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1)

這一日復一日, 顯而易見,晏清源便是在發號施令、等待軍報的未知中度過, 喪服不除, 形容略改,不覺間, 就有些清減的意思了。李元之幾是寸步不離,今日說說賀賴,明日議議南樑, 柏宮這一亂,三方平衡倏地就打破了。

親衛把鄴城的信送進來,晏清源拿過一看,丟給了李元之,笑道:

“小晏在鄴城坐不住了, 跟我請示, 要去打柏宮。”

前腳派出的以左衛將軍元柱統帥的大軍, 早開拔走人,他這奏請,未免晚了點, 李元之略略一讀,閒話幾句, 知道年輕人立功心切, 想起打壽春的舊事,不知晏九雲到底是個什麼水準,一笑徵詢晏清源:

“聽聞小晏將軍也是可塑之才?”

晏清源笑了一笑:“資質不差, 就是愛意氣用事了些,出去歷練下,倒也無妨。”

見李元之還在琢磨着那封信,要看出朵花來似的,晏清源飲口熱茶,眼睛一瞄:

“參軍看,小晏措辭的功夫,是不是一日千里?”

一下就被世子說中心思,李元之聽了,不由笑說:

“士別三日呀,跟着世子,他也愛讀書了,大有長進!”

晏清源一偏頭,吐出個茶梗,把信接過來,又靜靜瞧上一遍,笑意不減,眉梢多了些耐人尋味的意思:

“是愛讀書了,投其所好罷,只是這個好,”他突兀笑了聲,沒有說完。

這個“投其所好”,李元之以爲是投的世子,並沒深究,只是忍笑回道:“日後說不準,也成儒將吶!”

思忖半日,晏清源主意已定,對李元之這句付之一笑,只埋首給大將韓軌去信。

河南柏宮新叛,消息傳到鄴城時,舉朝皆驚,大相國隕落的傳聞,跟着甚囂塵上,整個鄴城,輿情烏煙瘴氣一片;太原公晏清河,自元會後,已接替大將軍晏清源原本中書監、京畿大都督職務,種種跡象表明,遠在晉陽的大相國,極有可能不在人間,玉壁一戰雖有晏清源新勝,然死折七萬大軍,亦成輿情漩渦,勳貴們要殺崔儼泄憤的洶洶怒火,並沒有因爲晏清源的一紙召令而徹底撲滅。

不得已,晏清河只得親自上門,請崔儼告病,暫避風頭,這纔給晏清源加急投書。

這個時候的晉陽,上元節照例,和往年沒什麼不同,街上的爆竹聲,隱隱約約送到相府來,晏清源正湊在燭光底下看信,把眉頭一擰,也不跟李元之商量,徑自丟匣盒裡:

“既然火氣這麼大,那好,就都送到戰場上去。”

他這一說,意圖就被李元之領會了,便說道:“崔儼彈劾的他們,削爵的削爵,免職的免職,這個時候,柏宮擾的朝野惶惶,總得尋出個替罪羊。”

言外之意,崔儼的靠山正是世子,可誰敢拿世子瀉火?

慢條斯理挑着燈芯子,不急不躁的,晏清源頭也不擡地打趣道:“二郎讓崔儼裝病,我看不如裝醉,學南人行散,顛倒一番,到時坊間只要傳一聲中尉瘋了,豈不是更大快人心?”

說的李元之忍俊不禁,暗道世子好一張叼嘴,還沒笑完,晏清源卻斂了神色:

“我看他們也是閒的要發黴了,我就給他們戴罪補過的機會,到前線發泄去罷!”

本以爲是玩笑話,李元之一愣:“世子真要起復那些罷黜的鮮卑勳貴?”

“一打一放,張弛之道,”晏清源露出個自若的笑,“省的他們在鄴城給我找事,死人堆裡走一趟,對他們而言,神清氣爽。”

李元之頓悟,見晏清源起身出門,跟出來,又想起一事,忍不住問道:

“世子怎麼不讓慕容紹回來受命出征?大相國臨終的話,世子不打算聽了?”

把步子一停,晏清源撫了撫身邊木柱,上頭刻有忍冬蓮花紋飾,手底遊走片刻,站在殿外高臺朝西山點點佛光望去:

“他是爾朱舊部,當初迫不得已投奔大相國,這時急召回來,恐其驚叛,所以,此刻用人,還是‘忠’字當頭,至於慕容紹,先放一放罷。”

這麼一聽,李元之立刻明白世子掛慮,即便是明知韓軌等人不是柏宮對手,也要先行一試,這樣的謹慎,他不好多諫,本還想提一嘴當初打壽春時,兩人配合,也十分默契,腦子裡轉一圈,目光再往晏清源臉上一轉,見他意態堅決,索性暫且附議。

“參軍不要跟着我了,”晏清源擡腳下階,看李元之還跟着,搖頭哂笑,“請參軍歸府,回頭,我真怕夫人來我這裡鬧。”

李元之不好意思拱了拱手:“那我去辭別主母。”

見晏清源一面走,一面開始解那身白麻衣裳,李元之奇道:“世子要出門?”

