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嬌(32)

號角起時, 破開了關中平原微醺的靜寂,夜色由蒼變藍, 一騎飛入, 報與晏清源:

“報!賀賴駐紮於許原西南五十里的馬子池附近!不過幾千人馬!”

馬子池在渭水洛水交匯的夾槽地帶,輿圖上標註的十分清楚, 晏清源盯視片刻,忽把鞭子一兜:

“走,先去西南迎他, 他往哪裡退,我們就跟到哪裡。”

一時間,華蓋如雲,猶如羣蜂出動的魏軍就這樣密密麻麻地鋪陳在關中大地上,水墨點染, 兩翼漸開, 慢慢交織成一片巨大的黑網, 彷彿正張開着懷抱,只等吞噬敵手。

大軍的速度卻並不快,晏清源身邊, 是一衆着鋥新鎧甲身披錦袍的勇士精騎,如雲環繞, 將他簇在中央, 不急不躁地朝馬子池方向緩緩推進。

果然,前鋒離賀賴軍剩二十餘里時,偵騎又來傳報:

“報!賀賴大軍轉頭朝東去了!”

把諸將聽得一愣, 好端端的,他不往西逃,反倒折了一下?勢必有詐!不過,他就那些人馬,詐又能詐到哪裡去!如此一想,甚是輕敵。

晏清源舉目向東,微微笑了,毫不遲疑:

“好,掉頭東進。”

旗子一轉,魏軍東移,雲彩卻追着日頭往西飛,大約申時一刻,晏清源再拿出千里眼時,臉上的笑意就更盛了,遠處,碧色連綿,間或有枯,不是渭曲又是何地?

看來,他真的要謝一謝陸歸菀。

眼見逼近渭曲,晏清源卻忽命大軍停了下來。

“死地求生,說的就是這裡了。”他踞馬原地轉了兩圈,一張臉,清透如玉,看向隨風而顯的稀疏西軍,一偏頭,壓低聲音對李元之說:

“參軍,你仔細看兩側,皆是河水,我軍無法從左右兩翼包抄,賀賴在此列陣,定是要誘我深入。”

局勢既然一眼看透,李元之一扯轡頭:“世子是如何打算的?”

不等他答話,有急於立功的將軍們已經心照不宣的嚷嚷了起來,晏清源一看,皆是低於刺史一級的武將,他們的心思,晏清源心如明鏡,若是能擒住賀賴,立此軍功,搖身一變,也就是鎮守一方集軍政於一手的封疆大吏了。

見他們立功心切,七嘴八舌間,一股腦的全是要請戰的,晏清源笑着搖首:

“稍安勿躁。”

“大將軍,敵衆我寡,西賊離我咫尺之間,取賀賴首級不過探囊取物,大將軍在猶豫什麼!”

“是呀大將軍,就算以百擒一也足夠了!”

關中的秋老虎倒也厲害,這個時辰了,躁的人一頭汗,因此,那扯起來的嗓門也跟着帶了點發急的味道,晏清源置之不理,就是不下令。

這個時候,正處於上風口,引得人見機說:“不若火攻,大將軍,一把火燒了這蘆葦蕩,烤不熟他們!”

來此有時,可風向不覺間已經變了一回,晏清源還是搖頭:

“不可,萬一火勢倒逼,反噬我軍,即便風向不變,驚了戰馬,徒亂軍心而已。”

一會又有人請戰,晏清源不爲所動,諸將見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皆知賀賴極有可能就躲在蘆葦蕩中,唾手可得的功勳,偏又遠在千里之外,難免忿忿,便彼此打起眉眼官司,蠢蠢欲動,都在盤算着此刻一鼓作氣拿下賀賴,等天黑回去,不耽誤吃肉喝酒慶功。

晏清源看在眼裡,置之不理,只吩咐李元之:

“參軍,你出陣念勸降書。”

李元之把兜鏊一整,也是全副明光鐵甲在身,頗具豪氣,這個時候,聽晏清源下令,一手持書一手扯繮,躍馬而出。

白絹一展,李元之用他醇厚又不失清朗的聲音高聲宣讀起來:

“皇家垂統,光配彼天。唯彼關隴,獨阻聲教。元首懷止戈之心;上宰薄兵車之命。賀賴僭僞,鴆殺孝武,天之昭昭,遂降饑荒,今我大將軍弔民伐罪,如時雨降,爾等舉螳螂之斧,被蛣蜣之甲,當窮轍以待輪,坐積薪而候燎,曲直既殊,強弱不等,誠既往之難逮,猶將來之可追,我大將軍心懷仁念,今雖駿騎追風,精甲輝日,四七並列,百萬爲羣。然罪在賀賴一身,有能縛其身,取其顱者,世襲公卿,以率關隴,所餘大將,歸款軍門,當即授客卿之秩,特加驃騎之號,凡百壯士,勉求多福!”

孝武之死,本就是謎團亂麻,被李元之這麼毫無顧忌一點,肆意宣揚,又有富貴利誘,四下裡一片死寂,西軍個個滿腹狐疑,只把目光動了動,斷不肯信,在將官的目視下,按兵不動。

這樣僵持着,他們不動,魏軍也不動,晏清源在馬背上,依然不急不躁的,退回中軍,吩咐左右,後退數裡,就地休息。

這一下,雙方都摸不着頭腦了,魏軍不進攻,居然臨到眼前不放精騎過來,完全不像主帥晏清源那個喜好弄險的風格。

賀賴的都帳撥了撥蘆葦杆子,探出半個腦袋,有些憂心了:

“丞相,晏清源沒有什麼動靜呀!”

他們最怕的,不是晏清源強攻,恰是他圍困。

年逾四十的賀賴,鬍鬚已經多日沒來得及修飾了,亂糟糟蓬在那兒,兩隻黑黢黢的眼,也在盯着後撤的魏軍,搓了搓指腹的厚繭,心頭碾過一陣不安。

把晏清源引到此處的狂喜,隨着魏軍的毫無動作,漸漸退卻了。

回到中軍,剛一下馬,一隻纖纖素手就伸到了眼前,他一擡眸,對上一雙盈盈清眸,歸菀把水囊舉着:

“世子,喝點水吧。”

見魏軍莫名其妙無端又退了回來,歸菀心裡直打鼓,不知晏清源打的什麼主意,也在忖度,以他的性子,怎麼會臨場不應呢?

親兵這個時候送飯食來了,不過胡餅,硬得咯牙,晏清源對此毫不在意,灌了幾口水,丟還給歸菀,再把她帕子一扯,抹了兩下手,拈起胡餅,慢條斯理咀嚼了起來。

他吃相絕不粗魯,和一旁的將士們迥然不同,歸菀滿腹心事地看着他,加之身子不適,也沒有多少精神,一抱膝頭,怔神不語了。

“是不是吃不下了?”晏清源把餅塞到她手裡,“將就點罷,恐怕要呆上一段日子,回頭讓劉響看能不能尋摸到哪兒有河,給你釣兩尾魚。”

本沒什麼胃口,被他這麼一說,一想魚湯裡燴些豆腐,再扔兩片茴香葉子,又鮮又清,歸菀脣舌生津,很想念會稽了。

於是,擡起臉,對他一笑:“世子,大軍都壓上來了,你爲何遲遲不攻呢?是不是你又改主意了?”

她替他早算過了一筆賬,幾十萬大軍,耗在這,一天得多少糧草?一段時日,又得是多少糧草?他後方再無憂,這也不是件容易事,她那副琢磨的神情落到晏清源眼裡,並不點破,笑意不顯地在歸菀嬌嫩白透的臉上掠了過去:

“菀兒,你很關心我的事啊?”

