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宮之前, 蘇燕仍一直抱着徐成瑾不撒手,臨走前還回頭看了好幾次,彷彿她一轉身孩子便會不見一般。
二人的穿着打扮並不算惹眼, 看上去只是一對稍顯富貴的尋常夫婦。
雖說是看着只有他們, 但蘇燕心裡也清楚, 周圍必定守着不少暗中保護的侍衛, 時刻注意着四周的動向。
乞巧日不及元夕那般熱鬧, 街市上也依然是擠擠挨挨的人,攤販走街串巷的吆喝聲與車馬人羣的聲響混在一起。加之是夏日,街上的娘子們手持小扇, 薄衫羅裙隨動作而飄曳,成了長安街上上最妍麗的風景。
蘇燕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在街市上走動過了, 上一次看到長安花燈明亮如晝的景象, 久遠得像是上輩子一般。那次也是徐墨懷帶着她出行, 她四處張望,對一切都感到新鮮, 如今再次遊街,心性早已和從前不同。
日落後雖說有夜風,卻還是有些悶熱,徐墨懷堅持拉着她的手,走了一路也沒有鬆開。蘇燕掙脫了一次, 他立刻謹慎地扭過頭看着她, 用目光詢問她想做什麼。
她無奈道:“有些熱。”
他沉思片刻, 說道:“你可以忍一忍。”
蘇燕立刻不滿了起來, 要掰開他拉着自己的手。
難得出來遊玩一次, 徐墨懷不願爲這種小事影響到彼此,無奈之下鬆開了她, 轉而去牽住蘇燕的衣袖,總之無論如何都要拉着她。
蘇燕見此也只能妥協,總歸讓人見到了丟臉的也不會是她。
徐墨懷對乞巧日並不熟悉,只有年幼時曾在這一日被長姐偷偷帶出宮遊玩,那時候的記憶也早已隨着時間而變得斑駁。於他而言,這一次同蘇燕出行,也是新鮮而不同的。
有孩童在人流中胡亂地跑,手上高舉着的魚燈險些打到蘇燕。
徐墨懷拉了她一把,卻見蘇燕正在看他們的魚燈。
“想要這個?”他覺得有幾分好笑,雖說已經做了母親,蘇燕在很多小事上還是小孩子心性,見到什麼新鮮玩意兒都想要試試。
蘇燕看到他面上的笑意,也猜到了他在想什麼,面色一紅,微惱道;“我又不是小孩兒,要這個做什麼?”
民間的魚燈做得極好,蘇燕在小山村長大,從前是沒見過這種玩意兒的,而宮裡更不會有這種東西,如今有些好奇也是平常事。
她只是覺得放在屋子裡會很好看,阿瑾一定也會喜歡。
徐墨懷忍俊不禁:“想要也不打緊。”
“不要。”蘇燕堅持道。
既如此,他也沒有再提及這件事。
過了片刻,徐墨懷忽然停下腳步,看向了一處人羣聚集的小攤。
“燕娘,你等等。”
徐墨懷回頭看向身後隔着一小段距離的薛奉,隨後薛奉立刻走近,等候他的吩咐。
“去給商販幾兩銀子,讓他們先散了。”
徐墨懷吩咐完,薛奉立刻領會,朝着賣糖畫的攤販走了過去。
沒一會兒,果真圍在那周圍的人都散了,而後徐墨懷才拉着她走過去。
只因他不願意等,更不願與人擠在一起,才讓薛奉將他們都打發走了。
蘇燕看到悻悻離開的百姓,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那攤販得了一大筆銀子,見到他們立刻眉開眼笑,喜盈盈地說:“二位想要什麼樣的都成。”
“想要什麼?”徐墨懷問她。
蘇燕有片刻的啞然,她察覺到這也許是一種補償,多年前徐墨懷將她手裡的糖畫給扔了,如今又主動買糖畫給她,殊不知過了這樣久,當初許多想要的東西,如今的她早已經興致寥寥。
然而又顧念着他是好心,蘇燕也沒有拒絕,說道:“做個鳥吧,別旁的便不用了。”
攤販動作麻利,幾下便畫出一隻活靈活現的鳥遞給蘇燕,她只是拿在手裡,並沒有再往口中送。
於蘇燕而言,留在宮裡和外出走動,早已經沒有多少區別。在宮裡的時候她像是被關在籠子裡的鳥,此刻雖暫時離開了籠子,卻依然有鎖鏈拴着她,讓她時時刻刻不得解脫。
花燈映照,光影流轉之間,徐墨懷的面容都變得溫和了起來。“若日後再想出宮,你可以去找我商議,不必整日留在含象殿照看阿瑾,他自有人照看,無需你勞累。”
蘇燕一聽到徐墨懷提起阿瑾,不由地便情緒激動起來:“阿瑾是我的孩子,我甘願如此,你爲何總是不讓我陪着他?即便我出身不好,我也是他的母親……”