晏清源幾步下階,聲音遠去了,留一抹跳脫給他:“不錯,我也要神清氣爽一下。”

李元之對着他離去的身影張望片刻,微笑搖了搖頭,世子年輕人,天大的事壓下來,也不礙他那個倜儻輕快的性子。

只是,柏宮這一反,再不能用玉壁險招,這可得是實打實的一步步扛下來啊,李元之不覺又輕蹙了眉頭,略一定神,去見穆氏了。

木蘭坊的書房裡,歸菀連着四五日不見晏清源蹤影,也十分掛懷戰事,不知戰火,是否又會燒到壽春城,又思量媛華在鄴城諸事,此時,心裡一會鬆一會緊的,折騰了半日,帕子沒繡幾針,腳底下滾的都是線團子了。

她無奈一笑,把東西收拾了,暗道我這樣操心,一點用處也無。

晏清源進來時,看見的就是個忙碌身影,從身後悄然而來,把人橫腰一抄,沒想到嚇着歸菀,那手臂一拒,帶的兩人撞上了幾角,只聽歸菀“哎呦”聲嬌呼,晏清源已經摸上了腰:

“碰疼你了?”

真硌疼了,歸菀忍痛,眼睛眨啊眨的:“世子不陪你母親?今日是上元節。”

“我想陪你呀,去年這個時候,”晏清源一提,就見歸菀神色有些異樣,腦子裡早想到了她去年被人帶走的事,佯做不察,在她掌心裡輕輕摩挲着,“好似就不怎麼順,今年誰料更不順,所以我得攜佳人出門散散晦氣,走罷?”

烏沉沉的月,圓是圓了,可被西山那燃起的油光一比,一下就給壓了下去,半邊天蓄勢噴薄,紅得恣肆,亮得恣肆,恍惚間,真讓人以爲福光普照,人間失真。歸菀裹的厚實,同他一道出來後,率先也是被西山吸引了目光,眼眸一投,瞬間也跟着璀璨幾分。

擠過熙攘人羣,照夜白溫順安靜地被牽在劉響手中,就跟在兩人後頭。

“小晏前不久給我來信請求去打柏宮,我準了,想必你姊姊要守一段空房度日了。”晏清源笑吟吟告訴她,歸菀心頭一恍惚,臉上有些靦腆:

“他信裡有沒有說我姊姊如何了?”

晏清源左右一看,在個鋪子前駐足,買了兩枝梅花,分歸菀一枝,往綠萼上一湊,沁人心脾的幽香頓時讓人心情好了幾分。

他呵地聲笑了,把個梅枝在歸菀眼前一舞,點上她鼻間:“他跟我說正事,提你姊姊做什麼,我也不樂意聽,你這個姊姊,”說着頓了頓,打趣一笑,“怎麼,你沒再給她寫家書?報一報你晉陽的動靜?”

“我哪裡敢,怕世子一個不順心,再要殺我,我就是生十張嘴也說不清。”歸菀很機靈地把話擋回去,頭一晃,順帶連梅的清香也避開了。

街上燈光,映出她粉致致的臉,跟着動作,那兩隻眼睛,迅速蕩過瀲瀲的一道波紋,仍朝西山方向漫過去了。

晏清源將臉一扳,迫使歸菀回頭,似笑非笑對她道:

“還知道怕死就好,我真怕你個小姑娘家,偏要做視死如歸的事情,下輩子,投胎到北地,我定提拔你當我的扈從。”

歸菀衝他微微嘟起嘴,不稀罕笑道:“我纔不要當什麼臭男人!”說罷覺得言辭未免不大莊重,腮上一熱,垂着個臉,不說話了。

四下人雖多,晏清源見她這麼個嬌俏含羞勁兒一出,心隨意動,使勁掐了下她小手,低聲笑道:

“嗯,不當,我的菀兒又香又甜,”說着說着,在她耳畔一湊,不知說了句什麼,歸菀簡直羞得無地自容,耳根子瞬間燒起來,她猛地從他掌間抽出手,拿微涼的手背,擠開點氈帽,像一匹馬兒似的,咻咻地冒出了聲鼻息。

努力把這份窘意,在冷冽的空氣裡晾了。

晏清源含笑不語,只又把手一牽,人被他扯的踉蹌往前走。

晉陽的長街,寬闊熱鬧,更甚鄴城,雖爲別都,地位卻似在鄴城之上,歸菀早看出其規格不俗……腦中閃過一個念頭,等走到闌珊處,行人稀少些了,歸菀問道:

“世子怎麼有心思出來?如果換作我,肯定了無精神。”

晏清源長長“哦”一聲,一側眸,滿眼月光,銀輝熠熠,“怎麼個說法?”

