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嬌(16)

東柏堂一通傳, 晏清源是個毫不放在心上的表情,把袖子一挽, 稀里嘩啦在銅盆裡洗了把臉, 一邊拿手巾擦了,一邊說:

“不見, 去告訴陸歸菀,她的事我不管,想去哪裡去哪裡。”

說完, 手巾一丟,兀自把輿圖一取,和剛趕到府裡來的李元之擺了沙盤,兩人交談起來。

那羅延出去公幹未歸,要出去回話的是劉響, 他有點莫名:“世子爺, 你知道她們要幹嘛?”

晏清源頭也不擡, 在輿圖上一指,示意李元之:“賀賴要是想支援,也只能出魯山, 就看能不能截斷這條線了。”

李元之點頭:“潁川地勢低窪,大行臺的法子可取, 這個時節, 潁水上漲,以水灌城,是上策。至於截賀賴的援軍, 也大可一借水勢,世子不必憂心。”

晏清源眼眸一擡,衝李元之露了個微妙笑意:“參軍,你覺得高景玉當初不趁亂把治所放在襄城,而是執意帶兵跑來佔潁川,孤懸中原,又打了什麼算盤呢?”

聽他倆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完全投入到軍情的商討中去了。劉響等半晌,覺得自己還杵在這倒像個傻子,暗忖這一回世子爺怕真是徹底撂手,腳尖一調,疾步奔了出來。

見了門口的兩人,直接把晏清源的話一字不差轉述了,兩人都有些意外,沒想到他答應得這麼輕鬆,歸菀睫毛微顫,察覺有一道打量的目光停在自己臉上,一擡眼,是劉響,他欲言又止的,歸菀衝他禮節性性淺笑了下:

“多謝你,劉扈從,我能不能進去拿我的包袱?”

劉響忙道:“那是自然,陸姑娘,請。”

歸菀讓媛華在門口稍候,自己提裙進來,到了梅塢三言兩語跟秋芙說清楚,末了,安撫她:

“秋姊姊,我如今也走不成,你放心,我和姊姊要是能走,一定想法子來帶你和花姊姊。”

見突生變故,歸菀要去晏府,秋芙又不捨又替她高興,暗忖陸姑娘好歹能喘上一口氣,睡些不做噩夢的覺了。

於是,把青布包裹給她一收拾,又裝了兩本書,一路相送,出了梅塢,走在院子裡,迎面頂上和李元之一道出來的晏清源,歸菀把腦袋一垂,想快步過去,晏清源那道玩味的目光就停在她略靦腆的側臉上,端詳了一瞬,兩人就錯開了。

盯着她飄忽羅裙,那一抹蔥綠忽就漫織成一片芳草地似的,清新怡人,這些天存的鬱結不快,跟着莫名消散,晏清源忽的輕笑出一聲:

“怎麼,說走就走了?一點也不想留下?”

人都過去了,歸菀卻分明聽得清楚,以爲他又變卦,心頭一緊,腳下步子不知是該停還是不該停,猶豫着放慢。後頭李元之瞥見晏清源那個似笑非笑的神情,忙告辭避嫌,倒快他兩人先行一步了。

晏清源繞到歸菀眼前,上下這麼一打量,見她纖纖手臂上挎着個小包裹,這副模樣,看起來還真像慌里慌張去逃難似的,他蹙眉微微一笑,眼睛裡又是個戲謔的意思了:

“回會稽,就帶這點東西?指望着兩條腿走回去嗎?”

歸菀沒打算跟他說話的,被他一打斷步調,不停也得停了。

她搖了搖頭:“不,我去姊姊那裡,等小晏將軍回來,我們再一起走。”

晏清源笑吟吟地點了點頭,一撫額,頓了一頓,沉吟道:“這樣也好,住不慣再回來,梅塢給你留着。”

歸菀一怔,一雙水剪清眸定定望着他,那張面上,偏又是個柔情蜜意的模樣了,她鬧不明白他,幾是脫口而出:

“世子不怪罪我了?”

說完,立下後悔,他怎好怪罪我?歸菀懊惱自己怎麼就未經斟酌忽蹦出這麼一句,忙不迭要擡腳走人。

晏清源卻不置可否,笑着把人繼續這麼一打量:“你刺我一刀,還不許人怪罪怪罪了?”

