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嬌(18)

兩人被一前一後領進來, 晏清源單刀直入:

“七郎,在雙堂見的那人, 什麼模樣?”

晏清澤一聽提起這茬, 就來了精神,看那神態, 很想替兄長給畫下來,無奈不擅此道,毛乎乎的小嘴一張, 搜腸刮肚形容起:

“他臉上有疤,乍一看,跟小蟲子爬呢,怪醜的,聲音也怪, 總像被什麼燒過一樣, 身形卻很高大。”

說完, 很期盼地看着晏清源,卻又很警覺地瞥了斛斯壽一眼,縞素未除, 七郎的小腦袋瓜也開始琢磨起來了。

斛斯壽屏住呼吸聽着,面上表情一滯, 就被晏清源勘透, 目光一定,問他:

“是不是張五?”

果不其然,斛斯壽腦袋一懵, 那個吃驚的表情徹底凝在了臉上:“大將軍,你認識這個人?”

晏清源沉吟不語,朝後頭靠了,兩條長腿一盤,在底下兩人不解的目光中不聲不響地忖度了好半天,注視着案頭上筆墨,手一伸,點在天青釉葵花洗上,示意兩人下去,極清脆地叩了個響聲:

“這個人,大約已經回了鄴城。”

聞聽這半日,苦思也苦思夠了,那羅延這會簡直異常乖覺,頓泄殺氣,眼睛裡幾乎要冒出火來:

“世子爺,不錯,他多半要回來找顧媛華,這個時候,誰也想不到他敢回鄴城!”

那個發光的眼神,補齊了沒說完的:但是世子爺你料到了!

晏清源篤定冷笑:“這兩天,你讓那丫頭給我盯死了,一刻也不能放鬆。”

這一回,那羅延反倒不火燒眉毛了,也是個十分沉得住模樣,語調卻狠:“世子爺,他把這消息一傳給顧媛華,怕是得意着呢,”說着,眼珠子滴溜一轉,神色才變了變,“除了顧媛華,你說太原公知不知道他這一趟是去暗害大行臺的?”

手指一蜷,晏清源臉色混沌起來:“他沒那麼蠢,這個人是在慕容紹打柏宮時跟過去的,”說到這,眼中那股冷酷一閃而過,“他麼,心裡明白得很,怎麼着,也得等我收拾了柏宮。”

見世子爺的心裡始終都是透亮透亮的,那羅延輕舒口氣:“屬下明白。”

“不要打草驚蛇,穩住點。”晏清源給他記眼神,那羅延心領神會,疾步出來了。

腳下生風,都旋到大門口了,那羅延猛地一頓足,兩隻狹長細眼裡忽就頂上來股恍然大悟,扭頭奔回,氣喘吁吁看着晏清源:

“世子爺,你忘啦,慕容大行臺還是陸歸菀跟顧媛華提的,這個天殺的女人!世子爺,該動手時,你可不能再心軟了!”

他嗓門奇高,好像小一點晏清源就是聾子聽不見一樣,晏清源沒什麼反應,擡首靜靜看他一眼,鼻腔裡,“嗯”了個輕聲,再沒話了。

繁葉底下藏着雀兒,撲簌簌一蹦一跳,你追我趕,在枝頭上下來回亂竄,打得葉子直響,精神頭足的很,就在窗外,擾得人午休煩亂。

臨窗小榻上,歸菀翻了個身,夢裡一會兒是會稽,一會兒是東柏堂,一霎間,又成了壽春城外的一片血色。

她兩眼一睜,手一撫,腮上睡得微熱,是個惺忪勁兒,半日裡腦子都渾渾噩噩的,竹夫人早掉下榻了,她懶懶一伸手,撿上來,一個沒留神險些栽下去,這麼一驚,人徹底醒了。

四下裡,到處靜悄悄的,連個丫鬟也無,她往小几前一坐,捏起鴛鴦蓮花紋碗裡的一顆八珍梅就往嘴裡塞,嚼了一刻,滿嘴的酸甜,被這麼一激,人清明幾許,走出來,這才朝外探了眼:

廊下襬了張竹榻,上頭兩個小丫頭睡得不知白天黑夜,地上幾隻繡鞋,東一隻,西一隻,歸菀上前,繞過去,輕推了一把:

“我姊姊呢?”

小丫頭迷迷糊糊揉着眼睛坐起:“陸姑娘?哦,你剛睡下時,顧娘子就出去了。”

咦,那倒奇了,自從來碧落軒,兩人天天黏糊一起,倒和以往在會稽在壽春時一樣了,姊姊從沒讓她落過單,大晌午的,姊姊能去做什麼?

歸菀悶悶問:“她去哪兒了?”