“世子就不擔心前線戰事麼?”歸菀把個好奇的目光投過來,彷彿孩子一樣,晏清源看了看她,哼笑一聲:

“前線自有將領,我要天天愁眉苦臉麼?有何用?怎麼,菀兒有能替我分憂的?”

歸菀拿帕子掩面輕笑:“我哪有這個本事,只是,柏宮本是北朝第一悍將,他這一反,真的無人能制嗎?這個世上,就沒有人能打敗柏宮?”

身後,劉響一直緊跟不遠,隱約聽歸菀提及柏宮,頓時警覺,朝晏清源一看,世子爺是個毫無波瀾的模樣:

“他再厲害,也有弱點。”

歸菀很認同地點點頭,忽嫣然笑道:“世子說的對,是個人,就有弱點,我知道什麼人能打敗他。”

此話一出,晏清源也微覺詫異,很有興趣地笑問:“菀兒知道?何人呢?”

“自然是他的老師呀,”歸菀把梅枝一捻,在手裡輕輕晃了晃,“他行兵打仗,總是跟人歷練出來的,世子只要能找到他當初拜師學藝的老師,請這個人,柏宮心裡一看,老師都來了,肯定會怕,再加上老師又知根知底,焉有不勝的道理?”

看她說的漫不經心,小孩子過家家玩似的,晏清源神色微斂,挑眉問道:“你怎麼懂這些?”

歸菀眸中一驚:“難不成我說中了?柏宮真的有個老師?所以世子才高枕無憂?”

說罷對着他笑了一下,“我隨口一說,歪打正着了麼?”

“是個好主意,看來,我的確應該去找他的老師,”晏清源愛憐地揉了揉她腦袋,“好孩子,你告訴我,你是怎麼想出這個主意的?”

“因爲我做過別人的學生呀!”歸菀俏皮微微一笑,極快的,那笑意又隱去了,她低頭捏着梅花,“以前,顧尚書教我和姊姊丹青,一幅畫裡頭,哪幾筆是姊姊畫的,哪幾筆是出自我手,尚書一眼就能識別出筆法,因爲他是老師,老師都瞭解自己的學生。”

她這個模樣,似還帶幾分羞怯,晏清源不動聲色看她許久,目光未移,等她再擡首,意味深長一笑:

“原來菀兒平時都藏着掖着呢,很好,顧知卿教了個好女兒,也收了個好學生。”

聽他不避老師名諱,歸菀皺了皺眉,卻沒有迴應這句話,偏又擺出個好奇的模樣:“可是,我不明白一件事。”

聽她沒完沒了了,若在平時,晏清源早就給打斷,這會,耐心十足:“什麼事?”

“柏宮赫赫有名,就是江左也久聞他大名,他的老師,豈不是更厲害?但他的老師,卻默默無聞,真是咄咄怪事。”歸菀滿臉期待地看着晏清源,彷彿他成了她的老師,等着解答一般。

晏清源反問道:“你怎麼就知道,柏宮的老師默默無聞了,慕容紹這個名字,你爹爹提過麼?”

北朝的名將,爹爹哪個沒和盧伯伯他們說過,這個人的名號,雖提的少,歸菀卻也聽聞過不止一次,他雖善戰,卻不被晏垂重用,當初守壽春,慕容紹從水路配合晏清源,則是歸菀一早又所聞的,此刻,這個名字再度入耳,歸菀露出個茫茫的眼神,搖了搖頭:

“沒有,難道是個無名小卒?”

不等晏清源接話,前頭推板車的商販,掛起的那盞走馬燈,上頭有游魚穿葉,栩栩如生,在這片半晦半明的地兒,尤爲顯眼,歸菀似一下被吸引過去,再懶得和他說這些男人的事,把他要出口的話一截,又是個靦腆的小姑娘了:

“世子看那盞燈,去歲上元節,在鄴城也見了,可惜我沒有錢……”

餘話的意思很明顯,晏清源無奈蹙眉笑了,走上前,把燈買回來,送到歸菀手裡,兩人相視一笑,藉着燈光,一路順階而上,不覺就來到了永寧寺前,晏清源駐足,仰面一看,對她道:

“走,進去燒柱香,祈個福。”

“世子要給誰祈福?”歸菀把梅枝還給他,似是嫌手裡東西多了,穿的過厚,上石階有些疲累。

寺前大燈籠在風中搖曳不定,映着兩人年輕的臉,此處地勢偏高,晏清源站定,朝四方舉目一覽,整座晉陽宮,還隱約可見,這一處山川,也就在腳下,只要一張手臂,自可攬江山入懷,卻忽把歸菀往旁側樹影裡一拖,在她耳畔幽幽吐氣:

“我呀,要向佛祈訴,唯願會稽陸姑娘,承此善因不溺幽冥,現世業障並皆消滅,獲福無量,永充供養,這話聽得懂麼?”

森森柏木,密不透風,他的聲音溫柔至極,像是個迷夢引她朝前,歸菀看不清他的臉,只是這話聽完,徹底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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