歸菀緊了緊包袱,這些天過去,聽他第一回主動提及這事,兩隻眼睛迅速浮起一層氤氳的霧氣:

“我知道,你殺我盧伯伯是爲以儆效尤,你做事,從來都自有你的道理,哪怕你有時根本就沒道理。可那是我的盧伯伯,你心裡一定也覺得我蠢透了,容易輕信,又魯莽,我也沒辦法,我就是這樣的人。”

一連串吐出來,最後那幾句,又有絲少女的倔強,歸菀重重透出口氣,努力一眨眸子,眼角只是略有溼潤罷了。

面對着晏清源,竟絲毫沒有畏懼的情緒。

晏清源默默聽了,蹙眉看着她:“唔,你真坦蕩,”見歸菀本大義凜然的一張臉,似有驚詫,很快補道,“你蠢得坦蕩。”

說完,看那一縷額發,要掉不掉,被夏風吹得毛毛亂亂的,忽斜到她濃密眼睫上,似乎把人弄癢了,歸菀伸手揉了兩下,在晏清源伸手之前,把頭髮一抿,自覺兩人之間再沒什麼話可講,轉身朝門口走去了。

她一走,晏清源臉上的笑意漸漸散去,一回頭,招來劉響:

“有件事,我一直還沒弄清楚,等那羅延回來,告訴他,讓那個在晏府的小丫頭繼續盯着顧媛華陸歸菀。”

“世子爺,讓陸姑娘在那這麼住下去嗎?”劉響和所有人一樣,猜不透晏清源心裡所想,事情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知道世子爺到底是在盤算着什麼,這麼一問,晏清源脣角上揚,又重新露出抹飄忽不定的笑意:

“對,讓她住下去,晏府裡那隻狐狸不會安分的。”

五月來到尾巴上時,潁川內外已經是一片汪洋,駐紮高地的魏軍,不消用千里眼,手一遮,極目遠眺,就能看見和半年前的彭城十分相似的一座孤城,無依無靠的,飄蕩在浩浩湯湯的汪洋之上。

潁川已經被泡半月有餘。

城內高景玉不爲所動,親自上陣,沒日沒夜地和士卒同甘共苦,糞箕擡土希冀能阻斷洧水上堰壩滲進城內的水,無奈正值雨水豐沛之際,徒勞無功。

一場雨後,城內水位直逼女牆,雪上加霜,待毒辣辣日頭一出,積水不消,蚊蟲滋生,沒個兩三日,污染了井水不說,連帶着綠苔浮動,腥臭漫天,城內將士這下便是連人畜用水也成問題,只得在女牆上,架起一口口鐵鍋,上頭吊滿了一個個粗糲的大水壺,把水反覆煮透,這纔敢入口。

水勢不去,潁川城內還是個堅守不出,魏軍見這陣勢,不約而同又都要往玉壁上想,晏嶽坐鎮軍中大帳,偵騎飛身而入,往前一站:

“賀賴遣趙貴率步騎數萬大軍東下,行至長社,因水阻路,開始啓程返還了!”

話音一落,衆將連連點頭,晏嶽也跟着精神一振,圍困三個多月來,熬得他也是心神憔悴,畢竟已經是六十餘歲的老人,自攻打彭城被起復,心懷感激,可卻常覺心有餘而力不足,許是這些年鄴城生涯,太過優遊了?

賀賴援軍無功而返,高景玉更是獨木難支,只是,他城內糧草儲備尚可撐段時日,一時半刻,強攻的良機似乎還沒臨到眼皮子跟前,徒增傷亡而已。

這麼一想,晏嶽把輿圖一丟,也沒什麼看的必要了。

諸將還都炯炯有神盯着他拿主意,他卻閉目假寐,似作沉思,等聽到外頭橐橐的馬靴聲,耳朵一豎,已經辨出來人,一睜眼,就笑說:

“大行臺又要出海啦?”

自入夏來,他們倒仿當初晉武帝攻吳,一給晏清源去書,立馬遣來了鄴城最擅造船的工匠,伐木丁丁,鳥鳴嚶嚶,好一陣忙作,艦一完工,魏軍便出船迫近,上頭陳兵一隊射手,對準因水位而顯得低矮不堪的女牆就是一陣浪射,管也不管,射完掉頭就走。

趁其不備,隨意一天中哪個時段,就是一陣黑壓壓箭雨過去,弄得城牆守兵苦不堪言,煩不勝煩,一時無法,高景玉只有咬牙夜間不眠,搭起了箭樓,也命射手躲在裡頭,以待反擊。

卻漸漸不敵魏軍器械充裕底子厚實,困守孤城,一無應援,二無補給,除了損耗便是損耗,尤其這個時令,三不五時,就來一場暴雨,城牆就沒幹過,時間久了,綠黴蔓延,有年久失修的缺口,直接說坍塌就坍塌,一時間,主帥高景玉又是一番焦頭爛額。

被晏嶽這麼一打趣,慕容紹只是笑答兩句,不急不躁的,直接跟晏嶽提議:

“這幾天連射,高景玉是日漸吃不消了,工匠們剛趕出一批新的箭鏃,我帶人過去試試。”

話音剛落,還沒等晏嶽點頭,晏九雲就蹭的一下站起了身,把佩劍一握,豪氣地盯着慕容紹:

“我跟大行臺去!”