“顧娘子說要趁吉時,去寺裡還願。”小丫頭遮袖擋了個哈欠,眨着個淚眼,很殷勤,“陸姑娘口渴嗎?是喝茶,還是天井裡冰鎮的酸梅子湯?”

這是哪門子吉時呀?歸菀有些意外,想了想,隨口道句“茶就好”,又轉身進了屋,一時無賴,捧起卷書,裡頭夾着的一張藥方子就順勢掉了出來:

上一回大夫給開的,嫌字醜,晏清源重新謄出來的一份。

歸菀撿起,目光觸到那幾行也不再陌生的字體,有些發呆,像個小孩子似的,輕聲讀了出來:

“烏雌雞一隻,茯苓阿膠二兩,吳茱萸一升,麥冬門去心五合,芍藥白朮三兩,甘草生薑一兩。”

最後的人蔘三兩,是他自作主張加上去的,他這個人,連女人家喝的榮養湯藥也要管得寬,歸菀冷笑,她來晏府後,一次也沒用過,便把方子一疊,當作不見,丟一旁了。

出了晏府,朝東南一折,約莫行有四五里路的光景,有座浮圖,是媛華慣來的,馬車一停,下意識朝四周掠了兩圈,才提裙進來,腳下走得又急又快,迅速朝一間不常有香客往來的別院這麼一閃,人就不見了。

在香案前剛一伸手,要拿炷香,肩頭忽被人一拍,媛華扭過頭,目光相接,頓時變色,猛地捂住了嘴,兩隻眼睛,直直地盯着眼前人,好半晌,深深吸住口氣,聲音還是抖:

“程叔叔!”

她喊的短促。

程信是個略頹累的模樣,把人朝帷幕後一拽,這麼一站,兩隻眼睛裡火光亂跳:

“孩子,我得手了,死了個慕容紹,還有左衛將軍劉豐生,不虛此行!”

言簡意賅,媛華聽得腳下一軟,險要跌倒,被程信一掐胳膊,略略站穩了,腦子還嗡嗡然響個不停,似乎不能相信她的程叔叔就這麼容易得了手,立在那,臉上的表情神思恍恍:他呢?

他還活着嗎?

媛華很想問,心頭忽難受得厲害,手指一掐,下足了勁,腕子上登時浮起道血絲,痛感襲來,猛地一個激靈,睜大了兩隻眼:

“程叔叔,你不該回來,你一走,晏九雲身邊少了人,第一個懷疑的就是你,晏清源要是知道你來了鄴城……”一想盧伯伯,從尾椎到脊背清凌凌地躥上股寒顫,媛華聲音便急促起來伸手推他:

“你離開鄴城,不拘是哪兒,躲一躲,程叔叔,這個時候你不能留鄴城呀!”

說的眼淚都要急下來,程信卻鎮定如斯,一撫她肩頭:“阿媛,別慌,我有去處,哪怕晏清源把鄴城翻過來,也想不到的一個去處。”

媛華怔住,未幾,讀懂了他的眼神,眉心都跟着乍跳不止:“你要去晏清河那裡?程叔叔,你瘋啦,你走的時候是偷跑的,如今,恐怕他早得知了潁川的事,他會殺了你的!”

晏清河那點鬼心思,兩人都摸得清清楚楚,這一回,潁川城還沒能拿下來,他們的福星慕容紹就這麼死了,晏清河怎麼能放過程叔叔呢?他不至於昏了頭,還敢收留人!

前後這麼一思量,越發覺得不可靠,心頭突突狂跳,她怕極了,媛華還要再勸,程信卻道:

“你放心,我有法子說服他,再說,我走前,已經跟藍泰聯絡上了,日後,咱們還有的是機會!”

箇中曲折,程信似也不願同她多說,多問了幾句歸菀,得知如今被接到晏府,有媛華照應,十分欣慰,見不宜久留,在媛華忐忑難安的目光中悄悄逃遁了。

走出來,日頭照的媛華髮暈,這一路,不知怎麼回去的,一顆心不是在胸腔裡,而是卡在喉嚨眼,堵得人惶惶,要下不上。

臨到晏府,努力平息,壓住方纔的那股激盪,這才神色如常地進來了。

和歸菀笑着抱怨了下日頭,又神神秘秘一拉她的手,說起還願的事來了:

“菀妹妹,你不知道,我早先隨老夫人去廟裡,當時,許了個願,如果能讓我們姊妹兩人團聚了,我就去還願,”說着,一甩手臂,皺眉直笑,“抄幾卷經書,胳臂都累酸了,佛祖要是再不笑納我可也沒辦法了!”

歸菀不疑有他,只是看着她的目光有些惑然:“姊姊,以前咱們在會稽,從不拜佛的,你怎麼現在喜歡去廟裡了?”

