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睡不着覺的還有北兵馬指揮司的小卒齊振, 今日樑禛來了。如今樑禛貴爲左都督,便兼領了京都防務, 此次來北兵馬指揮司便是要與指揮大人商議秋狩大典的保衛、防禦工作。一番閉門會議後,齊振被喚進了議事廳。
一番見禮後,樑禛喚齊振坐上前來, 未及坐穩,齊振便自懷中摸出一把嵌滿寶石的羊角匕首,雙手奉與樑禛,“樑大人對咱齊家恩重如山, 此匕首乃兩年前太后所賜, 現轉贈大人,雖不能與大人的恩情相提並論, 但也能聊表屬下感激之情。”
樑禛看向至今尚被矇在鼓裡的齊振,饒是樑禛素來厚顏,也有些接不下來。
“齊大公子莫要如此見外, 齊大人能謀善斷, 國士無雙, 禛素來景仰。齊家有今日,亦是齊大人憑一己之力力挽狂瀾之結果,齊大公子且收回此匕首, 禛受之有愧……”
見樑禛不收,齊振愈發賣力地表達自己的謝意,樑禛無法,只得收下, 心想大不了日後多送點給齊家便是。
一番客套完畢,樑禛笑意晏晏,“于飛兄(齊振的表字)可願參加此次秋狩大典?”
齊振茫然,“屬下級別過低,怕是做獵場護衛都不能夠吧……”
“于飛兄切莫妄自菲薄,做過五城兵馬司指揮的人,你不參加,可是沒了看頭……你隨我去便是,屆時可要給你們齊家長長臉,待我去公幹時,我向王爺要你。”樑禛雙目閃閃,滿臉的期待。
齊振驚愕,樑禛是想提拔自己?樑禛接二連三對齊家示好,這是爲什麼呢?
他前前後後想了許久,都想不起除了因肅王爺“勤王”,樑禛要捉自己外,還與樑禛有什麼淵源。沒有無緣無故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提拔。齊振帶着滿腹的疑問回到齊府,不及回後院向母親請安,便首先進書房尋了齊祖衍。
齊祖衍同樣驚愕,這樑禛對齊家的偏幫已甚是明顯,可真的是因爲韻兒?他忐忑不安,幾乎不敢去親自揭開這個謎底,心底隱隱有個答案,可又實在不希望那個答案被自己最後證實。
……
齊祖衍忐忑數日後,最終向樑府遞去了拜帖,安遠侯捏着拜帖,喚來了小兒子。
“說罷,怎麼回事?”樑勝將齊祖衍的拜帖啪一聲扔至桌面,“齊祖衍要登門致謝,咱們樑家對他有哪門子的恩?本侯想,你一定知道。”
樑禛輕笑一聲,“爹爹如此緊張做甚?他齊祖衍虎口脫險,自然應該來感謝經歷過此案的所有官員了。他來感謝您兒子,主審此案的錦衣衛指揮使,實在是正常的緊,爹爹便放心允了罷。”他擡擡袍角,隨意的喝了一口茶,不以爲意。
“齊韻被青龍會劫持,齊振被迫救援,可是禛兒你胡謅的?”樑勝的心揪得老高,只覺自己這小兒子真不是個省油的燈。
“父親莫要胡猜啊!此等大事可是會株連九族的,您兒子再混也不會如此不知輕重……”樑禛瞪大眼,望着他父親。
樑禛所說都是事實,他不怕人查,誰來查都是青龍會與寧王勾結綁了營救齊韻的齊振關去了妓館。唯一表述不準確的只是齊韻的下落,朱成翊與青龍會本就是一夥的,朱成翊搶了齊韻與王鏘搶了齊韻,結果都一樣。
再者肅王不允在朝堂提及朱成翊,齊韻被朱成翊劫走一事他也曾私下知會過肅王爺,他樑禛可不是張口說胡話的人,他審過的案子都經得起層層推敲!