歸菀那個笑容不覺就僵了一下,胡亂答道:“我不想你有事。”

避開他目光,今早得知他出徵的那一剎,自己也是混沌的,歸菀眯起眼,朝遠處開始泛黃的豆地一看,稀稀疏疏的,應當是沒什麼收成可言,當初她們遇到的那個老伯……歸菀把煩亂的心思趕走,再回首,晏清源不知幾時已經離開了,環首刀在他腰間,一晃一晃的。

在秋陽裡,格外耀眼。

等到黃昏,魏軍竟開始就地紮營了,篝火次第點起,燒水做飯,有條不紊的,很快,飄逸出的飯香,順着風,送去蘆葦蕩了。

天際星子粒粒,本點着白鑽般的光芒,卻也在一團紅火裡黯然失色了。

晏嶽守在晏清源身邊,一雙老眼,被火光點亮,已經看出了門道:

“世子,你不去攻,是要引賀賴出來啊!這片蘆葦叢,地促狹長,不利於我精騎進攻,賀賴想佔這個便宜吶!”

晏清源捏着馬鞭,扣在靴尖,晚風掠過他的笑顏:

“太宰與他,不是認識一日兩日了,果然也看破他的心思。”

說着,扭頭一望,“我要看看,他能蹲裡頭蹲到幾時。”

果然,魏軍從容靜候,好吃好喝,不見急態,第三日,蘆葦蕩中的西軍再沉不住氣了,率先竄出了百餘人的打頭關西騎士,猶如一片黑雲,從正路,火速要來奇襲。

得知前鋒已出,晏清源精神一振:“賀賴坐不住了!傳令下去,只准迎戰,不準追擊!”

他手一揮,弓箭手便立刻成陣出列,立於盾牌之後,等馬蹄聲一近,便來了個刺蝟攢射。

前方廝殺呼喊震天,晏清源卻命人取來雙陸,捏着骰子,笑看歸菀:

“不如你陪我走兩局?”

歸菀愣住,忽而明白過來,忍不住笑了笑:“世子,你學的是前朝謝安石嗎?”

晏清源嘴角一扯:“我就是我,學他做什麼?”

見他是個不屑神情,歸菀知道他向來自負如許,不再說話,果然如他所說,陪着走了兩局,他一出手,骰子就擲得極大,自己毫無招架之力,不多會,就敗下陣來,晏清源一副完全沒有盡興的樣子,揶揄笑道:

“你在這上頭,很會敷衍啊。”

歸菀無奈笑笑,把白馬黑馬替他一收:“世子,我一個外人都掛心戰事,你卻有心思在這玩雙陸。”

“你怎麼會是外人呢?”晏清源接她一句,意味深長看着歸菀,“難道,你一直都把自己當外人,跟我撇的一清二楚?”

外頭似乎廝殺聲小了些,再靜聽,彷彿又大了起來,歸菀一定神,借勢巧妙躲開:“世子,你聽!”

晏清源把骰子一丟,那邊劉響走了過來,神色激動:

“世子爺,賀賴的左翼右翼都出來了!”

晏清源眸光閃閃,仔細咀嚼這句話,霍然起身:“賀賴已經趁亂逃了,劉響,點一隊精騎,後援跟上,去洛水!”

兩軍交手,正在酣處,劉響本以爲晏清源極有可能要親自來會賀賴,只要能取他首級,本就寡不敵衆的西軍,必將頃刻潰散,被晏清源這麼一點,頓悟:賀賴既知今日乃死戰,衝不出包圍圈,他是主帥,部將勢必掩護他也只能過洛水朝王文的馮翊城投奔去了!

進了那個老頭子的城,可就一時半會不會出來了!

世子這個架勢,是務必要殺了賀賴!劉響面上掩飾不住的激盪,領命而去,歸菀立在原地,愣了一瞬,默默上前無須他指派,替他把兜鏊繫好,眼睛一垂,見裡頭露出的一方袍角,心頭忽被重重一擊:

他穿的還是自己親手縫補的那件衣裳。

再擡眸,對上他眸子裡燃燒起來的那兩團烈火,明白他勢必要取賀賴性命了,不知怎的,身子止不住發顫,晏清源卻把她攥住的掌心打開:

“好孩子,賀賴怕讓你失望了。”

那道銳芒,在她身上一過,晏清源不管她如何反應,持槊扭頭即出。

作者有話要說:  勸降書引自杜弼寫給南樑的檄文,外加作者自由發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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