諸將都笑而不語,劉豐生把他一把拽下,拍拍他肩頭:

“行了小晏,你細皮嫩肉的,回來別挨一箭破了相,我們倒怕中尉算後賬,你可是崔氏的乘龍快婿,他那張嘴,在世子跟前一嘀咕,世子信得很吶!”

明裡暗裡,劉豐生順帶把文臣奚落了下,餘者心領神會,還只是笑而不語。

說着,他自己起了身,修堰築壩的事,一直都是他跟慕容紹過問,此刻,義不容辭,隨慕容紹出來,這才驚覺不知何時變的天。

一算時辰,正是午後,這個點,最容易狂風暴雨,劉豐生略有遲疑,同慕容紹這麼一商議,謹慎起見,倒等了一時。

可雨遲遲不落,空氣裡怪悶,一股子土腥味兒被風捲得滿鼻子滿嘴都是,嗆得掩面,間或瞧有幾隻黑燕子,剪刀似的尾巴,這麼一點,就在下頭水面上漾出圈圈漣漪,飛得極低。

遠處,林子裡蟬鳴的也躁,離多遠,都刺耳異常聽得心煩,這麼一合計,兩人心裡都道怕還是得落雨。

正拿主意,決定不再佈陣射箭,只上壩子巡視一圈查探下敵情罷了。把千里眼一帶,便遣散了射手,帶上親信扈從,因天氣酷悶,空氣中都跟上緊的弦似的,索性卸了甲,輕裝上陣,攜手劉豐生就要往堰壩上來。

忽然,前頭閃出個身影來,慕容紹一定睛,認出是小晏身邊的親隨程信,略有詫異,還沒問,程信自己上前一見禮:

“大行臺,小晏將軍讓屬下跟着大行臺同去,屬下水性好,幫大行臺起槳!”

都知道當初從渦河裡把小晏撈出來的就是這個張五,忠勇過人,慕容紹閒來常與其對弈,此刻,笑着點了點頭,對劉豐生幾個說:

“小晏將軍想方設法,也得巧立功哇!”

說的其他人哈哈大笑,由程信麻溜地解了纜繩,和幾個親衛把櫓一劃,船就駛到了堰壩,一行人陸續而出,上了堰壩,程信把纜繩朝木樁上一系,也跟着上去,見他們拿起千里眼,對着遠處的潁川城,好一番指點,不知說了些什麼,他只是靜靜凝望。

巡查這麼一圈下來,衆人剛說要席地坐着歇口氣,遠處黑雲壓城,狂風勢頭一下激猛起來,烏泱泱漫過來,整個人間,都暗了下去。

風沙裹挾着小石礫,啪啪直打臉,諸人後悔圖涼快沒戴兜鏊,又瞧這刮的正是東北風,誰笑罵了句“真他孃的邪!”,倏地就淹沒在風聲裡了。

程信見衆人忙亂,到處亂竄顯然是找不到地方躲,他一個箭步上去,對慕容紹劉豐生兩個大聲提議道:

“大行臺,劉將軍,快隨屬下去船裡避一避!”

兩人無暇多想,被程信這麼一護,送到了船裡。

一身衣裳早吹得烏煙瘴氣,再看彼此發冠,也是東倒西歪,頗是狼狽,慕容紹輕籲口氣,對劉豐生說道:

“等風小了,再回去罷。”

一語說完,程信卻面帶急色道:“這麼大的風,只怕有險,大行臺,屬下看看剩下的人都躲哪兒去了,也讓他們都進來?”

外頭風聲肆虐,沙石飛走,直打得船壁啪啦作響,猶如暴雨擊窗,泊在水岸邊的船體也開始跟着瘋了般左搖右晃,慕容紹憐惜親隨,素體恤部下,一扶船杆,命程信趕緊去把人都弄到船上來。

程信得令一出,眼眸便沉如天際黑雲,疾步朝纜繩這奔來,風已經大得直吹得人搖搖欲飛,幾站立不住。

他迅速蹲下身來,半眯着眼,確定了風向,想要把纜繩解開,無奈這個時候風勢太烈,視線裡,不辨黑晝,費勁看了,才見繩子已經被風吹得繃得陡直,正苦惱間,眼前倏地一亮,手一摸,把腰間晏九雲贈送的匕首解開,一拔刀,使出全身力氣,割了下去,刀柄直把虎口硌得鮮血迸出,也渾然不覺。

程信一雙眼目紅得駭人,藉着還在不斷加大的風力,終於,怦然一聲,纜繩驟斷,船體隨即被風攜入水中,正借風勢,轉眼間脫岸而飛,猶如離弦利箭,朝對的方向--

便是高景玉困守的潁川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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