樑勝啞然,默了良久只能用手指朝向兒子虛點了點,“你自己拎得清便好,莫要心懷不軌,害了自個。”言罷起身離開,吩咐門房請訪客入府。
齊祖衍來到安遠侯府花廳時,樑禛正好手拿一個錦盒從書架後轉出來。他身穿絳紫色吉祥紋滾邊箭袖袍,腰間繫一條五彩流蘇絲絛,髮髻高束,鳳眼生威,相貌堂堂。看見齊祖衍站在門口,便面帶微笑,逕直迎了上來。
“齊大人貴客,今日登門,小可受寵若驚。齊大人快請進!”樑禛拱手,相請齊祖衍入內。
齊祖衍見樑禛如此客氣,愈發的惶恐,“樑大人有禮了,下官這是來感謝樑大人替下官做主正名的……我齊家能有今日,全賴大人您的照顧。”
齊祖衍的圓臉笑的愈發喜慶,他躬身自懷內取出一張禮單,“此乃下官區區心意,萬望大人莫要嫌棄……”
言罷,便見樑禛一臉正色,“齊大人莫要妄自菲薄,小可只是秉公辦案,於朝堂上照直說出實情罷了,哪有什麼照顧不照顧的。”
他以手隔開齊祖衍遞過來的禮單,“齊大人行得正坐得端,不必因小可說出了實情而對小可感念在心,你我皆是爲王爺辦差,言行舉止全憑一腔忠心,毋需如此見外,禮單就免了罷。”
說完,樑禛恭謹地遞過來一方錦盒,“齊大人深陷泥濘一年有餘,如今終於撥雲見日,可喜可賀,此乃喜鵲報春端硯一方,特贈予齊大人,祝大人日後官運亨通,萬事順遂……”
齊祖衍愣了一瞬,自己來送禮,結果禮沒送出去倒得了一方端硯。他圓臉漲的通紅,“樑大人,這可使不得。大人您秉公執法全爲肅王爺,但事實上也爲下官平了反,下官因此跳脫泥淖,得利巨大,如若不表示感恩,反倒還收了您的賀禮,這讓下官如何自處……”
樑禛默了默,擡眼看了看齊祖衍,“請齊大人入內室說話。”言罷便起身,挑眉瞧着齊祖衍,示意他隨自己入內室。
齊祖衍啞然,忙起身隨行,邊走心裡邊打鼓,也不知這樑禛賣什麼關子。待入得內室,樑禛關上門,示意齊祖衍坐好,自己則立在書架旁默了半晌。他隨意摩挲着書架旁的一盞蘭草,“齊大人如何打算令愛之事?”
齊祖衍呆愣,電光火石之間他似乎捕捉到了這所有古怪的源頭。他擡起頭,狐疑的看向樑禛,但見他面色無波,並不避諱齊祖衍探詢的目光,直直看進齊祖衍的眼睛。“大人是要這官運亨通,抑或是令愛日後的自由幸福?”
耳畔傳來樑禛平靜無波的詢問,齊祖衍狐疑更甚,“樑大人,韻兒乃下官的心頭肉,我齊家遭此大難,不都是爲了救回韻兒麼……如若不是介意韻兒,下官大可不必如此折騰……”
樑禛頷首,確實,如若不是要奪回齊韻,齊祖衍倒是真的可以不必派出自己的兒子追襲千里,自己留在京城坐鎮斷後。
他心下略安,開口道,“大人是準備讓令愛從此與朱成翊浪跡天涯,並每日擔憂肅王某一日捉了朱成翊,再次降罪於你齊家。亦或待肅王爺出兵捉得朱成翊後,救回令愛,納入後宮,深鎖宮牆?”樑禛脣角微挑,眸光深邃。
齊祖衍腦子有點發懵,陡然接受到如此大量的信息,他腦子有點斷片,“樑大人,下官有些不明白……”
“我要令郎隨我赴雲南奪回您女兒……”樑禛伏身湊近齊祖衍,看進他的眼睛。
“禛希望您能出面帶頭上書,奏請肅王爺登基,寧王與青龍會勾結便是妥妥的謀逆。王爺早就想收拾寧王了,王爺榮登大寶後便自然師出有名。一旦王爺即位,那朱成翊便成了王爺唯一一個心腹大患。王爺不能承認朱成翊的存在,我定奏請赴雲南剿殺朱成翊,屆時小可希望救回令愛的人是于飛兄……”
樑禛復又起身,他目光沉沉,“令愛不可長久追隨朱成翊,亦不可被我錦衣衛帶回京城,小可希望肅王爺能對大人您放心,令愛毋需作爲人質委身龍牀……”樑禛說完,便閉了嘴,目光灼灼地望向齊祖衍。
齊祖衍低頭深思,心內卻掀起了滔天巨浪,還有什麼不清楚的,那個把韻兒納爲妾室的京城高官便就是樑禛。
他要讓自己奏請肅王爺登基,搶那阿諛逢迎的頭功,讓肅王爺在心理上接受自己。他要讓齊振在雲南立功,剿殺朱成翊,帶回韻兒,讓齊家在朝中立威。立威的目的卻很簡單,他想讓肅王爺不捨得或無顏強行奪走自己的女兒。
至於女兒的歸屬,還有什麼可說的……可謂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我的韻兒不是隨了那個廢帝,便是跟了長自己一輪的肅王,抑或從了眼前這位恣意的左軍大都督……
齊祖衍心內泣血,眼前這位小魔王無媒無聘便佔了自己的女兒,將自己與振兒玩弄於股掌之間。他雖不願接受廢帝和肅王,並不代表他就能接受樑禛。
可樑禛又確確實實助力齊家從肅王爺的虎口下全身而退,自己連官都保全了,還有什麼不到位的?他擡頭看着樑禛灼灼的雙眸,狠毒的話,自己說不出,要迎合,又覺得自己是爲貪圖富貴,單方面便賣了女兒。
正在躑躅間,樑禛的聲音再度傳來,“大人可是覺得在下強佔了令愛在先,又將您與令郎操縱於股掌之間,心下忿忿然?”