的確如此,這本不是她們家學所涉。

媛華笑意一頓,淡淡的:

“以前確實是,子不語怪力亂神,可經了那麼多事,凡胎肉體,總要有個盼望不是嗎?聖人教誨的那些,我是看不到希冀了,君子仁人,在亂世裡是活不下去的。”

一席話,說的歸菀默然,想了想,把手底書一放,輕聲道:

“姊姊,你不要看一時,聖人活着的時候,也不是一帆風順,歲寒知松柏……”

話沒完,察覺到媛華神思不在眼前,歸菀也不知道她聽進去了幾句,是不是想聽,遂把話一收,不再說了,把她沒繡完的帕子拿過來,兩人湊到一處,換了話頭。

剛片刻,媛華想起來似的,怪不得覺得不得勁兒,原是早就口乾舌燥,喊了兩聲喜鵲,卻不見人進來,定是又偷懶指不定在哪一處睡死了,媛華嘆氣:立夏以來,喜鵲每日幾乎連眼睛都睜不開了,永遠都是一副睡意朦朧的模樣……這個丫頭,早該支出去了,倘是她管家,雖不至待人苛刻,可眼睛裡也絕不容這樣的憊懶丫頭在眼皮子底下不像個樣子。

這麼一想,媛華索性把廊下的丫頭叫了進來。

然而,解了渴,照例總是走神,繡針一戳,手指上便多出了個血點子,歸菀霍地起身,這就掏帕子想給她擦,媛華卻把人一按,放嘴裡吮了,輕鬆笑她:

“小事呀,菀妹妹你慌個什麼?”

話說間,目光一調,看着窗外地上被日頭射成點點白光,起身走到盆前,拿澡豆胡亂搓了半晌,怔怔瞧着水底那雙素白的手:

程叔叔這會兒,也早該摸索到雙堂了吧……

彼時,晏清河忙完公府的事,過來飲冰鎮的酪子,一脈清涼下去,五臟六腑都被浸透了,外頭蟬鳴消一陣,漲一陣,他仿若未聞,從案頭裡翻出一沓公文,站在那,胳膊腿一動也不動,唯獨兩隻眼睛,迅速地在白紙黑字上掠着。

再繁雜的頭緒,他一經手,很快就能找出個一二三來,晏清源給他配置的公府班底,確是用起來也十分順手。

門壁被一敲,阿六敦罕有的一臉急色進來,也顧不上他在做什麼,走過來,在耳邊好一陣低語,晏清河吃了一嚇,兩道短眉攅起:

“他要見我?”

阿六敦直搖頭:“太原公,他膽子太大了,居然還敢回來,屬下以爲,太原公不若假意接納,再殺了他!”

晏清河心思卻急轉直下,從一開始的驚詫,早變作其他:“不急,我有話問他,你讓他進來罷。”

看主人還是一副淡然處之的模樣,阿六敦無奈,把人領進來,彼此目光一撞,這兩人之間,倒一句廢話寒暄也不需要,晏清河面無表情一臉蒼白地看着來人:

“程將軍,這一回大手筆,說罷,你跑我這裡來,是什麼打算?”

程信朗聲一笑,連帶着疤痕七扭八錯地盤踞到了一處,越發觸目:“太原公纔是好定力,換作別人,早嚇得恨不能立刻殺我,可我知道太原公不會。”

絕非拍馬,晏清河也聽得索然無味,完全不想浪費口舌,眼睛刺着他:

“你是不是見過顧媛華了?我告訴你,這件事,不難猜,一旦被大將軍知道,顧媛華必死無疑。”

程信不以爲然,一笑應對:“我二人見面,極爲機密,晏清源抓不到阿媛的把柄,再說,我現在不是已經在太原公的府上了嗎?”

見他眉眼間盡是自信,晏清河微微笑了:

“程將軍,這世上沒有天衣無縫一說,我不就知道了麼?”

程信臉上一變,隨即鎮靜回說:“那是因爲我一直在太原公這裡,你有跡可循,可晏清源,不知道我這麼個人,”說着,把後半句一吐,壓低了嗓音,“我既能毀慕容紹,也自能幫太原公毀了晏清源。”

等了片刻,不見晏清河臉上有什麼動靜,卻也十分耐心,終於,晏清河慢慢啓口:

“程將軍果然有魄力,哪怕拉着故人一起下水,我可以跟將軍共謀大計,可我要提醒將軍,大將軍殺顧媛華,不需要證據,他只要動了疑心,就可以殺人。”

“太原公有法子救對不對?”程信並不慌,開始跟他討價還價。

晏清河這才又慢慢笑了:

“那要看將軍怎麼報答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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