郎君邊喝酒邊侃侃而談,隨手將名貴的酒水倒入溪流中,最後玩到興處,還解下腰間玉佩朝水裡丟,爭着誰丟出來的聲音最好聽。
金銀玉石落入淙淙流水,直教蘇燕大開眼界。
王孫公卿與平民百姓當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他們可以隨意揮霍浪費,不用爲飢寒所奔走,再貴重的東西都能丟到水裡,只爲聽個響聲。而蘇燕小時候卻餓到頭昏目眩,在她阿孃死後差點就淪落到上街乞討的地步。
更不用提長安這樣繁華,街上卻也時不時會出現因飢寒而死的人。
分明都是人,命卻有着貴賤之分。
蘇燕看到眼前的一切,只覺得荒誕到不像是真的,聯想到自己的賤籍,心中愈發悶悶不樂。
她正出神地想着,忽然聽到一聲驚呼,她的一個同伴被推搡到了溪流中,渾身溼透地浸在水裡,嗆了幾口水立刻慌忙無措地要爬起來,幾個年輕的郎君則看着她的模樣放肆大笑。
“要我說,屬這小娘子的落水聲最悅耳。”
蘇燕啞然地望着眼前一切,而她的同伴瑟瑟發抖地爬起來,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事,第一反應先去給他們跪下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