齊祖衍擡頭,神情複雜的看向樑禛,一言不發。樑禛勾脣一笑,“如若在下說是您女兒利用小可更多,您是否會比較容易接受一點?”齊祖衍睜大了雙眼,難以置信的望着樑禛。
樑禛不以爲忤,他頓了片刻,恭恭敬敬向齊祖衍行了一個稽首禮,“齊大人心下難以接受,小可自是理解,您不接受小可實屬正常。然,如若大人想要救出令愛並避免令愛身陷深宮,則非與小可同心合作而不能,此爲其一。
其二,雖小可愛慕令愛在先,然令愛利用小可在後,挾寵謀變,一路護送逃犯至雲南。小可雖被她算計的狠,卻並不怨恨。小可心悅令愛,任她算計謀劃,並無怨言,從未做出任何有損齊家利益之事。直至今日朝堂之上,小可的言行舉止,大人應是深有體會。小可甘冒株連九族之罪助大人虎口脫險,非真情不能爲!
其三,令愛親口承諾過對小可不離不棄,且並非受迫。小可願再次信任於她,助其脫困,讓令愛實現自己的承諾。”
言罷,樑禛深深稽首,要讓齊祖衍真心實意與自己合作,必須讓他知道實情。雖然自己非常不願被人看作被遺棄的弱勢一方,但要最快速的獲取齊祖衍的信任,裝可憐是最爲快速有效的了。
眼看肅王爺就要發兵了,再不佔取有利位置,以後便真的與齊韻無緣了……他必須要做點什麼,與眼睜睜看着齊韻被關入宮牆相比,自己伏低做小,示弱求憐又算得了什麼呢。
齊祖衍愈發震驚了,難怪自己覺得萬事都脫離了自己事先的預想,原來助力朱成翊一路逃脫的,竟然就是自己的女兒!
女兒如此維護朱成翊,罔顧自己的事前部署,無視兄長的一路跟隨。如若不是樑禛一路甘願受騙,齊家一脈焉能活到今日!
他復又擡頭看向樑禛,胸間不可抑制的竟然升騰起尷尬的情緒。看這小兒的癡情模樣,與其說自己的女兒無媒無聘做了他侍妾,不如說樑禛不自覺中做了女兒的男侍……饒是齊祖衍見多識廣,依然頓生一陣惡寒……
他忍不住搓了搓起滿雞皮疙瘩的脖子,柔和了聲音伸手探向樑禛將他拉起,“樑大人毋需行此大禮,您全心全力爲韻兒及齊家着想,下官萬分感激!下官定與大人同進退,殺了朱成翊,拉回不孝女。小女如有得罪之處,下官在此替她向大人賠罪……”
樑禛心下大定,能獲齊祖衍支持,自己便成功了一半。且不論肅王到底怎麼想,日後肅王再在朝堂上說起納齊韻之話,齊祖衍是一定會有諸多各色藉口使出來的,自己再也不用擔心不經意間齊韻被安排了終身,這樣的狗血意外發生了。
因有了後盾做保障,樑禛甚至覺得與齊祖衍都親近了許多,他無比恭敬的復又將齊祖衍迎到了花廳,重新安排了茶水果子,開始商討齊祖衍上奏表忠心,促登基一事了。