徐墨懷忍不住皺眉,無奈道:“我並無此意。”
饒是他再爲蘇燕的古怪找藉口,如今也不得承認,自從生下徐成瑾後,她在孩子的事上會格外偏激。倘若徐墨懷有半分要讓她遠離徐成瑾的意思,她都會變得倉惶易怒。
蘇燕似乎也知道自己反應太過了些,平復下情緒,說道:“我不在乎這些,你不用管我。”
徐墨懷面上有幾分無可奈何,一時間也不說什麼了。
見前方有一處正在賣冰圓子的,他緩和了語氣,說道:“聽宮人說你前些日還想吃冰圓子。”
然而他吩咐過,不許給她吃生冷的東西,即便她說了,含象殿的宮人也不敢偷偷給她做。
徐墨懷拉着蘇燕去小桌前坐下,而後去給她買冰圓子,終於暫時地鬆開了她的袖子,薛奉則在背後緊盯着她,不讓她有機會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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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的小桌上大都坐了人,蘇燕手上的糖畫有些化了,糖汁流到了袖子上,她正低頭清理,卻從嘈雜的人聲中捕捉到了“立太子”三個字。
“聽聞皇上的長子是一個奴婢所出,朝中都不滿意那女子的出身,日後要立太子,必定是要把皇子過繼給皇后……”
“皇后與陛下從前這般恩愛,怎得沒有生下嫡長子?”
“這誰曉得,興許是身子不好,我家阿郎在禮部當差,說禮部近日都因此事吵得不可開交。這孩子出身雖低,好在皇上喜愛,一出生便要讓他做太子……”
糖畫突然落地,掉到地上摔了個粉碎。
蘇燕手上黏膩不堪的糖汁令她心煩意亂,表情也變得焦躁起來,她拿起帕子用力地擦拭,眼眶卻漸漸地紅了。
等徐墨懷端着一碗冰圓子走近的時候,蘇燕忽然起身要走,被薛奉給攔住。
“燕娘?”他將冰圓子放下,面色還算平靜。“你要去哪兒,應該先同我交代一聲。”
“我要回去。”蘇燕面色不安,眼睛裡蒙了層瑩潤的水光。
徐墨懷察覺到不對勁,問道:“方纔怎麼了?”
她不回答,咬牙重複道:“你讓我回去。”
蘇燕的身子在微微發抖。
徐墨懷的面色漸漸沉下來,沒有再逼問她。“那我們回去。”
回宮的路上,蘇燕都不肯再搭理徐墨懷,如同一隻受驚的鵪鶉般垂着肩,不安地將袖子絞成一團,任由他無論問,蘇燕都不再回應他。
馬車一停下,她便急匆匆朝着含象殿趕去,徐墨懷不緊不慢地在她身後跟着,想看看蘇燕到底又想做些什麼。
含象殿的宮人見蘇燕回來了,正想迎上去,就見她快步朝着徐成瑾的屋子跑去,而後便聽到她慌亂地大喊:“阿瑾呢?”
宮人迎上來,說道:“方纔皇后來過,小皇子被抱去……”
蘇燕的臉色瞬間便蒼白了下去,她的脣瓣微微顫慄着,看向正在朝她走過來的徐墨懷,而後瘋了一般衝上前,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她的手已經揮了下去。
格外清脆的一聲響,讓所有人的動作和欲說出口的話都停住; 。
連徐墨懷都怔愣了一下,疑惑而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蘇燕沒有半點停頓,又是一巴掌朝他打下去,徐墨懷隨後捉住她的手,惱怒道:“我看你是真的瘋了。”
周圍的宮人深深地低下頭,不敢發出一點聲音,連薛奉都往後退了一步。
“你把阿瑾還給我,我的阿瑾呢……”蘇燕語氣都有些癲狂無措,眼淚不斷地往下落。
徐墨懷將失控的她扣在懷裡,煩躁地問一旁沉默的宮人。“都聾了嗎?”
碧荷怯怯道:“是皇后方纔來過,奶孃抱着小皇子去中宮玩,尚未回來……”
徐墨懷無端捱了兩巴掌,此刻正羞惱不堪,然而見到蘇燕倉皇不安的一張臉,火氣又突然消散了。
“我只有阿瑾了,求你把他還給我……”她抓着他的手臂懇求,連聲音都在抖。
他盯着蘇燕的臉,好一會兒了,才緩緩道:“燕娘,你近日有些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